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官泓一邊動著,一邊忍不住笑,夏日微弱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到他重新泛起紅暈的臉。他從枕頭里撥出她頭,俯身再次和她親吻。 夏夢起初不肯配合,漸漸便老老實實沉醉在這瀕死的快慰里。兩手捧著自己的肚子,放任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橫行無忌。 她視線模糊的看著四周,這里不是他們在他鄉的別墅,也不是他們后來的家,這里是她住過十多年的地方,熟悉的小桌,書柜,和床。 這里是真正屬于她的地方,身上源源不斷帶來熱量的,是屬于她的人。她感到熨帖而滿足,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籠罩著她。 夏夢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大海里上下漂浮的小船,而是藍天白云下的一片草地,芳草茵茵,浸潤著春天甘洌的雨露。 家里的條件不算壞也不算好,兩個人洗不到熱水澡,只能隨意清理了一下,夏夢看著床單上濕了的一塊,希望夏美娟不會因此發現什么端倪。 官泓靠在床頭,慢慢悠悠地抽煙,他很少會這樣放`縱自己,通常只會在最煩躁或是最快意的時候如此。 夏夢因為他微微瞇起的狹長眼睛和上揚的唇角喟嘆,輕手輕腳走過去,從他下巴親到嘴,任憑他將煙吐過來,隨著接吻相互吐納。 兩個人相互抱著睡了一會兒,夏夢擔心夏美娟會回來,一直睡得極不踏實。最后卻是官泓喊她起來,問著她道:“去幫你mama收店怎么樣?” 夏夢揉著頭發,打了個哈欠,說:“好,你酒醒了?” 話語剛落,看見起身的他走路踉蹌了一下,夏夢在床上拍手笑,說:“大概能想到你年紀大了之后的樣子了,也是笨笨的?!?/br> 官泓回頭瞪她眼,說:“年紀再大也能把你辦得服服帖帖的?!?/br> 夏夢一梗,再厚的臉皮也忍不住紅了,哪來這么不要臉的人? 夏美娟的雜貨店開在菜場旁邊,夏夢領官泓過去之前,先帶他逛了下市場。官泓盡管做飯厲害,但沒逛過這種地方,對一切都很新奇。 年三十當天菜價漲了許多,官泓一邊挑揀,一邊買了很多,問夏夢她mama愛吃什么時,她想了想,說:“其實我也不太清楚?!?/br> 好像很喜歡咸菜,總愛就著喝一兩碗燙飯,但也說不清是真的因為喜歡,還是因為做起來方便快捷。她扁扁嘴:“隨便買點吧?!?/br> 官泓莞爾,問:“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夏夢還是一臉的迷惘神情,他搖著頭,說:“小沒良心的?!?/br> 兩個人出了市場沒多久,就看見夏美娟在跟人談生意。她身后是一間極小的鋪子,凌亂地放了很多笤帚簸箕香煙鞭炮什么的,牌子也簡單:美娟日雜。 夏夢小時候最煩來這里幫忙,偶爾過來一次,頭也不肯抬,路也不肯走,坐在香煙柜臺后面裝模作樣寫作業,其實是在數著中國字等天黑。 那時候特別怕撞見同學,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釋,進到學校也十分的忐忑,就怕有人追過來跟她說,我瞧見你在一個雜貨鋪坐著,你家開雜貨鋪的? 年輕時候的虛榮心來得洶涌又不講理,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帶著官泓過來,見夏美娟,見雜貨鋪,見她所有掩蓋在心底不輕易示人的自卑。 官泓自己也清楚,所以更想珍視這一段相處,這會兒立刻開始后悔自己穿的過于商務,幫人做事的時候無法施展。 夏美娟看到他們,驚訝地問:“你們怎么來了?!睂γ孢€有人在買東西,她沒工夫細問,又跟人講起價來。 最后一天急趕著來買鞭炮的特別多,一個人的生意還沒做完,又來下一個,問還有沒有接待,夏美娟喊夏夢,夏夢看官泓。 她在娛樂圈里搶起資源來手段豐富,可面對面做生意這事,她不行。 官泓雖然是他們之中生意做得最大的,但畢竟性質不同,小買賣未必能派上用場。果然前幾個都沒成功,不過積累經驗,他上手得很快。 夏夢站在一邊,饒有興味地看這個前幾年說話還滿是播音腔的男人,如何巧舌如簧地推銷東西,也不知道真是得益于這口才還是出色的皮相,賣得確實好。 