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女娃娃就像一棵弱小的花苗,隨時可能被風吹跑。 趙夔一邊覺得女娃娃怕冷的樣子太嬌氣,一邊又自然而然地彎腰蹲在顧鸞面前,重新幫她戴上帽子,這次,他沒忘了將兜帽的帶子也系上。 兩人挨得這樣近,顧鸞目光躲閃,但還是看清了趙夔的模樣。 少年的二殿下,長了一雙偏狹長的鳳眼,因為他面容陰沉,這樣的眼睛越發增添了他身上的凌厲氣息,但此時此刻,他照顧她的樣子,就像一個普通的兄長,動作生疏卻認真。 顧鸞忍不住問道:“二,二表哥,你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顧鸞想探究趙夔是否藏著陰謀,如果有,他可能會在一個孩子面前大意,露出蛛絲馬跡。 趙夔的目光,從兜帽帶子移到了女娃娃臉上,面不改色,他反問:“阿鸞的意思是,以前我對你不好?” 顧鸞:…… 什么蛛絲馬跡都沒看出來,還被人將了一軍! “沒,沒有?!鳖欫[低下頭,糊弄了過去。 趙夔拍拍她腦頂,起身,牽著顧鸞朝御花園的方向去了。 寒冬時節,御花園里大多數花木都枯了,與假山奇石一個顏色。 趙夔話少,顧鸞與他也沒話說,靜默中,顧鸞注意到,趙夔的手心很暖,比暖爐還管用。 “哎,你知道御湖上那么多冰雕,為何單單貴妃的涼亭塌了嗎?” 假山后面突然傳來一道竊竊私語,趙夔習武耳聰目明,聽得清清楚楚,顧鸞只隱約聽見了冰雕。 手上發緊,顧鸞仰頭,看見趙夔朝她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身材修長的少年,白皙手指抵著嘴唇,俊雅而沉靜。 顧鸞突然有種做夢的錯覺,兩輩子,她都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與兇獸二皇子走得這么近。 “別出聲?!壁w夔抱起顧鸞,在她耳邊低聲囑咐道。 顧鸞配合地點點頭,眼睛望著假山之后,她也好奇對面的人在談什么。 趙夔的腳步又快又輕,加上有寒風的掩飾,他順利抱著顧鸞躲到了假山后,沒被人發現。 假山后面,躲著兩個打掃落葉的小宮女,一胖一瘦,剛剛挑起話題的是胖宮女。 瘦宮女奇怪道:“難道里面有什么緣故?” 胖宮女聲音更低了,低到顧鸞不得不伸著脖子聽:“可不是,宮里都傳開了,說是貴妃活著時善妒,死了后在天有靈,看見皇上不停寵愛別的妃子,就嫉恨皇上,所以趁皇上去涼亭的時候,貴妃故意作亂,要害死皇上呢?!?/br> 瘦宮女狠狠地吸了口氣。 被趙夔摟在懷里的顧鸞,卻緊張地連氣都不敢喘了。 她是墜過湖的人,知道涼亭底下的冰早就不牢固了,她去涼亭會塌,隆慶帝或是任何人去了,涼亭照樣會榻,完全是意外,怎么就扯到過世的貴妃頭上去了?關系到生死,人人忌憚,就算隆慶帝寵愛湘貴妃,若聽到這樣的閑話,隆慶帝會不會信以為真,從此怨上湘貴妃? 人言可畏,帝王家的流言蜚語,甚至能于無形中殺人。 如果隆慶帝怨恨湘貴妃,那他對二皇子趙夔的寵愛,會不會也隨之消失? 從湘貴妃想到趙夔,短短的瞬間,前世今生各種瑣事突然串成了一條線,點醒了顧鸞! 有沒有一種可能,涼亭陷落并非天意,而是有人暗中做的手腳? 雕刻了湘貴妃的涼亭,隆慶帝曾下令不許旁人靠近的涼亭,偌大的皇宮,除了隆慶帝、二皇子,誰還敢靠近?