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夏夢與她的床位面對面,起初都以為只是一面之緣。她放下桌板,撐著下巴,只是百無聊賴地看著列車外一晃而過的樹木。 后來想來,其實離家遠行的小女孩兒很好認出來,她們通常孑然一身,連行李都沒帶,臉上盡管掛著無畏的神情,其實眼睛里只剩下空洞。 列車員過來的時候,陸可人給她買了一桶泡面一根王中王,兩人面對面吃著的時候,她嘮家常似的詢問夏夢的情況。 夏夢看她面相還算純良,又請自己吃了頓飯,于是現編了個身世給她,家境不好的鄉下小姑娘,為了生計不得不獨自北上打工。 陸可人邊聽邊點頭,模樣不像相信也不像不信,她說自己正好也在夏夢目的地打工,問她有沒有興趣跟著自己。 “做什么的哦?” “在酒吧,端端酒杯的?!?/br> 三言兩語,夏夢被哄上魚鉤。當時的膽大,自己都不止一次后怕,如果真是什么龍潭虎xue,如此缺乏社會經驗的自己豈不是白搭進去? 不過陸可人給出的這條道路也并非什么通途大道就是了。 酒吧是正經酒吧,里頭的人卻不一定是什么正經人。夏夢端盤子的第二天,就有醉醺醺的散漫浪蕩子說些脈脈靡靡的話。 一張房卡塞在她的圍裙口袋里,問她要不要現在就跟他走。 好像一輩子都在和醉鬼打交道,繼承了夏美娟火爆脾氣的夏夢一把拿出那房卡,狠狠抽回到醉鬼的臉上。 醉酒的人和沒醉的一樣火氣大,沖突自然是一觸即發。男人畢竟力氣大,幾下就將夏夢按到的卡座上。 沙包大的拳頭落下時,對,有人幫忙攔住了。 和諧社會里有渣滓,但畢竟還是好人多,蒼白面色的吸血鬼少年突降在眼前,夏夢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還能在這兒遇見穆子川。 夏夢是知恩圖報的好少年,只是對方是做好事不留名的真英雄,幫忙解決過那醉漢后,拍拍兩手就離開了。 七年前欠的一份情,難為這人還記得。大抵是因為她后來仍在那處做服務生,身為酒吧駐唱的他偶爾還會注意到她。 而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那天遇見他,她早已經悄然辭職,或許又坐火車返回了家,或許繼續在下一處流浪。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說不定,相輔相成,相互成就。不期然的一次次相遇影響了人生的軌跡,也才有如今面對面坐在這家高檔餐廳里。 夏夢笑臉盈盈地跟他又碰了一次杯,反問:“那你說,我該怎么謝?” 穆子川說:“叫別人想還怎么算作是有誠意,當然是要你來想,而且要連本帶利一起謝?!?/br> 夏夢微怔,略蹙起眉心看向他,說:“那我真是要好好想想了?!?/br> 穆子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進攻太激進,于是臨時又往后退了步,說:“我開玩笑的,別當真?!?/br> 菜一盤盤往桌上送,兩個人專心吃了會菜。旁桌氣氛熱鬧如開茶話會,他們這里反倒靜謐如深林。 過了會,穆子川說:“你當時來這座城市,不應該也是因為我的吧?” 話一出,氣氛更加的尷尬。夏夢當年雖然偷聽到說話,卻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來這兒純粹是因為自己喜歡,不是為的他。 可是如今坦誠布公只當闊別重逢講,何況穆子川地位壓過自己一個頭,夏夢就忍不住要奉承他:“算是吧?!?/br> 穆子川沒露出一點驚訝的神情,態度十分從容地接受了方才的說話。就在夏夢懷疑自己是否縱容了他的自信心時,他又問:“那進娛樂圈呢?” 夏夢無意識:“嗯?” “你進娛樂圈也是因為我?” 夏夢覺得有一點頭大,她進娛樂圈只能算是一次歪打正著。 不過要說和穆子川有關系,倒也沒有超綱,那時候知道小歌手還另外當導演時,她兩只眼睛都寫著敬佩二字:“也算是吧?!?/br> 晚飯的后半段,兩個人沒再敘舊拉家常,夏夢將主題掰正到電影上,但能看得出來,穆子川興致明顯不如之前高。 結束之后還是夏夢送人回的家。穆子川打開家門后,伸手往夏夢面前一攤,夏夢是一臉的疑惑:“怎么了?” 穆子川說:“給我一支筆一本本子?!毕膲暨f給他一支筆一本本子,穆子川說:“沒想到你這么崇拜我,我給你簽個名吧?!?/br> “……”夏夢差一丁點兒就要笑出來了,可看到穆子川一本正經絲毫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后,她又只好忍住了。 