官泓做得開心,沒過一會兒就脫了外套,每談成一筆就朝夏夢眨下眼睛。夏夢給他打下手,一邊拿著衣服,是不是還負責給他喂水。 漸漸夏美娟都閑下來,就在一邊看著他忙來忙去,準備從店里搬貨出來,他也不讓,白襯衫挽到手肘上,說:“我來?!?/br> 有相熟的老客出來買菜,看到店前幫忙的年輕人,問:“是女婿啊?!毕拿谰赉读算?,說:“嗯嗯,出來買的什么啊,帶點鞭炮回家啊?!?/br> 官泓聽得身心舒暢,向著夏夢得意一笑。夏夢在他腰上戳了下,說:“雜貨鋪老板的女婿,有什么好高興的?!彼麥惤i邊要吻,被用力推開。 晚上夏美娟難得歇了個大早,也是官泓幫忙搬的東西,三個人很快就將門口收拾干凈。夏美娟看到他們放在門口的菜,皺起了眉:“這么晚了,誰做啊?!?/br> 當然是官泓親力親為,買菜的時候,他心里就已經寫好菜單,回去讓夏夢幫忙洗菜,他來掌勺。 可是真等她把手泡進冷水,雪白的手指一下子通紅,他又提著她手推她出去。她說夏美娟那樣對她,尚且舍不得她做家務,他自己也不想讓她開這先河。 中午的菜仍在桌上,分外又多幾個熱菜,官泓說:“你們先坐著吃會兒,看看電視,我這邊很快的?!?/br> 開店的人沒有假期,越是休息的日子,越是生意好。夏夢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有熱菜熱飯的除夕晚上是哪一年的事了,或許有過一兩次,或許一次也沒有。 只是沒有官泓這個緩沖,母女倆又和以往一樣沒有話說,吃菜便是吃菜,喝水便是喝水,好比是一對最熟悉的陌生人。 夏夢心中戚戚,絞盡腦汁地想說點什么,譬如她這幾年沒有不要好,譬如沒有教壞小輩們,譬如她如今有這么好的一個人在身邊…… 可是嘴一動,已經忘了之前要說點什么,只剩下熟悉的沉寂,然后等著官泓端菜上來,她像過去的日子一樣依賴著他。 吃過晚飯,也是官泓收拾桌子和洗碗,夏夢端著果盤跟夏美娟看電視,過了會,看到心不在焉的她終于站起身,跟著進了廚房。 官泓已經將碗洗到第二遍,夏美娟將他擠到一邊,說:“剩下的我來吧?!?/br> 官泓不答應,說:“我來,阿姨,反正也沒幾個碗?!?/br> 夏美娟睨他一眼,說:“你中午不是喝多了嗎,現在酒已經醒了?” 官泓不敢否定,真怕她就坡下驢,說什么“反正你已經醒了就去住賓館”之類的話,索性不逞能了,說:“那麻煩阿姨你了,我給你打下手?!?/br> 官泓轉而去擦燃氣灶和抽油煙機,原本只是清潔一圈外層,看到里面卡著的灰塵和油污,又有一種拆開后大掃除的沖動。 夏美娟跟夏夢一樣,或者說夏夢繼承了她的習好,兩個人的生活都不夠細致,更談不上精致,都抱著一種差不多就得了的心理。 身后,夏美娟忽然問:“你跟的夏夢在一起多久了?” 官泓在抹布上擦干凈手,不知道夏夢是怎么跟她說的,盡量模糊道:“算是在一起很長時間了,對彼此脾氣愛好都了解得很透了?!?/br> 夏美娟又問:“那有沒有近一步的打算呢?” 這就是在提結婚的事了,官泓說:“我當然想,就是不知道夢夢會不會答應?!?/br> 夏美娟哼聲:“她那個人,是很不著調的?!?/br> 官泓笑:“有空的時候,阿姨幫我美言幾句?” 夏美娟手上的動作停了下:“她才不聽我的話?!?/br> 兩個人出來的時候,夏夢忍不住把官泓捉到一邊問他剛剛和夏美娟說了什么:“沒把住一起的事告訴她吧,她不贊成婚前那什么什么?!?/br> 說起來都覺得好笑,夏美娟恰恰是未婚生的她。 官泓說:“沒有,她也沒問?!彼D了頓,隨即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那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不能和我住一間?” “能留你過夜就不錯了,還想住一間?” 夏美娟拿了干凈衣服往衛生間走,朝夏夢看了眼,道:“早點洗洗睡吧,晚了大家放炮仗,想睡也睡不著?!?/br> 夏夢答應著:“其實我們還想去放炮仗的?!?/br> 夏美娟道:“想去就去,早點回來!晚上跟我睡,把你枕頭抱過來?!?/br> 夏美娟說著看了官泓一眼,帶著一臉的不信任似的。官泓訕訕,夏夢連忙說了一聲好:“我們過會兒就回來?!?/br> 等夏美娟關上門,官泓問:“真的要出去?” 夏夢點頭:“不想感受一下我們這兒的過年氣氛?” 