顧鸞是個異數,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顧鸞貪玩,上輩子墜湖的同樣會是隆慶帝或二皇子。隆慶帝墜湖,傳出了湘貴妃要害皇上的流言,換成二皇子,流言又會變成什么樣? 唯一能確定的是,如果這一切真是局,那幕后之人針對的,一定是二皇子。 顧鸞想到了皇后、太子。 趙夔處處針對皇后母子倆,皇后、太子的心里,就不恨趙夔嗎? 顧鸞打了個寒顫,這座皇宮,波云詭譎,令人害怕。 “阿鸞知道誰是貴妃嗎?”有人在她耳邊問,那聲音很冷很冷。 顧鸞白著臉,緩緩地點頭。 “阿鸞先回去,表哥有些事要做?!壁w夔將女娃娃轉個方向,微笑著叫她先走。 顧鸞不受控制地心跳加快,她不是真的孩子,她能猜到趙夔要做什么。 湘貴妃是趙夔的母親,換成有人背后詆毀她的母親,顧鸞也會生氣,可,那兩個宮女只是私底下傳了別人都在傳的流言,妄議主子,她們有罪,但罪不至死,更何況,趙夔要殺人,他的手法一定會很殘忍。 勸還是不勸? 勸了,趙夔或許會遷怒她,不勸,兩條人命,就要斷送在這里。 顧鸞膽小,她想保全自己,她真的想走,可,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在替那兩個宮女哀求。 “怎么不走?” 女娃娃遲遲不動,趙夔低頭問。 顧鸞整個人都在哆嗦了,對上趙夔沉沉的黑眸,顧鸞一慌,撲到他懷里哭了:“二表哥送我回去,我一個人害怕?!?/br> 趙夔一怔。 顧鸞的聲音不低,假山后的兩個宮女聽見“二表哥”,登時愣在了那兒。二表哥,哪個二表哥? 二女如驚弓之鳥,不敢作聲不敢動。 趙夔眼底肆虐著殺意,他確實想繞過去殺了造謠的宮女,可他的脖子上,環著兩條小胳膊。 第24章 趙夔想殺人, 他有多種辦法取那兩個宮女的命,但, 看著懷里依賴他要他送的女娃娃,殘忍與柔軟在腦海里交戰,最終,趙夔選擇了后者。 他抱起顧鸞, 看都沒看假山,直接轉身走了,連兩個宮女的相貌都沒有去認。 顧鸞便明白, 趙夔不會再找那兩個宮女的麻煩,除非二女再次撞到他面前,真有下次, 只能說二女活該了。 “二表哥”的腳步聲遠了,胖宮女偷偷從假山后探出腦袋,瞧見遠處穿絳紅長袍的挺拔身影,胖宮女的臉立即慘白一片。能在御花園隨便行走的男子, 除了皇上就是皇子, 看那身形,分明是二殿下啊。 “是誰?”瘦宮女拉了拉她胳膊。 胖宮女哆哆嗦嗦地道:“好像, 好像是二殿下……” 瘦宮女震驚之后, 突然如喪考妣,一邊指責同伴一邊哭了起來:“都怪你胡說八道, 現在好了, 被二殿下聽去了, 咱們就等死吧!” 胖宮女雖然人胖,膽子并不比別人肥,捂著臉,也哭了起來,早知道會遇見二殿下,她就是憋爛了嘴,也不敢傳湘貴妃的閑話。 遠處,靠在趙夔尚顯單薄的肩膀,感受著他周身陰沉的氣息,顧鸞心里打起了小鼓。 宮女罪不至死,所以她開口求情,但,趙夔才是受了委屈的那個。 既然趙夔因為她放了那二人,顧鸞就該還一次人情。 “二表哥,她們胡說的,你別生氣?!睍呵覊合虑笆赖亩髟?,顧鸞抬頭,看著趙夔冰冷的側臉道。 趙夔目視前方,沒有理會女娃娃的安慰。 他是放棄了殺人,但那不代表他不怒不恨,隨便來趟御花園就能聽到這樣的閑話,可見宮里差不多已經傳開了。