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夏夢對他有印象,他曾經來到過酒吧,在某個并不特殊的晚上,他給過她一個輕蔑又淡漠的眼神。 或許他甚至都不曾真正看見她,或許他就是這樣一個不夠友善的人,但那一眼曾經真的困擾過她。 夏夢對這男孩很反感,卻不知道這男孩對她也沒什么好感。 他皺著眉頭,看向她,問:“你是誰,你怎么在這兒?”然而并不等她回答,他掏出了手機。 他毫不避諱地當著她面打電話,說:“你們有沒有搞錯,玩真的啊,隨便找個女人就放我房間?!?/br> 他跟朋友發生了爭吵,果然脾氣暴躁又不講理,朋友明明已經給他道歉賠不是,他還是得理不饒人地把人罵一通。 掛過電話,轉而就來怒視她,像看了什么甩不掉的臟東西一樣,問:“他們已經給過錢了吧,我這里還有點現金,你拿著打車回去?!?/br> 夏夢早已經沒了來時的忐忑,注意點從即將委身陌生人的恐懼,到被陌生人排斥如此排斥的憤怒。 夏夢將男孩遞過來的錢扔回去,十分痛恨他此刻的態度,不知天高地厚地問:“我到底有哪里不好?” 這話無論后來想起來有多好笑,有多無知,有多不分場合,可在那樣的環境里,已經飽受打擊的女孩是真的很想那么問。 男孩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也沒想到有人會這么著急獻身,百般厭棄地看了她一眼,說:“我不喜歡孔雀?!?/br> 丟完這句話,他很快離開。 大門關上的一剎那,又只剩下夏夢一個人。 她怔了怔,有點沒反應過來。 夏夢沒敢回酒吧,也沒敢住的地方,她怕陸可人知道自己沒完成任務,所以像只孤魂野鬼般游蕩在街上。 后半夜,實在害怕的她一頭扎進電影院,那里正聯映周星馳經典電影,她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元人民幣,買了張票。 凄清的后半夜,落魄的江湖人,很適合看一場從頭笑到尾的喜劇電影。 可周星馳的名號欺騙了她,她先是為至尊寶放開紫霞哭紅了眼睛,又在看到藍眼影的柳飄飄后忽然自省。 青春靚麗的柳飄飄其實一只人人可以擁有的雞,男主跟她一夜風流后,為了付出相襯的嫖資,一度絞盡腦汁。 原來飄飄的意思不是漂亮,她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被就把的那些人歸為柳飄飄一類了,美麗而廉價。 如果強行要將夏夢的人生劃分成兩個階段,她覺得一定就是在這晚,開始了從稚嫩到成熟的轉折。 在此之前,她天不怕地不怕,所思所做的,不過只是為了逃離,擁有一份無拘無束的自由。 但她現在明白了,其實自由并不是這樣簡單的墮落,如果她要擁抱希望,首先要給希望一個到來的機會。 夏夢第二天回到酒吧,陸可人以笑容迎接她,看來那個男孩雖然暴躁,卻沒有將昨晚的事情告訴她。 是幸運吧,夏夢沒有付出什么就還清了欠款,像陸可人說的,還能用多余的一部分做她想做的事。 可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她還清白,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油膩而耐人尋味,夏夢甚至能感覺到他們在背后議論自己。 從這個角度來說,她其實已經是污黑一片了。 夏夢執意要辭職,不多的行李也已經打包好。陸可人起初并不同意,剛剛培養的搖錢樹要走,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rou痛。 可是夏夢不松口,她也就只有妥協,只是認定了她是一時孩子氣:“哪天要是你缺錢了,再過來,jiejie還幫你想辦法?!?/br> 夏夢搖搖頭,這樣的冒險,到此為止了。 陸可人卻露出一副老饕的模樣,說:“夢夢,這樣掙錢不好嗎,用不了太多力氣就能掙一大筆錢,你想買什么不行?” 她以為她看清了夏夢這盤菜,可夏夢已經習慣了讓人大吃一驚,看似質樸其實虛榮心極強,看似乖巧其實不斷在逃跑。 夏夢這一走,真的再沒有回過那個酒吧。 