夏夢家這邊還沒有禁止燃放煙花炮竹,盡管零點沒到,城市上空已經有各色煙花綻放,遠遠近近都是噼里啪啦的響聲。 夏夢就是在這樣的熱鬧聲里長大的,來到大城市,盡管平日里受夠車水馬龍,過年反倒靜悄悄一片,她還有真點不習慣。 但是論起放鞭炮,她其實和官泓一樣,沒什么經驗,盡管夏美娟的雜貨鋪年年進貨,但孤兒寡母終究膽小,剩下來賣不了的只能送給鄰居親戚。 夏夢今天下午看他們做生意的時候就在想,今天晚上終于有人能來點新花樣,新年第一炮好比開門紅,以后肯定諸事順利。 城河邊上,已經留了滿地的紅色碎紙,一些小孩來撿沒炸響的小炮,點了之后故意往人堆里扔。 夏夢被嚇了幾次,躲在官泓身后。他沉臉嚇唬人的樣子還真像那么回事,小孩們吵著喊著跑散了,過了會,又都聚過來指著官泓笑。 官泓不是很會放炮仗,點了根香煙蹲在地上去點捻子,剛剛碰上就跑開,居然一連弄了幾次也沒成功。 孩子笑他笨,要證明比他強的往湖里扔擦炮,往往剛一到湖面就炸開,水花一濺起來,大家起哄的笑。 最后是夏夢親自上陣點的那一扎六十四響的炮仗,然后男友力十足地趕跑了那伙小孩,兩個人相互依偎著聽響。 官泓手里舞著一根仙女棒,心有余悸地說:“現在孩子真是不可愛?!?/br> “熊著呢,有時候恨得人牙癢癢?!毕膲舯M量客觀公正:“但也有乖的?!?/br> “那肯定是女孩多,男孩子沒有不皮的。季舜堯小時候用放大鏡燒過螞蟻,還放了把火直接點著了他們家車庫?!?/br> 夏夢聽了直笑,說:“像他這樣調皮搗蛋的,其實也不多?!?/br> “那倒也是,我這么多朋友里沒有比他更能鬧騰的?!?/br> “還是生女孩子好,省心?!惫巽鋈煌屏送葡膲艏绨?,說:“以后別吃藥了,我也不戴那個,咱們要個孩子的吧,女孩兒?!?/br> 夏夢一怔,后仰著頭看他:“你說什么呢?!倍疑猩@件事是人能決定的嗎,他當是農戶家里選苗養豬呢。 官泓也覺得自己的話好笑,補充道:“其實男孩兒也好,長大了我能教他騎馬。只要是你給我生的,就是個猴子,我都喜歡?!?/br> 夏夢直接被說笑了,抓著他衣領埋怨道:“什么猴子啊,我才不生猴子呢,你少拐著彎的罵人了?!?/br>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炮竹聲聲催著年盡早的過來。焰火絢爛,伴著連成長龍的路燈,在人臉上留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官泓帶著淡淡的笑,眼中如同墜著一整個銀河,夏夢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心跳如擂,手自他衣領搓至耳后,無比依戀地看著他。 官泓同樣心動,照著她唇親吻下去,附近的孩子們都說“沒羞”,呼朋喚友來看“親嘴兒”。他略顯孩子氣地扔了手里的仙女棒,孩子們撿著跑了。 兩個人都覺得心中有無比的渴望,好像只有親昵的依偎才可以解毒,任憑風將臉頰吹得干燥,路人投來凝視,他們仍舊擁吻。 回家的時候,夏美娟已睡。 兩個人小聲地刷牙洗漱,然后互相交換一個清新薄荷味的親吻。 官泓站在門框下,眼巴巴看著夏夢:“真的不來跟我睡?” 夏夢推門進了主臥,朝他做了個鬼臉。 躡手躡腳地爬上床,夏夢被冰冷的被窩冰得瑟縮了一下,這種時候,總是分外懷念官泓身上,不管春夏秋冬總是一樣熱乎乎的溫度。 夏美娟睡在里頭一點,呼嚕聲震天。夏夢想了一想,輕手輕腳地隔著被子,想去摸摸她之前傷過的那條腿。 只是還沒摸出什么名堂,反把夏美娟吵醒,她向旁一踢,差點將夏夢踹下床,惡聲惡氣道:“都幾點了,還不趕緊睡覺!” 大過年的,夏夢不想跟她吵,立馬躺下把被子拉過下巴,只是睜著眼睛,還能看到今天初見時,幾個人面面相覷的蠢樣子。 夏美娟忽然道:“放過鞭炮了?” 夏夢答應了一聲:“他不怎么會,后來還是我弄的?!?/br> 夏美娟說:“他不僅自己能干,家里頭一定很好吧?” 夏夢應了聲:“……是他告訴你的?” 有些事情拿眼睛看看就能知道,夏美娟不置可否:“他家里這么好,還能做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算是很不錯了?!?/br> “夸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