是有人提前布的局,還是趁此機會借題發揮,意欲挑撥他與父皇的關系? 父皇寵他,他受著,父皇不再寵他,趙夔也不在意,可被人陷害,趙夔不想叫敵人如愿。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顧鸞識趣地閉上嘴巴,老老實實地低著腦袋。 她的兜帽邊緣絮了雪白的狐毛,風一吹,顧鸞歪頭躲風,狐毛無意從趙夔側臉擦過,又軟又癢。 趙夔終于從心事中走了出來,低頭,看到一顆被兜帽擋住的圓腦袋。 六歲的女娃娃頗有分量了,趙夔抱她走了一路,現在也有點吃力,可女娃娃這么依賴他,趙夔想了想,停住腳步蹲了下去,再讓顧鸞趴到他背上來。 顧鸞知道他心情不好,此時她半個字都不敢逆他的意,他想背,她就乖乖趴到了趙夔背上。 “阿鸞怎么知道她們在胡說?”趙夔低聲問。 顧鸞腦袋躲在趙夔的頭后,避風,聞言就道:“我爹爹說,世上沒有鬼,不然他殺過的敵兵們早就來找他索命了?!?/br> 趙夔唇角上揚,他也相信世上沒有鬼,卻不知父皇會怎么想。 “那兩個宮女是壞人,阿鸞就當今日沒聽過她們說話,也別再告訴任何人,懂嗎?” 顧鸞點點頭:“嗯,我記住了?!?/br> 趙夔專心走路了。 顧鸞手搭在他肩膀,光禿禿的露在寒風里,沒多久她就受不了了,悄悄將手往襖袖里縮。 趙夔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那么白那么嫩的小胖手,怎么禁得起凍? “把手放我領子里?!壁w夔邊走邊道。 顧鸞目瞪口呆,瞅瞅趙夔脖后領,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照做。 “二表哥,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吧?!鳖欫[試探著道。 趙夔不容商量:“聽話?!?/br> 顧鸞膽一顫,咬咬唇,慢慢地將手放到趙夔的后領口中,就幾根手指探過去了,虛虛地挨著他溫熱的脖子,手背還在外面。 “都放進來?!壁w夔不用看也知道她現在的樣子。 顧鸞做不到,雖然她現在是孩子的身體,可她里面的魂是大姑娘,肌膚相親要不得。 “我知道了,這樣就不冷了!”靈機一動,顧鸞整個人都貼在了趙夔背上,再把雙手縮到她與趙夔中間,腦袋緊緊抵著趙夔肩膀,從而保持平衡。 小小年紀就知道客氣了,趙夔笑了笑,沒再堅持,她不冷就行。 就這樣,趙夔一直將顧鸞背回了乾清宮。 內殿,隆慶帝并沒有什么要緊事非要與蕭老太君商量,他只是想讓兒子與他喜歡的阿鸞表妹多多相處,多沾惹點熱乎乎的人氣兒。故,趙夔、顧鸞離開的這段時間,隆慶帝一直在跟蕭老太君抱怨文武大臣,怨他們不知心疼他,他都受寒了,內閣還把一封封的奏折遞過來。 蕭老太君:…… “皇伯父,我們回來了?!鳖欫[及時出現,解救曾外祖母來了。 聽了一肚子嘮叨的蕭老太君立即帶著曾孫女出宮了。 隆慶帝心情不錯,問兒子:“剛剛與阿鸞去哪玩了?怎么沒多逛逛?” 趙夔沉著臉,瞎子也看出二殿下不高興了。 隆慶帝皺眉:“怎么回事?” 趙夔看他一眼,扭頭道:“父皇,我與表妹經過假山時,聽到兩個小宮女非議母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