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杜若恭敬地把手機遞過去,手指隱蔽地在屏幕某個地方蹭了一下。 庭征鳴剛接過手機,說了一聲“喂”,一個音量放大了數倍的尖利女聲響徹整個會議室——“庭征鳴,你兒子欺負我你管不管——??!” 姚芊芊在庭征鳴面前從來都是小意溫順、曲意逢迎的,庭征鳴從來沒有聽到過她這么歇斯底里的聲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會議室里其他人倒是比他反應更快,互相對視一眼,表情是說不出的古怪。 看起來這是小情人跟兒子起沖突了? 庭蕤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坐姿,靜靜看她發瘋,心中嘖嘖感嘆:這就撐不住了?這樣的對手贏起來真沒成就感。 其實從一開始,庭蕤就給姚芊芊布好了局。 他示人以強,一改往日溫和的形象,給姚芊芊施加無形的心理壓力,把她的心虛放大數倍,使她自亂陣腳。 然后又故意用言語激怒她,利用她不善忍讓,脾氣暴躁的性格弱點,讓她慢慢失去理智。 最后趁她頭腦不清醒,引導她給庭征鳴打電話。她會說什么,他也預料得八九不離十。 至于庭征鳴那邊,也是他早就設計好的,保證他會在“合適”的時間跟“合適”的地點接到這一通“訴苦”的電話。 而庭征鳴這么好面子的人,會有什么反應呢? 庭征鳴的反應就是快步走出門去,按掉免提,低喝一聲:“你在胡說什么!” “我沒胡說!”姚芊芊在那頭已經帶上了哭腔,“他罵我不是東西,不知好歹,還有,還有……” “還有什么?” 庭征鳴的語氣已經非常不耐煩了。隔著一扇門板,他忍不住猜測留在會議室的人會說些什么,尤其是他出來的時候已經隱約聽到什么“家宅不寧”、“御妻不嚴”之類的話。有人在背后非議自己,這是愛惜羽毛的庭征鳴所不能接受的。 “他還說我是沒名沒分的情婦……”姚芊芊帶著無限委屈說道。 關于這件事,姚芊芊心里不是不怨的。 當年關素素(庭蕤母親)病重,她趁虛而入,順利上位,關素素死后她就以庭夫人自居,入住庭宅。 看似風光無限,實際內里吃了多少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庭征鳴是個工作狂人,跟了他之后姚芊芊才發現這人眼里最重要的永遠是工作,他跟她聚少離多,忙起來的時候他甚至十天半月都不會給自己打電話。當然,其他時候他也從沒給她打過電話,一直都是她主動慰問庭征鳴才會屈尊降貴地跟她聊幾句,聊的話題也總是工作相關。 他會跟她說他做成了什么生意,完成了什么項目,公司又買下了一塊地……他只需要她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若是她說起自己的近況來,他也只會敷衍幾句很快掛掉電話。 有時候姚芊芊都懷疑庭征鳴其實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她只不過是因為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才會被他接納,若是沒有她也會有別人,她并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 可是她也沒有退路了,為了勾搭上庭征鳴,她已經付出了一切。如今老家的父母跟她斷絕了關系,女兒也看不起她,朋友紛紛離她而去,身邊圍繞著的永遠是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得勢時她們會把她捧到天上,失勢時她們也不憚于把她踩進泥里。 所以她不能退讓,她一定要跟庭征鳴結婚,這樣她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庭家女主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即使被庭蕤說是“情婦”也沒法理直氣壯地反駁。 她這么多年的付出一定得得到回報才行! 所以她開口了,這句抱怨里有委屈不假,但更多的是試探,潛臺詞顯而易見:她是不愿意做“沒名沒分的情婦”的。 