第32節
不就是銀子嗎,反正國庫充盈,兒子要多少他給多少! 就這樣,拉銀的官車一輛一輛地從京城駛了出來。 自古以來,賑災糧餉都容易被地方官員貪污,今年也不例外,有那愛財勝過性命的地方官員,習慣地又從經過的餉車里多取一些私吞了。但他們忘了,黃河邊上等著收銀子的是兇名遠揚的寧王,明明一車該有一萬兩銀子,結果到手只有幾千幾百兩,寧王能干? 趙夔立即派心腹徹查,查到一個貪官,甭管貪多少,都拉到菜市口斬首示眾! 百姓們最恨貪官了,在他們看來,懲治貪官的一定是好官,更何況,趙夔這次查的是修堤的銀子,黃河兩岸百姓最怕的就是黃河,堤壩修好了保的是他們的田地房屋性命,故,隨著趙夔辦貪官傳得越來越廣,寧王為民治河的美名也越來越深入民心。 什么,寧王曾經虐殺過遼兵俘虜?遼兵殺了我大周那么多百姓,虐殺一下又如何? 哦,寧王在皇宮經常欺負皇后、太子一黨?那還有謠言說湘貴妃是被皇后害死的呢,寧王不報復,還算什么兒子? 總而言之,寧王這次的巡河之行,以比隆慶帝期待的還快的速度,迅速為他贏得了一片美名。 趙夔確實是為了名聲才接受了這份差事,但真的來到黃河邊上,親眼目睹黃河平靜時的水面與翻涌時的猙獰,趙夔的血性也是真的被激起來了。都說成事在天、天意難違,他偏就不信,黃河水多,他就將堤壩修高,高到河面漲得再高也翻不過去! 但這場暴雨來的太快,快到堤壩還沒有徹底修完,尤其是新的東流河道。 趙夔堅持主修北流,東流為輔,他這次治河是功是過,就看今年黃河水主要往哪邊流了。 河北的魏縣,便是兩股支流的分叉點。 趙夔命人加寬加深了北流的入口,同時略加堵塞東流,可大股的黃河水一到,剎那間便分成兩條幾乎一樣粗細的水龍,分道而狂奔了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有的官員甚至覺得,朝東流的河水好像更多啊。 “這……”趙夔身后的官員們,臉都白了,這場黃河水,關系的是他們頭頂的烏紗帽,關系的是兩岸千千萬萬的百姓啊。 趙夔巋然不動地站在山巔,別的官員披著蓑衣,他上山時嫌礙事,將蓑衣丟了出去。 為了便于行走,他穿著工匠一般的粗布短褐,早已被雨水打濕,緊緊地貼在他身上。他臉色陰沉地盯著山下的黃河,黑眸中河水翻涌猙獰,仿佛那河水全部沖到了他的眼里,仿佛他的體內,一頭名夔的兇獸正與兩條巨龍同時搏斗。 趙夔閉上了眼睛。 眼睛會騙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東流河道又新又淺,容納不了大量河水,他疏通北河河道盡量多引導河水北流,至少比父皇先前決定的堵塞北流,造成的損失少。 趙夔一連在山上住了三日,當暴雨褪去,黃河河面也終于停止漲高了。 源源不斷的河水繼續分成兩股,但這個時候,明顯能看出來,往北流的河水更多。 地方官員的奏報連續不斷地傳了過來,短短三日,承受黃河主流的北流有一處決堤,新河道東流雖然接納的洪水少,但因為河道太淺,加深的堤壩也不夠高,竟有四五處決堤,萬幸百姓們早有防范,只有田地房屋被淹,喪命的百姓并不多。 兩邊的災情同時上報,朝堂之上,隆慶帝看完奏折,突然當著滿殿文武百官的面,哭了! 大臣們面面相覷,與往年相比,今年的災情并不嚴重,皇上您哭什么? 隆慶帝豈止哭,他都哭得哽咽了,接了石公公遞來的帕子一邊抹淚一邊感動道:“朕的夔兒是真的長大了,這次要不是他堅持主修北流,東流兩岸受災的百姓將以千萬記,是夔兒幫朕擺脫了一樁千古罵名??!” 說到這里,隆慶帝用帕子捂住鼻子,醒了一個大鼻涕。 文武百官:…… 行了,知道您的兇獸王爺立大功了,您的夔兒最厲害還不成嗎? 第39章 趙夔在黃河一帶逗留到九月, 確保堤壩都修完了,他才功成回京。 久別重逢, 隆慶帝險些沒認出自己的兒子。 趙夔沿著黃河奔波那幾個月,經歷過暴雨,但日曬的時間更多。離開京城時,寧王殿下膚色白皙如玉, 如今歸來,他的臉已經曬成了麥色。