從穆子川家里出來,不多不少正好是九點。手機準時響,接起來卻沒人說話,夏夢就知道是官泓生氣了,趕緊腳踩油門往家趕。 大概是聽見引擎的咆哮,官泓這才開金口:“路上開慢點?!?/br> 夏夢笑嘻嘻地趕回去,他卻還在忙,書房里開著一盞燈,正專心坐在電腦前。夏夢有意要跟他鬧,扭腰走過去,兩手勾上他脖子。 聲音是賽過蜜的甜:“官先生,這么晚還不睡嗎?” 官泓瞥了她一眼,要放在平時,他就是不主動送吻過來,也要用手回搭住她,或笑或怒,今晚實在反常。 夏夢不禁瞥了眼他電腦,屏幕上亮著個窗口,里面坐著膚色各異的兩排人。夏夢立馬倒吸口冷氣,兔子似的竄到書桌一邊,說:“你在開視頻會議?” 官泓點點頭,見她臉都漲紅了,又不忍心再逗她:“我這邊攝像頭已經關了,不過話筒還沒來得及?!?/br> 夏夢捂著臉,懊悔地直想抽自己。 官泓笑著起身拉過她的手,摟過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壞消息是他們聽見你聲音了,好消息是他們并不懂中文。坐著別動,陪我呆著把會開完?!?/br> 夏夢還是頭一次看見工作時的官泓,一只手雖然時不時在她腰上作亂,可思路清晰言語流暢,美人在懷也絲毫不影響他發號施令。 夏夢起初還能聽一聽,她在學校里修過英語,平時也會刻意與官泓練習,可是他們說得實在太快,專業詞匯又太多,她剛聽一會兒就沒了耐心。 沒有事做,翻找出官泓給她弄的案例做重點,起初還看得認真,過了一會兒就伏去手臂,再過一會兒,她自己都不知道迷失在何方。 再次有意識是感覺體內的酸脹,官泓靠在她身后用力的起伏。是懲罰,也是迷醉,官泓說:“晚飯聊的什么,那么晚才回來?” 夏夢說:“交流感情啊?!?/br> 他便更用力,弄得她狠狠絞起了床單,求饒道:“生意呀,你做生意難道不用和人交流感情?我要是心虛,根本什么都不告訴你?!?/br> 官泓在她頭頂嗤一聲。 夏夢后知后覺道:“總覺得一碰上穆子川,你就有點不一樣?!彼壑樽愚D,問:“你是不是也一早就認識他?” 官泓問:“也?” 夏夢不由地吐舌,手肘撐床上被磨得快起皮,一邊喊疼一邊告饒道:“其實跟他是舊相識,以前我呆過的那酒吧,他在里面唱過歌?!?/br> 她又問:“你是不是也是在那認識的他?” 官泓不再跟她說話,又用行動堵上她的嘴。直到雙雙大汗淋漓疊躺在床上,官泓說:“不想你嘴里聽見別的男人的事?!?/br> 夏夢哦一聲,拿小指挑著鬢角的頭發,半晌問:“你還記得咱們見到的第一面嗎?那時候的你可真干凈啊?!?/br> 官泓沒做聲,靜靜聽她往下說,她似笑非笑,說:“誰會想到有一天,這么干凈好看的男人能躺在我身邊?!?/br> 官泓還在等,夏夢卻沒有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看過去,她已經闔起眼睛,表情安恬祥和地睡著了。 官泓起來幫她清理了一下,轉而又進了衣帽間。 手指一件件撥過他給她買過的那些禮服,最終還是撥給助理要他臨時再定過來一套。 電影開機那天,官泓想,他要給夏夢一個驚喜。 第24章 第二天早上起來, 夏夢剛一出臥室就聞到一陣香味。官泓已經廚房忙活開, 見到她過來,連忙把餐盤端上吧臺,要她先吃起來。 早飯是一晚燉得稠稠的大米粥,配上咬一口就化酥的梅干菜燒餅,夏夢吃得瞠目結舌,看向官泓的眼神滿是心。 官泓還假謙虛地問味道行不行:“聽說是你們那的標配早餐,畢竟沒親自嘗過, 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地道?!?/br> 地道, 當然地道,再好吃一點, 夏夢都覺得能給他頒發非物質文化遺產了:“不過我們那的標配早餐是油條麻團,這個其實是給游客吃的?!?/br> 說起油條麻團,官泓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他對中式糕點其實并不擅長,一直挑戰的只有蛋黃酥燒餅這些猛往里面加油就起酥的種類。 相比于這一類的簡單粗暴,油條麻團相對而言就難一點。因為中國人做事不像abc, 連鹽的用量都精確到克, 中國人講究的是隨緣,什么都是“適量”。 官泓琢磨了一會兒, 覺得慎重起見還是要請個老師:“你等我稍微進修一下, 再給你做吧, 不過聽說油條加明礬, 那東西里面含鋁, 并不夠健康?!?