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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古時候那些愛情在線閱讀 - 第32節

第32節

    “女公子,婢子已去探聽清楚了?!苯C香匆匆掀簾進了屋,語聲里一派難掩的喜色“今日席間撫琴的那位公子,復姓司馬,雙名相如,表字長卿,乃是巴郡安漢人士?!?/br>
    “原來,你竟是去打聽這個了?”文君聞言神色怔了怔,而后微微皺了雙眉——怪道宴后便不見了人影。

    “對啊,不問不曉得,一問可當真是了不得——”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連語聲都有些微揚,作為富甲天下的臨邛卓氏府中侍婢,一慣眼高于頂的紺香此刻卻是滿心的贊慕“這位司馬郎君可不止擅琴呢,聽旁人說,文賦精絕,才學卓犖,早前曾是當今陛下的武騎常侍,也在梁王府上做上門客……”

    “……當真是個品貌絕頂的人物!”小丫頭最終總結陳詞道。

    “嗯?!甭犃T,卓文君手下的針黹略略頓了頓,既而卻是抬眼,微微帶了淡笑道“所以,打探人家的消息便值得你這般上心,都誤了你家女公子今日的茶飲?”

    “???”紺香聞言愣愣一怔,見文君這般毫不掛心的反應,瞬時間連說話都略結巴了起來“可、可女公子您不是……”

    ——不是聞琴而贊,驚怔良久么?

    這般精擅音律的卓絕人物,女公子理當是慕其琴藝,引為知音的罷。更何況……這樣世所無儔的風姿氣度,這般神仙似的品貌!

    可……怎么反而比不得茶飲之類的微末小事要緊?

    “是啊,我聽了這位司馬公子所奏的兩支琴曲,擊節而贊……可,為這便要去打探旁人的家世經歷了么?”文君垂眸輕輕笑了笑,手下針線未停,在那一朵重瓣的堇色芍藥上嫻熟地勾出了頭一絲金黃的蕊兒。

    “可……”紺香聞言,又呆了呆后,卻是眉目緊蹙起來,原地跺了跺腳,替自家女公子急道“女公子,您莫怪婢子直言,這位司馬郎君,比之府上日日前來求親的那些人選,實是好了千倍百倍!”

    聞言,卓文君一時默然,卻不置一詞。

    “這般品貌出眾的人物……怕是、怕是一旦錯過便再難遇著了!”見她這般淡然的姿態,小侍婢更是著急起來——女公子還正當韶齡,日后勢必會再醮,難道又任憑卓公擇一門婚事?

    “噢?”見同她自幼相伴、情誼匪淺的小丫頭都快急紅了眼,文君有些無奈地微微抬了眼,認真地看向她道“那,既是這般卓絕人物,你家女公子又如何入得他的眼?”

    “女公子的容貌才識,在臨邛城中算得上頭一份兒,而且……”她說到這兒,才驀地反應過來什么一般,語聲驀地頓了下來。

    “而且有一個富甲天下的父親,娶了卓氏文君便能得大筆陪嫁,平白賺一場富貴?!彼土祟^,略有些自嘲地笑笑“恐怕,在旁人眼里,這個才是最要緊的?!?/br>
    ——時至今日,她能依恃的竟唯此而已么?

    府上日日登門提親的人家,多如過江之鯽。全不介意她孀居之身,不都是打著這個主意么?

    “先前,阿父將我嫁去程氏,是為聯姻之后得更大的利益,賺取更多的金銀財貨。如今……偌多的人家替自家子弟向一個新寡的孀婦提親,是為了賺取這卓氏的金銀財貨?!?/br>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彼土隧?,斂了神色靜靜看著手中雪白繡絹上那朵已然盛綻的重瓣芍藥“我已因財貨被父親嫁了一回,不想……再給人為著財貨娶過門?!?/br>
    “女公子……”紺香聽到這兒,忍不住咬了咬唇,眼眶都紅了起來。

    “哭甚么?”卓文君自案邊斂衽起了身,站到了小丫頭身畔,柔和地抬袖替她理了理耳邊幾縷散發,輕聲道“你家女公子生來便過的是錦衣玉食的富貴日子,不知被這天底下多少人艷羨,而今不過是喪夫歸家……日子同以往也沒甚么區別?!?/br>
    “況且,這世上,又哪兒來得事事全美?你莫要替我擔心,日后……若阿父再擇婚事,我倘是不愿,斷不會允嫁的?!笔邭q的少女,語聲平靜,目光里卻透著絲決絕。