趙夔本就高大魁梧,臉白時氣質更顯陰沉, 現在黑了,雖然還是那張冷臉,曾經的陰沉卻被剛毅沉穩取代, 就像一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終于長大成人了。 隆慶帝就是這么想的! 他最希望看見的就是二兒子的蛻變,今日心愿得逞,兒子從兇獸變成了真正的龍子, 隆慶帝眼睛一酸, 差點又想哭。 “兒臣不孝,讓父皇擔心了?!壁w夔快走幾步, 跪在了隆慶帝面前。 隆慶帝欣慰地扶起兒子, 目不轉睛地打量起來,嘴里念叨道:“黑了, 也瘦了, 吃了不少苦吧?” 趙夔道:“兒臣不苦, 多謝父皇給兒臣將功贖罪的機會?!?/br> 連續數月面對滾滾黃河天險,趙夔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人是他必須除去的眼中釘,但他的眼里不該只有幾枚釘子,他要看的,是更廣闊的天下。 隨隆慶帝往里走時,趙夔看了眼太子。 太子朝他微微一笑。 往常趙夔定會視若無睹,今日,他回了太子一個類似的笑。 太子臉上無動于衷,心卻瞬間繃了起來,感受到了來自二弟的挑釁。 太子記得很清楚,上輩子這個二弟根本沒有去治理黃河,父皇聽從大臣們的建議,堵塞北流,致使黃河東流河道決堤,兩岸百姓受災嚴重。為何今年二弟堅持疏通北流?因為二弟與他一樣,都是重生的! 太子后悔極了,后悔自己不該懷疑二弟是否重生,后悔自己不該將這立功的大好機會讓給二弟! 前世二弟殘忍好殺,故而臣子不停地上書彈劾,父皇也從未動過改立太子的念頭,現在二弟的兇名徹底變成了英名美名,既有戰功又有治理黃河之功,如果二弟繼續偽裝下去,臣子們會不會覺得二弟比他更勝任太子,父皇會不會…… 秋日陽光明媚,太子卻遍體生寒,看眼乾清殿,他轉身走了。 隆慶帝命人端茶倒水,興奮地打聽兒子在外面的衣食住行,此時的隆慶帝,就像一個普通的……母親,兒子一回家,他有無數的問題想問。 趙夔不厭其煩地回答,隆慶帝夸他立了大功,趙夔沒有謙虛,但也沒有獨攬功勞,誠心地夸了隆慶帝一通,若非隆慶帝舍得大開國庫,趙夔空有雄心壯志沒有人力財力,也對付不了洶涌的黃河洪災。 誰都喜歡聽好話,隆慶帝被兒子夸得飄飄然,也覺得自己是個千古大明君。 “還有曾外祖母,兒臣出發之前,曾與曾外祖母就治河有番長談,曾外祖母見多識廣,兒臣受益匪淺?!壁w夔一連提了好幾個地方的功臣,最后還把蕭老太君夸了一通。 隆慶帝一直都很敬愛蕭老太君這個外祖母,現在兒子也看重長輩了,隆慶帝挺高興的,懂得孝順的孩子都不會太差。 “你離開這么久,有沒有想阿鸞?”提到顧家,隆慶帝壓低聲音,調侃兒子道。 趙夔還真沒怎么想,他要娶顧鸞當王妃,一是父皇催婚催的急,二是顧鸞越來越可愛,再過兩三年就能嫁人了,趙夔覺得顧鸞是他唯一愿意親近的姑娘,故而求父皇做主。但,此時的顧鸞才十二歲,在趙夔眼里依然是個孩子,趙夔怎么可能會生出什么男女方面的思念? “兒臣忙著辦差,沒有閑暇考慮兒女情長?!痹诼c帝期待的目光中,趙夔如實道。 隆慶帝覺得很沒意思,想當初他剛遇見湘兒時,一個早朝的功夫不見,他都想的不行,兒子的心還是不夠暖和啊。 “既然老太君幫了你那么多,你休假這幾日,挑一天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甭c帝囑咐兒子道。 趙夔點點頭。 隆慶帝看著兒子那張不解風情的臉,忍不住又問:“有沒有給阿鸞帶禮物?” 趙夔:…… 都說了他忙著巡河,哪有心思想禮物? 不過,趙夔突然想起來,他確實帶了一樣好東西回來。 “孟津的黃河鯉魚味道鮮美,兒臣特拉了兩車回來,準備獻給父皇?!壁w夔愛吃魚,黃河鯉魚很合他胃口。 隆慶帝嫌棄地道:“朕什么魚沒吃過,不用你孝敬,把朕那份拉到侯府去!”魚就魚吧,總比什么都沒有強。 因為隆慶帝的這番話,過了兩日,趙夔去承恩侯府探望蕭老太君時,就拉了一車專門用黃河水養著的活潑亂跳的黃河鯉魚。 