然而…… 她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冷笑,庭征鳴說:“哦,他說的有錯嗎?” “……” 那一刻,她如墜冰窖。 她不敢置信地問道:“你說什么……” 庭征鳴不耐煩地重復道:“我說他說的沒錯。你們之間有什么矛盾我不管,你之前對他做的那些事我也心里有數。之前他的保送名額是怎么轉到你女兒身上的,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 她已經什么都聽不清了。 全世界的惡意鋪天蓋地向她襲來,將她淹沒。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說。 她還以為這么多年下來,他對她也是有些真心的,如今看來那是多么可笑,他對待親兒子尚且如此冷漠,難道她還奢望他對她能有什么真感情嗎? 她緩緩地滑坐在地上,無力動彈。手機也從她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她眼角余光看到庭蕤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睥睨她。 她聽到了敲門聲,以及庭蕤的一句“來了”。 什么來了?她慢半拍地想。 是別墅區的保衛人員來了。 他們問他:“庭少爺,需要搬的東西在哪?” 她看見傭人搬出了一個萬分眼熟的紅色漆皮箱子。 “這個?!蓖マㄖ噶酥改莻€箱子,然后轉頭看了她一眼,“還有這個?!?/br> ——她看到他的手指指向了自己。 把姚芊芊送走之后,庭蕤頓時感到清凈了許多。 至于應青,她也是一個識趣的人。在目睹了這么一場大戲后她非常干脆利落地給庭蕤道了歉,說自己識人不清,誤信了姚芊芊。至于事先說好的婚事,那自然是不算數的了。 庭蕤對她的觀感不錯,覺得她能屈能伸,拿得起放得下,是個人物,也不介意交她這么個朋友——當然,這是以他這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古董思維來看的,實際上應青還把他當做小輩來看呢! 應青沒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臨走前還約定好了下次拜訪的時間。 送走了應青之后,白棠才連蹦帶跳地沖到他面前來,眼睛亮晶晶的,滿臉崇拜地喊了一聲:“少爺!” “怎么了?” “你實在太厲害了!” 白棠現在對庭蕤充滿了信賴,恨不能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奉為圭臬:“我按照你說的去看兩個保安大叔了……” 保安收下了禮物,對庭蕤是贊不絕口,一疊聲地夸他隨和、有善心,還說以后有什么事情盡管找他們,他們保證隨叫隨到。 保安就是“送走”姚芊芊的那兩個。姚芊芊那時可是掙扎得厲害,又哭又叫,什么臉面都不顧了,保安把她帶走也是花了好大一番力氣的。 “一點收攏人心的小把戲罷了?!蓖マㄕf,“你以后就會知道這不算什么了?!?/br> 白棠覺得自家少爺真的好謙虛哦。 她慢吞吞地說:“就算這樣我還是覺得少爺好厲害……” 庭蕤向她招了招手,白棠就乖乖低下頭來,讓他摸了摸她的頭,聽他說道:“你再替我準備一樣東西……” 白棠乖乖照辦,走出去老遠才反應過來:奇怪,我明明比少爺要大啊,為什么在他面前感覺自己就像個小孩子…… 拿到了那樣東西之后,庭蕤撥通了他小叔庭成巖的電話。 姚芊芊解決了,那關于他血統的事,也該有個交代了。 第4章 第四顆櫻桃 庭蕤沒想到自己還會回到這個世界。 上輩子,他是在距離自己十八歲生日還有三個月的時候穿越到了異世。 一瞬間人生天翻地覆。 他被投放在幻獸森林,一個只有最頂級的法師和傭兵團隊才敢涉足的著名兇地。 那里最兇惡的猛獸守護著珍稀的寶物,它們的獠牙和利爪會撕碎每一個膽敢踏足它們領地的不速之客。 而手無寸鐵的庭蕤一睜開眼睛就發現一群饑腸轆轆的森林狼在他的百步之外糾集,它們呈半圓形合圍過來,虎視眈眈,步步緊逼。 它們對于老成的傭兵來說只是森林最外圍的低級野獸,對于庭蕤來說卻是能輕易取走他性命的可怕的劊子手。 ——最讓他接受不了的是,在他眼里,它們還是他的同類,是跟他一樣的獸人。 