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胸口像堵了一層沙似的,賀山偷眼去看顧蘭芝。 顧蘭芝還沉浸在震驚當中,目光還停留在賀山臉上,因此賀山一抬眼,兩人就看了個對眼。 年輕男人青澀的眼中,有壓抑多年無人可訴的熾熱思念,也有求而不得的自卑與痛苦。 那一瞬間,顧蘭芝就像被燙到了似的,雙腿有點發軟。 “夫人,您也來祈福嗎?”賀月笑著問,對哥哥的感情毫無察覺。 賀山看向顧蘭芝的手。 鬼使神差地,顧蘭芝迅速將握著紅帶子的手放到背后,搖搖頭,卻不知該怎么否認,情急之下,她匆匆離去。 賀山貪婪地望著她的背影,當顧蘭芝隱入人群,賀山眼里的留戀頓時化為悲涼。 “meimei掛好了?”俞氏關心地問。 顧蘭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還要去山上逛逛嗎?”俞氏看眼山上,問道。 顧蘭芝腦海里全是賀山的那雙眼睛,沒心情去逛,便叫兄嫂一家四口去游玩,她去廟里聽經。 顧崇嚴、俞氏夫妻又怎會丟下meimei,一行人一起下山去了。 他們走后不久,人群之后,一身常服的趙夔朝連理樹揚揚下巴,吩咐隨從:“去把四姑娘的帶子摘來?!?/br> 有隆慶帝的特殊偏愛,趙夔是目前宮里唯一可自由出入宮門的皇子。 今日趙夔來鳳凰山,只是隨便走走,未料竟撞見了顧崇嚴與顧鸞,還目睹了顧鸞丟出一條紅帶子,撿起再掛到連理樹的全過程,當然,距離太遠,趙夔沒聽見父女倆的談話。但趙夔覺得有趣,想知道一個五歲的女娃娃向月老求了什么。 隨從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顧鸞的帶子,帶子落款是個“鸞”字。 “殿下?!彪S從雙手捧起帶子,遞給主子。 趙夔接過紅帶子,就見上面寫著兩行方方正正的小字:愿得一夫君,憐我如家父待家母。 趙夔失笑,五歲的女娃娃就惦記嫁人了? 他倒要留著這紅帶子,等她長大了,他再去逗一逗那丫頭,看她會不會羞哭。 作者有話要說: 顧鸞:說好的有求必應呢! 月老:不怪我啊,我根本沒看到姑娘的帶子,叫趙夔搶去啦。 顧鸞:你不是神仙嗎,趕緊去搶回來! 月老:閻王爺都怕二殿下,更何況我這個區區小仙。 顧鸞:那現在怎么辦? 月老:不怕,我已經把你的紅繩系在他身上了,你有一輩子可以近身教訓他! 顧鸞:…… 趙夔:放馬過來吧。 第15章 月老靈不靈驗,顧鸞還不知道,她也不著急,她剛五歲,月老有十來年的時間替她相看呢。 顧蘭芝連紅帶子都忘了掛,月老靈不靈都與她無關了,不過顧蘭芝并未遺憾什么,回府之后,反而不時想起與賀山的那一照面。顧蘭芝總覺得賀山對她似乎有某種……可,賀山小她整整五歲,怎么可能? 胡思亂想了幾日,顧蘭芝就把這事忘了。 賀家那邊,賀月沒有白去月老廟,很快就遇到了她的好姻緣。 賀山如今是禁軍步軍里的一個小兵,頂頭上司是韓都頭。韓都頭今年二十二歲,之前定過一門婚事,眼看快到成親的日子了,女方突然得了一場大病,兩眼一閉去了西天。父母定下的婚事,韓都頭都沒見過女方幾面,自然沒有多傷心的情緒,白日當差時訓練手下的一百小兵,下了值就與交好的朋友飲酒作樂,十分豪爽。 賀山高大魁梧,勤于練武,頗有上進心,很快就被韓都頭注意到了,韓都頭很欣賞賀山,這日傍晚,韓都頭叫賀山一塊兒去飲酒,酒水喝到一半,老天爺突然下起雨來。賀山想趁雨小時回家,韓都頭笑道:“不急不急,喝完我送你回去?!?