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充滿著靈秀之氣,這樣的女子不該是被養在深閨被人寵愛的么,為何還要拋頭露面的來做生意?真是怪哉。 江白樓乃是江州城有名的酒樓,位于城東,三層木質結構,每日里人來人往食客如云,幸得今日天氣炎熱,江白樓的生意沒平常這么好,盧秀珍帶著尚工們到了那里時,竟然找到一張桌子,暫且容身。 伙計肩膀上掛著一塊白色毛巾,趕著走了過來:“客官們要吃點什么?” “將你們酒樓里拿手的好菜報上名來,我來挑幾個?!?/br> “好勒?!被镉嬕粨P脖子,一長串的菜名便脫口而出,一溜兒報下來,沒有半分停滯,中氣十足。 “這可是好本事!”盧秀珍含笑點頭:“各位尚工大叔想吃什么只管點,別客氣?!?/br> 李尚工是這群尚工的頭兒,心地極好,不欲盧秀珍多花銀子,只是撿著便宜些的菜式點了幾樣:“就這樣些罷,這江白樓的飯菜我們剛來江州城時也吃過,不過如此,還不如六丫姑娘做的飯菜好吃呢?!?/br> “可不是?!迸赃厧讉€尚工也開口附和:“六丫姑娘的飯菜可真是好吃,不會比京城酒樓里做的差?!?/br> “各位尚工大叔,我家六丫一直想要跟名廚好好修習廚藝,不知道可有舉薦的路子?”盧秀珍掃了一眼眾人,說得情真意切:“小姑子有這份上進的心思,我這做大嫂的自然要盡力滿足她的心愿,可我對這廚師酒樓一竅不通,還請大叔們指點?!?/br> “盧姑娘,說實在話,我們雖說是皇家的尚工,可很少到京城有名的酒樓去吃飯,那般貴,誰吃得起!只不過我們認識幾個御廚……” “御廚!”盧秀珍驚呼出聲:“怎么出得起這銀子!” 第177章 開花鋪(三) 御廚, 在盧秀珍的心里是個十分高大上的職業, 做出來的飯菜是專供皇上和妃嬪們的,這本身就是對他們水平的一種肯定。 能夠做到御廚, 不消說這廚藝是相當驚人的, 盧秀珍覺得尚工們的提議與她現在所處的現實有相當大的差距。且不說這拜師銀子的問題,便是能不能見到御廚,能不能與這些廚藝界的頂級精英們接觸, 這也是一件為難的事情。 這就是所謂“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盧姑娘,其實銀子不是問題,別以為御廚的身價就有多高,他們收徒也就是看個合眼緣罷了, 就如我們收徒弟也不會要很高的學徒例銀, 只要對了自己的胃口, 徒弟資質高天生聰穎,我們便愿意收徒?!崩钌泄ばχ溃骸傲竟媚镉谧鲲埐松嫌袠O高的天賦, 若是去了京城,有人舉薦, 肯定會有御廚愿意收她的?!?/br> 見著李尚工說得如此篤定, 盧秀珍也漸漸的相信了起來:“莫非李尚工有相熟的御廚?” “有, 我一個同鄉就在御膳房做事, 姓吳,主川菜,若是六丫姑娘真的去京城, 我能幫她舉薦?!崩钌泄c頭道:“這位吳御廚可是一等一的好手,為人和氣,在京城買了一處小宅子,每月輪休的時候便會出宮,六丫姑娘可以在那段時間里跟著他學習做菜?!?/br> “甚好,甚好?!北R秀珍心中俱是感激,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還在愁著怎么樣給崔六丫到京城里找名師,沒想到皇上派來幫忙的尚工們還能牽線搭橋,這可真是順風順水呢。 吃過飯以后,李尚工等人又去江州城賣木材的集市去看了看,眾人都是行家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木材優劣,那些以次充好的木材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本來跟著他們轉的店伙計到后來索性都懶得開口,反正看得出來這些人是內行,自己想糊弄他們都不行。 經過一番搜索,眾人終于敲定用上好的香樟木來做底料,四角的拼花用黃花梨——畢竟黃花梨比較貴,而盧秀珍的家境也不允許她用這般貴重的木材。香樟木價格雖然不貴,可卻也木質堅硬紋理細密,更加難得的是這種木材遍體生香,聞著心情愉悅。 “好好好,就按照尚工大叔們說的,用香樟木?!?/br> 在前世,盧秀珍用過一種叫樟腦球的東西,放幾顆到衣櫥里,能防霉防蟲,而且那香味格外濃郁,吸一口氣,只覺得全身都輕松了不少。 