對于侯府這樣的權貴人家來說,這份禮物可夠新鮮的。 歪打正著,蕭老太君剛看到那些魚,口水就偷偷地冒出來了,她年輕時候在黃河邊住過,最愛吃的就是黃河鯉魚,回到京城后,雖然京城菜市也有號稱黃河鯉魚的,可蕭老太君嘗起來,總覺得味道不對。 趙夔送她金銀珠寶,蕭老太君笑笑就是,趙夔送黃河鯉魚,蕭老太君眉開眼笑,親昵地留趙夔晌午在侯府用飯。 趙夔欣然應允。 距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趙夔陪蕭老太君下棋,下著下著,趙夔就走神了。不來顧家,他真不怎么想顧鸞,如今來了,趙夔就想看看小丫頭。 然而蕭老太君早就命人傳下去了,不許孩子們來萬春堂搗亂,尤其是顧蘿、顧鸞這兩個未出閣的姑娘。顧蘿畏懼趙夔的兇名,并不敢來,顧鸞躲趙夔還來不及,早在聽說寧王登門時,顧鸞就縮回閨房了。 顧庭卻十分仰慕再次立功的二表哥,早上的功課結束后,他領著弟弟莊哥兒過來拜見二表哥了。 因為顧庭不怕趙夔,莊哥兒以哥哥為榜樣,也不怕趙夔,好奇地問二表哥黃河里有沒有吃人的妖怪,一句話就把蕭老太君逗笑了。 趙夔道:“沒抓到妖怪,只網了一些鯉魚?!?/br> 莊哥兒眼睛一亮,拉著哥哥跑出去看黃河鯉魚了,趙夔以陪兩個表弟為由,暫且離開了蕭老太君的視線。 趙夔拉了一車的鯉魚來,萬春堂專門騰出一間廂房養魚,顧庭畢竟是少年郎了,看了一會兒就沒了興趣,莊哥兒依然津津有味。 顧庭嫌這邊有魚腥味兒,出去了。 趙夔走到莊哥兒身邊,低聲道:“你四jiejie喜歡吃魚嗎?” 莊哥兒認真地想了想,點點腦袋,四jiejie最愛吃魚頭了。 趙夔朝水中的大鯉魚揚揚下巴,道:“黃河鯉魚乃人間美味,莊哥兒要不要叫你四jiejie過來一起吃?” 莊哥兒有什么好事都會惦記jiejie,聞言馬上道:“要,我去叫二jiejie、四jiejie!” 趙夔笑了笑。 莊哥兒扭頭就往外跑,外面顧庭問弟弟瘋跑什么,莊哥兒只答要叫jiejie們一起來吃魚。 趙夔若無其事地,與顧庭繼續去上房陪蕭老太君了。 “莊哥兒呢?”少了個曾孫,蕭老太君隨口問道。 顧庭笑:“去叫jiejie與阿鸞過來吃魚了?!?/br> 蕭老太君哭笑不得:“這傻孩子?!弊焐线@么說,蕭老太君目光卻不著痕跡地在趙夔臉上轉了一圈,雖然沒看出什么破綻,但蕭老太君就是覺得,莊哥兒突然去叫jiejie們,應該與趙夔有關。 經過治河一事,蕭老太君對趙夔確實改觀不少,但再怎么改觀,也改變不了趙夔的特殊身份,改變不了趙夔與太子的敵對關系。無論如何,蕭老太君都不會讓乖巧的小曾孫女交給趙夔這個危險王爺。 讓蕭老太君欣慰的是,莊哥兒自己回來了,兩個jiejie都沒過來。 蕭老太君再次偷窺趙夔。 趙夔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臉上不再有曾經的陰沉,可蕭老太君還是心里一突。 臘月里,蕭老太君將孫媳婦俞氏叫了過來,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年后阿鸞就十三了,你與崇嚴仔細物色物色,趁早替阿鸞定門婚事?!?/br> 俞氏大驚,疑惑地問道:“祖母,這,是不是太急了?” 明年開春,大姑娘顧蕓出嫁,她的阿鳳婚期定在秋天,長女出嫁在即,俞氏本就不舍,又怎么忍心早早地為年少的次女安排婚事? 蕭老太君看眼窗外,目光復雜地道:“如果我沒看錯,寧王似乎有意阿鸞?!?/br> 俞氏臉色陡變,寧王從小心狠手辣,雖說今年性情似乎有所收斂,可骨子里怕還是那頭兇獸,小女兒心性單純,與寧王是一萬個不配,更不用說寧王與太子勢如水火的關系了。 “孫媳懂了,今晚孫媳就與侯爺商量?!庇崾闲捏@膽顫地道。 是夜,俞氏偷偷將蕭老太君的擔憂轉告給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