她聯系了追星時認識的粉頭,從給小明星當助理做起。中途真的受過很多罪,也忍了別人的不少氣。 她一點點把自己從泥濘中□□,穿上鎧甲,變得精明,然后終于在某一天完成蛻變,她也開始指揮人了。 而真正值得高興的是,那個蔑視自己的男孩子,成了她的愛人。 第44章 再次遇見官泓是在一場酒會上, 她隨受到邀請的明星一道出席。那時她已經不再安心于做十八線的跟班, 在接到別人的橄欖枝后, 順利簽約。 新跟的這位曾經拿過重磅影帝,不過在推陳出新的娛樂圈, 因為沒有準確契合市場,已經準過氣了很多年。 夏夢作為助理, 不能直接參與到他的日常運營中,不過助理也有一個好處, 在跟明星走得很近取得信任后, 私底下說起話來會很有分量,所謂枕邊風。 夏夢就是靠著這一點便利,順利說服影帝主動拒絕經紀人給挑的霸道總裁。在偶像劇里跟能當自己侄女的女主談戀愛, 是十分災難的一件事。 年輕的夏夢深受此類電視劇毒害, 不想影帝接過一眾搞不清狀況的男明星衣缽,在論壇評點的時候,也成為老牛吃嫩草的典型代表。 她又轉而從他收到的劇本里翻出一部最不為他經紀人看好的戰爭片, 一是劇本好看擁有爆點, 二是角色契合人設迷人, 如果注定出不了水花,能在主旋律影片里站穩腳跟, 本身也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 夏夢說得頭頭是道,打動了一早預備轉型的影帝。此劇一經播出果然成為爆款, 劇中一并主演配角都靠它成功翻紅, 特別是國民度本身就不錯的影帝。 夏夢因此成為他實質上的左膀右臂, 并開始往經紀人轉型,有個毒辣的挑劇眼光還遠遠不夠,她需要學到演員運營的方方面面,人際交往亦是重中之重。 主菜才剛上,夏夢已經喝過一輪酒。那時候酒量還沒徹底練出來,幾杯度數不高的干白干紅就要了她的命。 夏夢忍著心底的惡心往衛生間跑,處理好自己,出來的時候恰好遇見了一張熟面孔。他一張臉仍舊干凈,眼神仍舊淡漠,看到她的時候很快便將視線移走。 他大抵是想不起來她了,沒有藍色眼影,沒有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她現在同樣干凈得如同一捧清水,不再是以前那個邋遢的小太妹。 夏夢卻忘不了他,酒吧外夜晚的暖風里,鋪著長毛地毯的酒店房間,要是他并不排斥自己的生日禮物,那他們已經有過最深入的接觸。 夏夢冷哼著徑直向他走,偽裝成一個醉酒的過路人,在經過他的時候腳下一崴,撞到他身前,忍不住作嘔地咳嗽。 他維持著良好的修養,沒有像一般人一樣推開她這個瘟疫一樣的人,被動接受,盡管難忍,聲音里都透著顫?。骸啊氵€好吧?” 夏夢惡作劇得以達成地抬頭朝他一笑,忍不住要看他此刻的表情,那果然是一種疑惑又怔忪的模樣,再轉至被愚弄后的微惱。 夏夢沒給他說話的時間,松開方才拽得緊緊的前襟,故作好心地幫忙拍了拍,繼而從他身前哼歌飄走,瀟灑地背身招手。 酒會里,兩個人再遇,夏夢意外發現他和她最近一直溝通的出品人形影不離,看說話交流的樣子明顯是一對舊朋友。 她與影帝過去敬酒的時候,他先是警惕地挺直了背脊,甚至很是戒備地往后退了一步,等到她笑著說些恭維的話時,又投來冰冷審視的目光。 那時的他還沒徹底修煉好自己,會將心底的情緒投影到細微的表情里,不止夏夢看得到,影帝和他的朋友都能看得到。 夏夢那股捉弄的心思又萌芽,于是大著膽地幫他理了理外套駁領,說:“真不好意思,剛剛抓得太用力了,都有些皺了?!?/br> 說完,夏夢拉著影帝往另一對人走去。轉身一瞬,看到他的朋友與他竊竊私語,從亂瞟的眼神足以看出他們是在議論她。 影帝也忍不住好奇:“你認識剛剛的那個人?” 夏夢又回頭看了眼,他正盯著她,表情已經相當憤怒了,四目相對時迅速挪移開來,偏偏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明明下壓的嘴角騙不了人,她跟影帝說:“不認識,剛剛要吐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他,我那是表達歉意,希望他能原諒我。