這一日做了不少事情,回到江州城時已經是暮色沉沉,青蓮色的暮靄從村后的棲鳳山裊裊而起,晚歸的牧童們的笛聲悠悠,牛羊后邊跟著一群雞鴨,撲扇著翅膀在青草地上歡快的跳躍著。 此刻的青磚院墻已經沒有那般閃亮,暗色里含著一絲沉穩,墻面通體暗青,與從院墻里伸出的樹枝相互呼應??煲叩皆簤δ沁叺臅r候,盧秀珍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身影靠著門站著,一雙手放在衣裳前襟,不住的搓揉。 “娘,你怎么站在門口哩?”盧秀珍快步向前,一把扶住了崔大娘的胳膊:“在等我還是等六丫?” “等你哪?!贝薮竽锏难劬飵е恍┘鼻?,腦袋偏了幾分:“寫了契書么?” “寫了?!北R秀珍從荷包里摸出了那份契書:“娘,你看呢,都寫好了,有我的名字,還按了手印?!?/br> “一年要多少銀子哪?”崔大娘拿著那契書顛過來倒過去的看,可她不識字,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只是一顆心懸懸的落不了地:“貴不貴?” “不貴不貴,才三十兩一年哩?!北R秀珍笑著伸手指了指“叁拾”那兩個字:“在這里寫著呢?!?/br> 那鋪面實在是大,簡直快能趕上兩間并排的鋪面,才收三十兩一年真是便宜,聽說這房東賤價租賃是因著連續幾年租他鋪面的都沒發財,鋪子里生意不好,故此想早點脫手,而江州城里的人也早就聽說過這鋪面不旺老板,沒有人愿意承租,這兩樣原因湊到一處,當蘭如青派去聯系的人才一提,房東這邊便滿口答應下來。 簽契書的時候,那房東見著是一個年輕姑娘出面,當時也有些驚詫,可只要房子到手他越沒多說什么了,簽字畫押預收了半年房租以后便樂呵樂呵的走開,這鋪面是掙錢還是虧損與他無關。 盧秀珍開始還驚奇為啥這么大一個鋪面才租三十兩,打聽了下情況以后不由得好笑,旁人做生意虧本不一定她就會虧,畢竟她有園藝學的基礎功,還有棲鳳山那么好的一快風水寶地,那可是她的天然苗圃。 崔大娘哪里想到這些,聽到租金要三十兩便覺心疼,還很是擔心,六丫一年才掙二十四兩,還不夠一年租金哩!她皺著眉頭望向盧秀珍,一顆心始終落不了地:“秀珍,這可怎么好,三十兩銀子,能掙回這租金么?” “娘,你放心,租金肯定沒問題,我們還要靠著這花鋪掙大筆銀子呢!”盧秀珍望了望院子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那是建新房的時候特地開出來的一塊苗圃,崔二郎根據她的要求,帶著幾個弟弟去棲鳳山挖出了幾種樹木出來種著,過不久她還要再去那個山谷一次,挖幾棵比較少見的樹種出來。 若是自己才開花鋪就弄出一大堆江州城上沒見過的花草樹木,只怕會引起人的懷疑,她必須慢慢的一步步來,雖然可能會影響掙錢的速度,但欲速則不達,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便是再好也不過的。 “是么?”崔大娘嗯嗯啊啊的應了一句,一雙手在衣裳前襟上搓來搓去,實在有些不敢相信,但現在木已成舟,她也無可奈何,只能希望盧秀珍真的有把握,開的這家花鋪不要虧本便好:“秀珍,快些進來歇著,過會就要吃晚飯了?!?/br> “好?!?/br> 見崔大娘終于不再提這花鋪盈虧的問題,盧秀珍松了一口氣,邁步走上臺階,剛剛到了廊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從旁邊門走了出來,兩人一照面,彼此都愣了愣。 “二弟?!?/br> 仿佛他有什么話要跟自己說一般,盧秀珍覺得崔二郎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大嫂……”崔二郎躊躇了下,還是開了口:“很快地里頭就沒那么忙了,要我做啥大嫂只管說,開花鋪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大家一起來?!?