可那時的情況可不容許他有半分的猶豫,生死之間,不存惻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也正是在那時,他迎來了作為翼族的第一次蛻變。 雪白的巨翼刺破皮膚,肩胛骨破碎變形隨后重組,纖長的手指聚攏成型,細嫩的皮膚被粗糙的硬皮所取代,指尖生出銳利的鉤爪—— 再之后便是淋漓的鮮血、橫飛的血rou、紛落的白羽、痛楚的嘶鳴…… 丟下十幾具尸體后,狼群撤退了。 庭蕤倚在一棵巨樹的樹干上,粗重的喘息,生死一線之后空白停機的大腦才重新運作,他看著森林狼的尸體,在發現它們并沒有變為人形之后重重地松了一口氣,心中沉重的負罪感終于褪去——因為他知道獸人死去之后是一定會回歸人形的,無一例外。 我殺死的不是同類,他慶幸地想。 然后他才開始正視自己身體的變化。 面臨死亡的危機激發了他的潛能,引發了他的提前蛻變,背后因為翅膀掙脫而出所生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然而如今他卻顧不上那些,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自己的雙手吸引住了。 他的右手已經完全變形成了鳥類的爪子,五根手指變為四根,呈前三后一排列,指頭上生有銳利的爪鉤——白羽王鴿可不會生出這樣的爪子,這是慣于捕獵和戰斗的猛禽的最佳的武器。 至于他的左手,他翻開自己的掌心,看到一片片綿延起伏、重重疊疊的山脈;看到波濤洶涌、奔流不息的江河;看到數不清的珍珠玉石、黃金白銀從山坡上滾落;看到黑夜里放出萬丈光輝的大樹;看到生著老虎斑紋的駿馬,拖著蛇尾的魚,長著翅膀與腳的毒蛇…… 何等的神秘奇異,何等的瑰麗壯闊。 更重要的是,他感到這一片山海與他心意相通,他看到其中的林木奇葩、珍禽異獸都可以清楚的知道它們的名字與特性,甚至通過意念就可以把它們從中取出。他可以在山海之間進出自如。 這是命運對于他的補償嗎? 為他過去十八年受到的欺騙與隱瞞,為他如今孤立無援,與世隔絕的悲慘處境?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在那一方廣闊的天地之間沉沉睡去了。 后來他在幻獸森林生活了將近兩年,在此期間,他曾經與老虎合作捕獵,也曾爭奪過蟒蛇的獵物。他翅膀上的羽毛一層層褪去然后又重新長出,柔軟的絨羽被硬羽所取代,爪鉤打磨得分外銳利。他已經完全習得了飛翔與捕獵的技巧,這片森林能夠教給他的所有東西都被他如饑似渴地吸收接納、融會貫通。 然后他找到了離開這片森林的路,重新回到了人類社會。 再然后,就是整個博塔大陸眾所周知的傳奇故事了。 一個小鎮里的見習神父見義勇為,拯救了被驚馬沖撞的公爵之女,獲得了公爵的賞識與愛重。在公爵的鼎力支持之下,神父拿出的良藥拯救了肯特區感染疫病的成千上萬的民眾,受民心所向,一躍成為一區主教。 他參與斐奧帝國的對外戰爭,在將軍決策失利的情況下平定戰局,扭轉乾坤。因此堅定了國王搖擺不明的信仰,為教廷增加了百萬教眾。他也獲得了十位主教,三位樞機主教的聯名推舉,成為新一任的紅衣主教。 在一次神之祭典上,神跡降臨在他的身上,他生出了雪白的巨大雙翼,雙翼徐徐展開之時,俊美無儔的青年如同神話中最受神祗寵愛的光耀天使阿爾伯特——他是神的寵兒,所有人對此深信不疑。 沒過幾年,教皇退位,所有人有志一同地默認他接任這一神圣而光榮的位置,也只有他能讓所有對這個位置垂涎三尺的主教們心悅誠服、甘愿退讓,認為他將會帶給教會最偉大的光榮。 他也確實不曾辜負他們的期望。在位期間,他頒布種種法令,救濟貧民,嚴查腐敗,建立完善的監察機構,裁減冗雜的騎士與神父隊伍,對神父們進行完善的培訓……極大的扭轉了民眾對于教廷的惡劣印象。 他也雷厲風行地肅清異端,大力打擊異教徒與反對教廷的魔法師,教會的影響力空前擴大,教權凌駕于王權至上——在那時,人們甚至認為如果一個國王得不到教皇的承認,那么他就不配統御這個國家。 他還擁有過于漫長的壽命,當年追隨他的主教的曾孫都已滿臉皺紋,胡子花白,他卻依然保持著年輕俊秀的外表。神明過于寵愛這個滿身榮耀的男人,當他躺進棺材的時候,他的身上都不曾存在時光雕琢過的痕跡。 ——這就是庭蕤在異世界波瀾壯闊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