他是誰???” 影帝說:“我知道得也不多,叫官泓,都說來頭很大,但是具體是個什么來頭,好像也沒聽他們說出什么所以然來?!?/br> 夏夢聳一聳肩,說:“哦,或許就是唬人的?!?/br> 這晚離開的時候,夏夢又遇見他,他一個人走在晚風里,視線停留在酒店門前的音樂噴泉。 很多的孩子在這里嬉鬧,他看得入神,索性就沿岸來回地走動 夏夢看他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一手將火籠住點燃煙卷,橘色火焰晃動時,他白得如朗月的一張臉發著光。 他一根煙抽了多久,夏夢就看了他多久,直到有孩子的哭聲傳來,他隨手掐了煙,大步走進噴泉抱起他。 沒對付過小朋友的大孩子一時也束手無措,不管怎么安慰懷里的小兔子就是哭得傷心欲絕。 他正發愁地要找他父母時,有一陣清越的聲音響在耳邊。 夏夢笑嘻嘻地蹲下來,手里抓著一只棒棒糖,細聲細氣地說:“小朋友,想吃嗎,想吃的話就不可以哭哦?!?/br> 一個糖甜不到大人,卻可以收買任何一個小朋友。小孩兒破涕為笑,一手牽一個,找到父母后,甜甜地跟他們道別。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又恢復到之前互不對付的狀態,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也沒有只言片語,他拔起腳就走。 反倒是夏夢喊住他:“官泓?!?/br> 他一怔,回過頭,略帶疑惑地看著她。 “你回頭干嘛?”年輕的女孩一笑起來,恣意地像是七八月的陽光:“我喊的是我家的狗,莫非你也叫官泓?” 官泓怎么聽不出她是在罵人,可教養告訴他不要跟這樣的人計較,于是平心靜氣,重新以沉默和離開應對。 夏夢偏偏又喊住他:“官泓?!?/br> 官泓這回是真的有點惱了,回頭代表他是那條狗,不回頭她偏偏又如此話多。索性就不理她吧,讓她一人演繹獨角戲。 夏夢這次直接跑過來,拍拍他的肩:“官泓,我有話跟你說?!?/br> 官泓只好停下來,字正腔圓道:“你不是在喊你家的狗嗎?” 夏夢一下咯咯笑起來,眉眼彎彎如同新月:“你想做我家的狗嗎?” 官泓臉色陰沉下來的時候,她又連忙搖頭捂嘴,說:“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你能不能給我個你的聯系方式,或者卡號也行?!?/br> 官泓不解看她。 這事縈繞在夏夢心頭許久了,幾乎成為她的一個心結,跨不過去的坎。幸好老天垂憐,沒有讓她的痛苦維持多久,就又讓她遇見了他。 官泓不解:“憑什么?” 夏夢說:“我要還錢給你?!?/br> 官泓隱約猜得出是什么,但沒有說話,那件事超出他的應對范圍,是他不愿提起甚至回想的一個污點:“還什么錢,我不認識你?!?/br> 夏夢偏偏又喊住他:“官泓?!?/br> 官泓完全被她的死纏爛打折服了,單手插兜,一臉無奈地重新看回她,說:“這位小姐,你是不是聽不懂中文?” “我聽得懂,雖然你說得很怪?!彼冉器镆恍?,很快又恢復嚴肅,說:“就當是給我一個安慰,讓我還你錢吧?!?/br> “我不認識你?!彼?,你的安慰,我無從給予。 夏夢的厚臉皮已在娛樂圈的你爭我奪里練出,她忍著心底涌上來的一股股屈辱說:“那次不是我心甘情愿……” 一頓:“也算心甘情愿,但我現在不希望再被那件事困擾,我想要重新開始新生活了,所以要跟過去做個了斷?!?/br> 而夏夢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了斷方法便是,先填補起那巨大的一個坑洞,如果用錢可以粉飾起曾經不堪的回憶,她愿意。 夏夢眼巴巴地盯著官泓看,樣子要多誠懇就有多誠懇。 但這絲毫打動不了一個被捉弄的人,官泓認定這不過是她的又一種愚弄,避嫌疑地說:“是我朋友們花的錢,你搞錯對象了?!?/br> “但我只認識你,不認識你朋友,你可以自己收下或是轉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