/br> 韓都頭的騾車就停在外頭。 這般,兩人吃吃喝喝的,酒足飯飽才出了酒樓。 韓都頭有點醉了,坐在車里與賀山東扯西扯,賀山晚歸,擔心家中的meimei著急,騾車快到柳家村了,他挑開簾子往外望,大雨瓢潑,村頭土路上站著一個撐傘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待離得近了,賀山光看傘下女子的衣褲,就認出那是他的meimei了。 “小月!”賀山大聲叫道。 賀月抬起傘,見到哥哥,她笑著跑了過去。 賀山示意車夫停車,然后對一旁的韓都頭道:“我家就在近前,既然meimei來接我了,我就在這里下吧,大人也趕緊回家,免得二老著急?!?/br> 韓都頭粗枝大葉的,微醺著應了。 賀山挑起車簾,韓都頭無意往外瞧了眼,就見車旁站著一個穿青衣的農家小妹,十五六歲的年紀,白臉蛋紅嘴唇,小手高高舉著傘接兄長。大雨如注,傘下的姑娘眉眼清秀,雖不是十分美艷,但也清純可人。 韓都頭的酒一下子醒了,想再看看,車簾落了下來。 車夫也急著送都頭回家,調轉馬頭就往回走,韓都頭的魂都被賀月勾去了,不知走出多遠,韓都頭猛地一拍大腿,吩咐車夫:“回柳家村!” 因此,賀山兄妹剛回家不久,賀山正要把他打包回來的一只雞腿送給meimei,自家門口就停了一輛騾車。 兄妹倆站在灶房,好奇地往外看。 韓都頭冒雨沖進院子,然后拐個彎,直奔賀家的茅房去了。 賀山忍不住笑了出來,向meimei解釋道:“都頭喝多了酒,憋不住了?!?/br> 賀月既覺得好笑,又覺得這位都頭也夠講究,這么大的雨,路上基本沒人,他挑開窗簾往外撒一泡,誰又知道?還巴巴地趕來自家上茅房。 “我去煮姜湯,大哥跟都頭都喝一碗吧?!毙置脗z相依為命,賀月幼時就學會了洗衣做飯,現在更是溫柔賢惠,處處周到。 韓都頭放完水跑過來時,賀月正在切姜。 賀山隨口道:“小月,來見過大人?!?/br> 賀月哎了聲,放下菜刀,兩手往圍裙上擦了擦,笑盈盈地過來見禮。 韓都頭渾身都在往下滴水,落湯雞似的,他回來就是為了看賀月,現在人就在眼前,比那匆匆一瞥更清秀更水靈,韓都頭咽咽口水,眼睛再也無法從賀月臉上移開。這就是文人與武夫的區別,文人講究體面,武夫更容易率性而為,想看就看! 賀月被他看得小臉通紅! 賀山忙請韓都頭去屋里換衣服,兩人身形相仿,他的也能給韓都頭穿。 韓都頭換完衣裳,瞅眼門簾,猶豫片刻,問了出來:“賀山啊,你這meimei,可許了人家?” 賀山心里一激靈,呆呆地看著韓都頭,忘了將手里的巾子遞過來。 韓都頭摸摸腦袋,咧嘴笑道:“我是粗人,不喜繞彎子,小月若是還沒許配人家,你看我如何?” 他嗓門不小,也沒想藏著掖著,外面燒火的賀月都聽見了,登時心如鹿撞。 韓都頭豪爽灑脫,手下遇到麻煩,他也樂意幫忙,賀山挑不出韓都頭的任何錯。而在賀月眼中,韓都頭五官周正,高大魁梧,還是個官爺,她也是樂意嫁的。 郎有情妾有意,韓家托媒人來了幾趟,兩人的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九月。 八月里,兄妹倆擬定請帖時,賀月吞吞吐吐地對兄長道:“哥哥,我想請陸夫人,不,我想請大小姐來喝我的喜酒?!?/br> 遇到顧蘭芝那年,賀月才十歲,半大孩子,是顧蘭芝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救了她與哥哥,賀月從此就把顧蘭芝當再生父母看了。