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白影閃過,桓承之熟悉的身影已經立在了身旁。 賀宇帆在看到他的瞬間,就好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趕忙伸手扯著他衣袖,指著那邊兒歪靠在椅背上的葉無荒道:“他……” “我知道?!?/br> 不用賀宇帆解釋什么,桓承之就先一步開口打斷道:“這幾日我翻了翻玉玄的藏書,雖說不算太過詳細,但對于丹修人蠱方面的事情,也多少還是有些記載的。就他現在這情況來看,怕是身子太弱,扛不住他這一身烈毒了?!?/br> 賀宇帆聞言一頓,略帶沉重道:“那還有救嗎?” “這得看他自己想不想活了?!?/br> 桓承之說著,抬腳朝葉無荒身旁走去。 只是和上次那種所有蟲子被他壓制著不敢動彈的情況不同,這次明顯還有幾只個頭略大的從葉無荒衣內飛出,似乎頂著巨大的壓力,卻哪怕已經搖搖欲墜的掌握不住方向,也堅守在它們主人身前不離不棄。 “嘖,所以我就說人形的效果差太遠了?!被赋兄沧觳粷M的哼了一聲。 盯著那幾只散著淡淡綠光的蠱王看了一眼,倒也沒再過去硬扛。 他轉身走到一旁的方桌邊兒上,拿過另一個酒杯后,又從丹田里抽出了那把本命短劍。在賀宇帆不解的目光中,用劍刃劃破掌心,往小酒杯中捏了半杯血,又從乾坤袋里摸了一顆紅果捏碎了進去,才一邊將短劍收回丹田,一邊扭頭朝念魂道:“給他灌進去?!?/br> 念魂立刻點頭照做。 而桓承之則是甩了甩手,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般,緩步又回到了賀宇帆身旁。 賀宇帆緊張看他:“你的手……” “沒什么大事?!被赋兄f著,將完好的手臂搭在賀宇帆肩頭,又側了側身子,把重量壓在對方身上,才瞇著眼道:“不過傷口好疼啊,說不定你給我舔舔就不疼了?!?/br> 賀宇帆:“……” 他心情復雜的看著桓承之伸到他面前的那只血淋淋的手,不說別的,就光這情況也讓人難以下嘴啊。 想當初電視劇里男女主受傷舔手,也最多就是個血滴,他這個…… 賀宇帆艱難的抖了抖唇,開口掙扎道:“我覺得舔一下沒用,我可以幫你包扎,你等我一下,我……” “那就不用了?!被赋兄膰@了口氣,又甩了兩下手掌,等再次攤開到賀宇帆眼前的時候,別說是那一手鮮血了,就連原本的傷口也跟著一同消失了蹤影。 賀宇帆驚。 桓承之笑了:“血脈繼承過來的超強自愈能力,怎么樣?” 賀宇帆點點頭,發自內心道:“厲害的不得了?!?/br> 桓承之臉上笑意頓時更濃了。 然而沒等他再炫耀什么,那邊兒被按著強行灌了一杯混合物的葉無荒卻猛的抽搐了一下身子。 在念魂后退一步的瞬間,數不清的蟲子從葉無荒袖口涌出,像是在擁護他們的帝王一般,在人周圍繞出了一個暗色的圓圈。 屋里三人都緊盯著葉無荒的反應。 許久,他那雙閉了太久的眼睛才慢慢睜開。和上次的純白不同,這次只見一片血紅,映襯著蒼白的肌膚,就仿佛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般恐怖。 賀宇帆干吞了一口唾沫,朝桓承之低聲道:“你不會把他弄入魔了吧……” 第44章 “這個……” 桓承之欲言又止面色尷尬的撓了撓頭。 玉玄的書上有說神獸之血可以幫忙安撫毒氣重塑筋脈, 但也沒說人蠱的反應會這么劇烈。 眼看那邊兒葉無荒身體也像是抽搐的停不下來了似得, 顫抖得越來越厲害。血紅的眸中開始向外涌出鮮血, 薄唇輕顫的同時, 口中也跟著發出些意味不明的嘶吼。 桓承之皺眉, 這根本不像是在治愈的樣子吧? 顯然一旁賀宇帆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他薄唇輕啟, 還沒發出聲響, 旁邊兒倚在他身上的那人就突然動作,用最快的速度摟上他腰間, 腳尖點地逃離了房間。 賀宇帆注意力全在葉無荒身上, 被扯過的瞬間也只是感覺腰間傳來一陣拉力, 隨即眼前景物猛的一晃。 等過神兒的時候,人已經站在客棧外面兒了。 扭頭看向一旁仰著腦袋盯著窗戶的桓承之, 他皺眉抗議道:“你怎么就直接帶著我跑了?葉無荒他……” “我們目前能做的只有這么多,我也跟你說了,情況如此,他到底能不能活, 這得看他自己求生的欲望有多強的?!?/br> 桓承之面色不變仰頭看天, 用一種天橋上面擺攤算命的神棍語氣道:“你剛剛也自己看到了,他周圍的那些蟲子都在保護他, 咱們硬要待在里面也只會礙事。況且不論他能不能撐過這一劫, 萬一蟲子失控了,我倒還好,你可是根本沒有一點兒自保能力啊?!?/br> 桓承之說的句句在理, 到最后的時候,也收回了視線,認真的看向了賀宇帆的雙眼。 后者接受到他的目光,糾結了兩秒,最后撇嘴錯開了視線,沒再繼續去爭論什么了。 桓承之喜歡他,所以在危險的時候,也肯定會把他的安危放在首位。 這很正常,他也沒辦法去說對方的不是。 但是就算他明白這得葉無荒自己熬,可把人放在客棧里自生自滅,是不是也有點兒…… 這邊兒賀宇帆正糾結著,一道熟悉的聲音特別不合時宜的插了進來—— “你知道危險,好歹倒是把這小和尚順手捎一把啊?!?/br> 視線轉過,只見念魂將安竹抱在懷里,一邊嘖聲搖頭一邊將人立起來,改為斜靠在他身上道:“那屋子可是被蟲子徹底占領了,我出來的時候把門鎖了,不過會不會被人發現我就說不清了?!?/br> 賀宇帆緊張:“那葉無荒……” “可別提了?!蹦罨陻[擺手,一副不想回憶的樣子嘖聲道:“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七竅流血了,那蟲子跟瘋了一樣的趴在他身上,滿滿的到處都是。