/br> 他很想添上一句“以后我陪你去江州城”,可還是沒那膽量,只能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一臉期盼,只盼著盧秀珍能自己開口喊他去做點什么事——不管怎么樣,能為她分憂解難便是最好的事。 上回崔牧云和崔才高兩人來家的時候提出要給盧秀珍立貞節牌坊,崔二郎彼時就有些按捺不住,幾乎想沖出去將兩人暴打一頓,大嫂想不想再嫁他人是她的事情,他們怎么能強迫她不嫁人呢。 盡管他也不希望大嫂另嫁他人,可是他卻不希望大嫂被人強迫。 若是可以,他想娶她,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崔二郎心中有幾分悲戚,可還是懷著幾分希望,不管怎么樣,只要他能在大嫂身邊,能為她做點什么,那也已經足夠。 “二弟,肯定有你的事情啦,到時候你可要幫忙喲?!北R秀珍極力平息自己那種奇怪的感覺,裝出一副輕松愉快的口吻來與崔二郎說話,她不是不明白崔二郎的心意,可當自己心里裝了另外一個人時,更想躲避崔二郎那深情款款的目光。 她不能蹉跎一個少年的青春時光,不能給他任何希望,否則當到了最后他發現原來希望只是絕望的時候,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盧姑娘!” 倉猝之間轉身,見到了高尋與袁遷兩人站在了門口,盧秀珍沖他們店了點頭,笑意盈盈:“兩位大叔,來得剛剛好,過一陣子就要吃飯了哩!家里條件不是很好,還請兩位大叔將就一下?!?/br> 袁遷與高尋慌忙擺手:“盧姑娘客氣了,再怎么著也會要比那窩棚強哪?!?/br> “二弟,”盧秀珍抬頭望了一眼身邊的崔二郎:“你帶兩位大叔去尚工大叔們住的那進屋子,最西邊有個小隔間我已經讓三嬸子騰空了,那里就讓兩位大叔住著罷?!?/br> “好?!贝薅牲c了點頭,快步朝袁遷與高尋走了過去:“兩位大叔隨我來?!?/br> 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袁遷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身形,還真有幾分熟悉。 崔二郎曾跟著盧秀珍來送過一次飯菜,袁遷見過他一回,可那次是晚上,他只依稀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今日比那晚天色淺多了,少年郎的眉眼看得十分清晰。 這模樣,總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雖然他能確定以前在京城沒見過這個少年,可為什么會…… 他抬起頭來,瞇了瞇眼睛,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崔二郎。 第178章 開花鋪(四) 一彎上弦月掛在了天際,邊緣有一線銀紅色,鑲嵌在暗黃色的月暈之側,顯得有幾分說不出的詭異。深夜起了微風,院墻之側的大樹不住的搖晃著,樹葉颯颯作響,灑落下點點涼意。 “六丫姑娘做的宵夜可真是好吃?!?/br> 高尋打著飽嗝,心滿意足的用竹簽剔著牙,滿臉紅光。 來青山坳這么久,第一次過得這般愜意,有剛剛熱好的米酒,有新炒出來的宵夜,還有一群來自京城可以胡侃一番的尚工,酒足飯飽之時談談京城的奇聞趣事,說得頗是熱鬧,比起早先那些晚上,他與袁遷兩人無聊到靠捉草間螳螂打發時間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哎,你說……”袁遷凝望窗外片刻,轉過身來道:“你有沒有覺得崔老實家那個二小子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崔家老二?”高尋想了想,搖了搖頭:“沒覺得眼熟啊?!?/br> “你過來瞧瞧,快來瞧瞧!”袁遷將高尋喊到窗邊:“你看看他那姿勢!” 靠著院墻有人正在揮鋤挖地,他彎著腰,手中的鋤頭一次又一次落進地面,似乎不知疲倦,準備一直這么做下去。 高尋的兩道眉毛也攢了起來:“你這么一說也覺得有些眼熟,這背影……” 他的眼前跳出一個身影來。 “陸大總管?” “不錯,正是陸大總管!”