/br> 夏夢只是隨口一說, 沒想到官泓居然已經連配料的事都開始研究了,連忙改口道:“就是隨便一說,你別覺得太有壓力了,我就喝喝大米粥也行?!?/br> 夏夢這回不僅沒有挑剔跟斤斤計較,還十分難得的懂事一次,可是看官泓的樣子,分明還沉浸在致力做出好菜的思考中。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夏夢總覺得今天的官泓有刻意討好之嫌,而想來想去,兩人中間橫生的枝節似乎也就只有昨晚她跟穆子川的晚飯。 其實不止是他,夏夢自己也有反常。好像每次提到過去,或是有接觸到過去相同回憶的人時,他們就會不約而同的這樣。 夏夢當然是對年少無知的懊悔,滿身都寫著不愿再走回頭路。有時候看著如今光鮮亮麗的自己,腦海里還是會浮現那些自甘墮落的舊時光。 至于官泓的心思,她也能讀出一二,畢竟是見識過的她最不堪一面的人,總想用回避來避免引起那段彼此都不愉快的往事。 可女人是很會鉆牛角尖的,他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為什么不能和別人一樣戲謔地拿過去開玩笑,是不是其實他也很在乎,她讓他覺得丟臉了? 畢竟夏夢再怎么催眠,也總是忘不了官泓看她的第一眼,那時他是風華正茂的少年,干凈得像是一只洗凈泥的藕。 而她臟得還埋在泥土里,她甚至沒想過要逃離,那么油膩膩地看向他時,他的不屑和漠然完全合乎邏輯??衫硭斎皇且换厥?,羞不羞愧是另一回事。 幸好夏夢的胡思亂想也就短短一瞬,特別是在看到官泓脫了汗濕的上衣,打著赤膊在家里走動的身影后。 見賢思齊,見色思yin,夏夢畢竟是個視覺動物,沒忍多久,就放下碗蹦跶過去,用關節磕過他腹肌的時候忍不住感慨:“真好看,我要也有就好了?!?/br> 夏夢懶,寧愿把躺著也不肯進健身房,唯一的鍛煉就是跟官泓在床上,之前硬是憑瘦才有的比基尼橋,最近吃多了官泓做的飯,已經很不幸地把橋弄堵了。 夏夢悲痛:“邱天那電影沒幾天就要開機,晚上有宴會,我還準備穿禮服去參加呢?,F在好了,別說禮服,運動服都塞不下?!?/br> 其實也沒那么夸張,夏夢雖然高,但骨架并不比一般女人大,稍微掛點rou還是細胳膊細腿,瘦子照鏡子永遠說自己胖,胖子才總懷疑近來是不是瘦了。 官泓摟過她肩,手底的肩胛確實圓潤了一些。他想了一下,驀地蹙起眉頭問:“夢夢,你……最近例假還準嗎?” 夏夢一怔,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他的潛臺詞,連忙擺手認真道:“怎么可能,我一直都有吃藥的?!?/br> 其實不僅是她在意這種事,在某方面上急吼吼如官泓,也永遠會記得要做好措施。只是百密一疏,再好的自律也有失誤的時候,夏夢才會堅持自己吃藥。 早就說過幾年之前夏夢跟官泓鬧得差一點就要分手,導火索就是當時瘋狂想做官太太的夏夢想在孩子這件事上做手腳。 那時的夏夢還不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以為上演一出母憑子貴就能順利套牢一個績優股,自此一路翻紅登上人生巔峰。 她同時也高估了那時兩人的情感狀況,以為已經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以為不管自己翻出多大風浪,好脾氣的官泓還會像之前一樣包容她。 結果就是他們確實還茍延殘喘著,但官泓很快便飛去了國外,并且一呆就是大半年。他用這樣沉默的拉鋸告訴她,欺騙人一個人需要怎樣的代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其實怕的又哪里只是被咬的人,夏夢這條美人蛇丟了牙,自此以后安安分分做起了官泓不見光的女朋友。 有時候夏夢稍一回想還后怕,要不是她月經不準,內分泌不調,是難以受孕的體質,說不定還真就讓她得逞了。 等她懷了孩子,挺起肚子,耀武揚威地往官泓面前一站,他們的前路又將通向哪里?真是光想想,都快被那時的自己蠢哭了。 夏夢這會生怕官泓不相信,蹭蹭他下巴道:“要不一會兒我去買個驗孕棒?真沒事的,你放心吧,而且我身體不好,其實挺難懷孕的?!?/br> 官泓不知道她說的“放心”是哪一顆心,空下來的一只手忍不住握了握,語氣放松里又帶著不滿,道:“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