還好我心理素質好,要不然這畫面,就算是不吐也得惡心死我了?!?/br> 他說著,將安竹也順手推給了桓承之。后者雖說不太樂意,但看在念魂這種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體質上,還是順從的將人接了過來。 “這小和尚身上也有蟲子,不過我剛剛把他帶出來的一路上,這蟲子也沒什么要攻擊我的意思,應該只是單純的治療而已吧?!蹦罨杲忉尩?,然后頓了兩秒,又繼續問道:“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賀宇帆看向桓承之。 后者單手摸了摸下巴,最后決定道:“我帶小和尚回去修煉的地方,你在這兒再要一間房看著葉無荒,如果一旦覺得情況不對……” “就找你?!辟R宇帆順從的接道,為表聽話還眨著眼補充了一句:“我知道該怎么用你給我的符咒,不會出問題的?!?/br>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br>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桓承之聞言卻滿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說:“我是想告訴你,如果情況不對,在通知我的時候,順便讓念魂帶著你用最快的速度,逃到你能逃的最遠處。你相信我,就葉無荒的那個蟲子,想毀了番臨城,也只不過是彈指間的事兒罷了?!?/br> 賀宇帆:“……” 他沉默一秒,還是繼續點了點頭。 桓承之滿意的笑了笑,又交代了幾句,便帶著安竹消失在了原地。 — 葉無荒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境里的一切很假,卻又很真。 假的是他睜眼只能看見一片白茫茫的云霧,而真的則是他那副單薄到幾乎一陣風就能吹散的身子,和筋脈處瘋狂啃噬他生命的劇毒。 不知道是曾在哪聽過,似乎有人說,當痛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慢慢減輕,最后麻木,也就習慣了這種痛意。 然而葉無荒活了這么多年,不論是最初在云靜道人手下煎熬的時候,還是后來他與蠱融合,亦或是動用蟲襲,每次在被蠱毒反噬的時候,他只會永遠感受著似乎永遠不會停止的痛意,沒有麻痹,也沒有希望。 就好比現在。 葉無荒呆呆的注視著眼前的濃霧,許久,卻慢慢蹲下身子,蜷起雙腿,將身子緊緊縮了起來。 痛意從丹田開始,隨著筋脈分布彌散全身,就連最末端的指尖,也一直不停地抽痛著。 或許是因為環境的緣故,原本強撐不放的心理也慢慢開始坍塌了起來。一個早就翻滾又被壓下無數次的聲音,再次從腦海深處響起,敲擊著葉無荒早就已經快奔潰的神經—— “為什么還要堅持?” “為什么還要活著?” “只要死了就可以解脫了?!?/br> “只要死了,就永遠不用再承受這種痛了……” “只要死了……” 葉無荒那雙狹長的鳳眼慢慢瞇了起來,口中像是著魔了一般,低低重復著腦中催命的句子。 烏黑的瞳孔中光澤漸暗,連帶著本來就只是茍延殘喘般的呼吸也變得更加輕微了起來。 似乎是身體也感知到了生命的消亡,原本那一陣陣刺骨的痛,也隨著意識的渙散慢慢減輕了下來。 葉無荒在無意識中嘴角向上,勾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原來放棄之后,一切可以變得這么輕松。 原來…… 正想著,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清晰的佛偈。 葉無荒猛的一怔,在意識回歸的瞬間,身上的痛意也跟著席卷而來。 只是這次,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反而加大了不少—— 那佛偈他很熟悉,是蠢和尚的聲音。 葉無荒想著,也帶著這種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微笑,慢慢從地上重新站了起來。 蠢和尚不怎么會說話,有時候說急了還會臉紅磕巴??墒敲慨斦b經的時候,又會像變了個人似得,不光咬字變得清晰順暢,就連身上的氣質,也會從一貫的溫柔中,帶起些許剛意。 就好像一尊真佛。 葉無荒在心里下著結論。 而隨著他步步靠近,那聽了無數遍的誦經的聲音也變得越發清晰了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在不遠處的濃霧間隱約看著了人影,葉無荒才頂著身上絲毫不減的刺骨劇痛,加快腳步,朝小和尚的位置跑了過去。 當那道熟悉的身影撞入視線,葉無荒終于咧嘴笑了起來。表情就像是得了糖的孩子,帶著點兒幼稚的愚蠢。 半晌,佛經停下。 小和尚慢慢睜眼,抬頭看向居高臨下抱臂看他的男人,愣了半天,才像是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般忙著收回視線,低頭念了聲“阿彌陀佛”道:“所視皆空,所聞皆空,所念——” “別扯了?!?/br> 話還沒說完,就被葉無荒用一貫霸道強勢的語氣打斷了。 安竹再次抬頭,只見那瘦弱卻高挑的男人嘴角一揚,用不容懷疑的態度繼續道:“你這蠢和尚,合著是把我當成幻像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