    “最大不了,便在府中過上一世的清靜日子罷了?!?/br>
    小丫頭聞點,淚水卻涌得更兇了些,直抹花了一張清秀小臉,文君心下無奈,只好抬袖去替她拭淚——

    ※※※※※※※※※※※※

    兩日后,卓府,內院。

    正值霜序九月,向曉時分,一庭帶著晨露的木芙蓉綻得嬌妍繽紛,斜紅淡蕊,明媚欲回春。

    “女公子?!苯C香腳步勿促地自中院進了內門,神色卻有些異樣,目光似是警惕地打量著周遭,確定了四下無人才仿佛安下心來。

    “怎么了?你這丫頭好似做賊一般?!弊课木灰u淺絳色蜀錦襦裙,亭亭立在芙蓉叢前,嬌花映面,相得宜彰,見小丫頭這般模樣,不由帶笑打趣道。

    聞言,小侍婢卻是驀地神色一緊,下意識地又探了探腰間縵帶,既而長長舒了氣氣。

    “女公子,這是……予您的信?!苯C香自縵帶間取出了一支羽管,有些迫不及待地捧給了自家女公子。

    “信?”文君微微一怔。

    “是司馬公子的信.”小丫頭語聲里分明帶著幾分喜意。

    作者有話要說:

    ☆、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三)

    文君聞言,仿佛聽錯了般,一時怔住。

    “就是前日席間撫琴的那位司馬公子予您的信!”小丫頭脆聲道,掩不住的笑意幾乎從眸子里溢了出來——誰曾想,那位神仙似的司馬郎君竟是主動寫信予自家女公子呢!

    又遲疑了少時,卓文君方抬手接過了羽管,自中空的管芯中取出的是一方蔓草繡紋的絲絹……將那絹幅細細展開,便顯出一篇行文灑逸、清雋蘊秀的字跡

    “……古人云知音難覓,相如嘗聞女公子精擅音律,乃郡中翹楚,奈何緣慳一面……”

    “前日席間驚鴻一瞥,便成癡念。情難自禁,故以《鳳求凰》相寄,略托相思,不知拙藝尚入耳否?……”

    “冀得一悟,寥慰平生?!?/br>
    只幾眼匆匆瀏過……十七歲的少女幾乎指尖都微微顫了起來,下意識地一字字細細回看,確定自己并未會錯了意。

    字里行間綿綿情意,切切思慕——原來他竟聽過她的琴名,早已引為知已?

    而昨晚那曲《鳳求凰》——居然是為她而奏的!

    她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其實心跳得惶急,連呼吸都有些起伏不定起來……

    那樣風采無儔的卓犖人物……天底下有幾個女子能不動心呢?

    這一載以來,她的日子清寂得近乎窒悶,每天,從平旦早起到暮時入寢,就靠著繁復也乏味的針黹活計消遣辰光,或是逢了府上宴席,隔簾聽著別人的熱鬧……她許多地想過,就這樣平靜地枯守一生,清寂度日……可,在這樣黯淡的日子竟出現了那樣一個玉壁明珠般的雍雅公子!

    仿佛天際的明月一般風華無儔,也……似天邊的明月一樣遙遠得永世無法觸及。

    那般的卓絕琴藝,那般的出眾品貌,那般的曠代文采——卓文君又哪里來得驚世才貌相儔匹?

    她明白,有些癡念是不該生的,所以才未曾有些丁點兒奢想。

    可那個人,竟是同自己一般心思么?

    而此刻,看著絲絹上“冀得一悟”四字,十七歲的少女……心下熱得幾乎發燙。

    如果你心念念,覺得永世也遙不可及的那個人,有一天站在面前,對你表白心跡……這世上,又有幾人抵得住這般的誘惑?

    于是,情愿以自己的余生作注,拼了所有,為心底里那片癡念博一個歸宿。

    只因心底里堅信,那個人……一定不會讓她賭輸的罷!

    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

    ※※※※※※※※※※※※

    六年后,孟夏四月,成都。

    “夫人,夫人!”小侍婢步履匆匆地進了屋,歡欣雀躍地揚著聲向女主人道“府上來了使者,長安的使者!”

    “哦?”卓文君正倚在髹漆朱繪的郁木小曲幾邊看書,聞言,自手中那卷《尹文子》上淡淡抬了眼,神色竟并無多少波動,語聲是一慣的輕塵不驚“天子親使?”