女子出嫁是大事,賀月沒有親爹親娘,她就想請顧蘭芝過來,見證她的婚事。 提到顧蘭芝,賀山心里一熱,真能請到人家,他當然樂意,但,看眼meimei,賀山苦笑道:“她那樣的身份,怎會來咱們家?!睖拭眯鲰n都頭見到承恩侯,都沒有他說話的份,兩家的地位相差就是這么懸殊。 賀月急道:“不試試怎么知道?咱們先把帖子送過去,大小姐來最好,她不來,我也認了?!?/br> 賀山也是希望顧蘭芝會來的,抱著一絲絲不為人知的奢望,他親自去承恩侯府送帖子了。 門房聽完他的自報身份,見賀山五官俊朗不似混混,便派人去蘭園通知大小姐。 傳話丫鬟走到半路,遇見了剛從蘭園回來的顧鳳、顧鸞,她笑著行禮:“三姑娘,四姑娘?!?/br> 顧鳳沒多想,顧鸞見丫鬟似乎要去蘭園,多嘴問了句:“有人要見姑姑嗎?” 這丫鬟是專門負責往內院傳話的,顧鸞認得她,就擔心是不是前姑父陸維揚又來糾纏姑姑了。 傳話丫鬟道:“有位賀公子曾經受過大小姐的恩惠,現在他meimei要出嫁了,他來向大小姐道謝?!?/br> 賀公子? 這下子,顧鳳、顧鸞姐妹倆的眼睛都亮了,大姑娘聽到男女見面會往浪漫了想,小女娃也會! 于是,本來要回正院的姐妹倆,手牽手又去找姑姑了。 顧鸞撒嬌地靠在姑姑懷里,仰著小腦袋,密切的觀察姑姑,當丫鬟提及賀公子時,顧鸞就看見姑姑目光閃爍了下,似乎藏著什么隱情。 顧蘭芝哪知道懷里的小侄女其實是個人精? 她滿心都在賀山身上了,月老廟一別后,顧蘭芝就沒想過她與賀山還有再見的一天。 賀月都要出嫁了嗎? 幾個念頭閃過,顧蘭芝吩咐丫鬟將賀山請到蘭園的廳堂,再叫身邊的大丫鬟去準備幾樣陪嫁禮物。 “姑姑為什么對他們這么好?”顧鳳好奇問。 顧蘭芝摸摸顧鸞的腦袋瓜,笑著給侄女們解釋道:“六年前我幫了他們一把,算是一段善緣,難得他們還記得我,出嫁這等喜事,我送點禮物應當的?!闭f完,顧蘭芝叫姐妹倆在這邊吃糕,她要去前面見客了。 “我也去!”姐妹倆異口同聲地說,一人拉住了姑姑的一只手,就像兩塊兒牛皮糖。 顧蘭芝一個頭兩個大,但侄女們太可愛了,她舍不得硬甩! 一大兩小來到前廳,坐了一會兒,丫鬟領著賀山出現了。 顧蘭芝面露微笑,美麗雍容,盡量用看晚輩的眼神看待賀山。 顧鸞被賀山的出場小小地驚艷了一把。論容貌,賀山肯定比不上父親、哥哥俊美,但姑姑說賀山是農家孩子,顧鸞腦海里就冒出一個五大三粗、黝黑皮膚的種地漢,未料眼前的賀山,黑是黑了點,卻劍眉星目,很是俊朗。 賀山不敢直視顧蘭芝,低頭看兩個女娃娃,卻發現女娃娃們看他的眼神異樣火熱,好像他多長了一只眼睛似的。賀山越發不自在了,只敢看地面,然后跪下去,朝顧蘭芝叩首道:“如果沒有大小姐,我們兄妹早已餓死,開春月老廟一見,大小姐走得匆忙,我們兄妹來不及拜謝,今日,請大小姐受我一拜?!?/br> 高大的男人說跪就跪,顧蘭芝急了,攥著帕子道:“你,你快起來!” 賀山就不起,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顧鳳呆住了,顧鸞想的卻是,月老廟姑姑見過賀山兄妹了?那怎么一個字都沒提? “你再不起來,我要生氣了!”眼看賀山磕完頭還跪著,顧蘭芝怒聲道。 賀山這才起身。 顧蘭芝氣得不想再看他,垂眸問:“小月要出嫁了?男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