袁遷眼中一亮,興奮的喊出了聲:“我一直在想這后生和誰生得像,卻苦于想不出來,你這么一說,我卻越看越像了?!?/br> “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高尋哼了一句:“總不至于陸大總管和那村婦生了個孩子?!?/br> 陸大總管一直在京城,這家人的娘看著也是個敦厚老實的,只怕是連江州城都沒去過幾回,如何能認識陸大總管? “你說的也是,這后生不可能陸大總管有什么牽連?!痹w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只是覺得他眼熟,一直想找到這眼熟的人罷了?!?/br> “你這是沒事找事做?!备邔ざ⒅鴫叺拇薅煽戳艘魂?,有些迷惑:“這么晚了他還在整地,這是準備做啥哩?” “誰知道,這家人都手腳勤快,難怪能掙出這么大一幢青磚大瓦房來?!?/br> “特別是他們家那個當家的小寡婦,可真是厲害?!备邔K嘖稱贊:“心靈手巧不說還那般體貼心善,以后誰娶了她,那可是前生修來的福氣?!?/br> “可不是?!?/br> 袁遷走回到床邊,坐了下來,望著桌子上的油燈,又忽然間有些不放心:“雖然盧姑娘說了她不會告訴陸大總管,可是陸大總管會不會發現咱們沒有守在窩棚里?” “嗐,陸大總管怎么會半夜三更過來查看?你快別想這么多了,咱們趕緊歇息,明日早些時候過田那邊去便是?!备邔び行┎辉诤?,誰能在那窩棚里一直呆著?他和袁遷都守了二十來天,已經算不錯的了,陸大總管也不能太苛刻。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崔老實家的屋頂上就有了裊裊炊煙,一陣誘人的香味在空中飄蕩著,誰聞著這香味都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剛剛睡醒過來就能聞到雞蛋蔥花的香味,這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高尋快快活活的朝廚房那邊跑:“這是在烙餅哩?” 崔大娘抬起頭來,眼睛的皺紋堆在一處:“對對對,烙雞蛋蔥花餅?!?/br> 家里人越來越多,這早餐也得想著法子變著花樣來折騰,幸得有六丫指點,白米摻些玉米煮上一鍋粥,蒸上幾屜包子饅頭,另外烙上幾十張餅,調幾碗麻醬花生醬做配料,燉一鍋大骨湯,灑上些海帶酸菜,頭一天晚上還準備好了涼拌的開胃菜放在水井里冰著,這早餐就能順利解決了。 往日高尋與袁遷都只能吃到快要涼了的饅頭,今日一起來就吃上了熱騰騰的包子和烙好的雞蛋蔥花餅,還配上了可口的湯汁,實在是一種說不出的幸福。高尋咬一口烙餅喝一口湯,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只可惜這幸福的時光實在太短,兩人吃飽喝足以后摸著肚子去了田頭,才走到窩棚那邊準備去拿點東西,窩棚晃了晃,從里邊竄出了一個人來。 “陸大總管!” 袁遷與高尋唬得臉上變色,這可真是倒霉,守了這么多日,陸大總管來過兩次都是正午時分,可昨晚才挪了個睡覺的地方,陸大總管一清早便在這里現身了。 “你們兩人去哪里了?” 陸明的臉黑沉沉一片,雙眉緊鎖,一看便知心情不是很好。 “陸大總管……”高尋有些發慌,看了一眼袁遷,示意他說話。 袁遷與他相比,素日里和老爺走得更近些,他來開口,陸大總管總得要賣幾分面子。 “袁遷,你說?!?/br> 陸明沒有看高尋,只是怒目看向袁遷。在他印象里,袁遷算是個沉穩的人,為何現在卻犯下這等錯誤?他走的時候分明就再三叮囑,務必看緊稻田,不能有半分閃失,結果他今日寅時過來的時候,窩棚里空蕩蕩的一片,就連床褥都不見了蹤影。 很明顯,這兩人根本沒有在窩棚里過夜。 心中的怒火熊熊的燒了起來,這兩人出了京城就忘了自己該做什么事了?雖然不是在徐府,沒這么多規矩約束,可交代的事情務必要完成。陸明盯緊了袁遷,話里有十分的不快:“袁遷,高尋,你們兩人可是去了江州城的花街柳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