    “是!”侍婢一臉激動的驚喜神色“是圣上的使者,要我們郎君前去迎旨呢?!?/br>
    “他已去了?”仍是靜潭不波的口吻,仿佛那個剛剛去接了圣旨,或許將要平步青云的不是她的夫婿。

    費了多少財貨結交權貴,終于將精擅文賦的名聲傳入了圣上耳中……他也算得償所愿了。

    “嗯,郎君已經整理衣冠出迎了?!毙∈替军c了點頭,脆聲應道。

    “嗯?!弊课木袂榈执鬼竦搅耸种械臅砩?,專心細閱,再無他語。

    “夫人……夫人難道不欲前去恭喜郎君么?”小侍婢頓了頓后,微微猶豫地小聲問。

    雖然闔府皆知女主人一慣性子清淡,但此時見她連郎君迎旨這般光耀門庭的大事也態度漠然,她仍是不由得詫異。

    “不必?!弊课木^也未抬,道。

    小侍婢聞言只好緘了口,卻不由心下一嘆。

    她進府為婢也有近一年辰光了,像府中其他仆從一般,心下不知有多少無奈……郎君他那般品貌無儔的神仙人物,待夫人卻從來小意殷勤,鎮日里知疼著熱地關切,病時親侍湯藥,事事躬親……真正體懷入微。但夫人她——待他們這些仆婢都一慣寬仁,卻連一個和緩些的臉色都未曾給郎君過。

    關于這府上的男女主人——司馬郎君與夫人卓氏的舊事,她也曾聽府中的老人們講過些,大抵曉得來龍去脈。

    七年前,自家夫人乃是臨邛卓氏的小女兒,妙齡孀居。而司馬郎君赴卓府宴席,在席間奏琴一曲,引得女公子思慕,后又私授書函,相邀一見,既而二人便定了終身,星夜兼程私奔到了成都。

    事發之后,卓公大怒,說只當不曾生過這般寡廉鮮恥的女兒,未予一錢陪嫁。

    而那廂,卓家女公子隨司馬郎君歸家,卻是驚其境況之窘迫。

    早年間,司馬家也曾富足過,甚至郎君少年能任先帝孝身邊的武騎常侍,也托了斥資不匪打點的福??扇缃?,門庭早已敗落……家徒四壁,衣食堪虞。

    聽聞,那時候女公子既是訝然又是無奈,只得賤賣了隨身的珠玉釵環……也只勉強支撐了些日子。

    后來,待日子更艱難了些,郎君便提議不若回臨邛經營些生意聊以度日。于是夫婦二人盡賣車騎,于臨邛買了一間酒舍,沽酒為生。

    女公子當壚賣酒,而郎君則親為保庸雜作,侍奉客人。

    卓公聽聞之后,深以為恥,曾為此杜門不出。

    之后,一眾親友皆來勸說——既然膝下只一子二女,也并不差錢財。如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馬長卿,雖家貧,但人材卻不俗。與其長久僵持,不若成全他們罷了。

    最終,卓公不得已,只得分了女兒文君仆僮百人,錢財百萬,及一份不匪的嫁妝。而后,夫婦二人才回了成都,置辦田宅,自此衣食富足,乘堅策肥。

    當時聽完這一段兒,她也頗替女公子委屈的……但,嫁乞隨乞,嫁叟隨叟,這世間的女子不都是以夫為天的么?

    而況,既已成了夫妻,郎君又是這般人材品貌,且待她百般柔情,整整六年,多大的氣也終該消了罷?

    ——自家夫人,雖一慣待下人們都寬仁和氣,但其實性子極固執呢。

    見小侍婢半天了也只站在原地發怔,并未離去,卓文君不由得微微抬了眼,略略想了想,問:“你是不是喚作……桃良?”

    “呃?”正神游天外的小丫頭被驀地驚回了神,連忙應道“嗯!正是郎君賜的名?!?/br>
    文君淡淡微微怔了怔,既而細細端量著她——眉目相貌,果然與當年的紺香生得有幾分肖似。

    二月紺香,三月桃良。

    當年那個一心為她著想的小丫頭紺香,自她悄悄離府后,被父親遷怒,趕出了府去……后來,便再未尋到。

    而她的夫婿,也真是煞費苦心……尋著了這般一個小丫頭,連名字也順著甘香來取。

    她眼底劃過一絲諷笑——這人,原本就是再善解人意不過的。否則,當年怎能扮了那樣一副品貌無雙的癡情公子模樣……哄得自己這傻子信以為真。

    她為席間撫琴的那風華無儔的君子動了心……而他,為卓氏的潑天財貨動了心。

    呵,待占盡了好處,便又來做出一副柔情小意模樣——豈不知,一旦認清了這人骨子里的虛偽與無恥,那怕怎樣的無雙品貌,如今看來,也是一般的面目可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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