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張鳴鏑伸手接過,才看了兩眼,兩道眉毛便慢慢舒展開來:“不錯,這文章的筆力甚是不錯,就不知道是不是他親筆所寫?!?/br> “如青不是個阿諛奉承的,絕不會弄虛作假,他雖無經世之才,可文章做得不錯,照看人的心思也很是細密,這事情最適合他做,故此我才將看護皇子殿下這任務交給他?!崩险呙氾@得神情很是愜意:“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即便是在這鄉野之地長大,可天資實在聰穎,才學了這么久就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實屬不易?!?/br> 張鳴鏑笑道:“這是張家的列祖列宗保佑?!?/br> “鳴鏑,”老者想了想,沉聲道:“此時雖然那陸思堯不得皇上喜歡,可咱們絕不能掉以輕心,正是最需要小心謹慎的時候,一切都要布置妥當,那種谷的事情沒有留下把柄罷?絕不能讓京畿這幾個州種成江南的種谷,要讓陸思堯那老賊輸得一敗涂地!” “父親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當?!睆堷Q鏑冷冷一笑:“陸思堯那老賊,原來不過是靠著國師和他女兒才爬上去的,現在國師已經沒在,而陸貴妃又失了皇上的寵愛,他還能翻天不成?單單就從早幾個月他派人去尋找皇子殿下那事來看,他早已沒有多少靠得住的人,唯有陸明還在為他奔波賣命而已?!?/br> “陸明,呵呵……”老者桀桀的笑了起來:“若是陸明知道數年前讓他滅門的仇人竟然就是陸思堯,他還會不會這樣賣力為他奔波?” 張鳴鏑臉上出現了笑意:“想必父親大人已經有些眉目了?!?/br> 老者垂眸,眼睛看著地面,似乎是在低語:“當年皇上防著我們張家,想借陸思堯的手來打壓我們,可是我張家豈是這般容易被打倒的?這么多年過去,張家依舊是張家,而陸家恐怕要比當年的陸家更不如!” 張鳴鏑站在那里,沒有說話,可藏在衣袖里的手慢慢捏成了一個拳頭,越來越緊。 “鳴鏑,娘娘今日對你說了什么?”老者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抬起頭來,雙眼盯住了站在面前的兒子:“關于陸思堯,可有什么消息?” “娘娘說,皇上這些天都是在蓉嬪與麗美人那邊歇下,未踏入陸貴妃的寧宸宮一步?!睆堷Q鏑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父親,我們只需再做下手腳,并將陸思堯老賊多年前的事情起底,不怕扳不倒他?!?/br> “鳴鏑,欲速則不達,現在還不著急,得找個最好的時機來發制人,才能一擊得中,否則若是給了對手茍延殘喘的機會,他有了防備再去下手,不但達不到目的,反而會對自己有所損傷?!崩险咭恢皇职醋×税笌?,臉上露出一絲凝重:“茲事體大,不可掉以輕心!” 張鳴鏑低頭道:“是,謹聽父親教誨?!?/br> 老者雙目直視前方,房門正敞開,面對著花園,朱色的廊柱露出了一半,園子里的花木從廊柱一側露出些許桃紅柳綠,看上去格外熱鬧,鳥兒在樹木間啁啾,格外愜意。這幕景象,卻讓他沒有半分覺得輕松,雙眉攏在一處,一只手緊緊按住了案幾的桌面,腦海里有人影不住在翻騰,他回想到了多年前的舊事。 老者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父親張祁峰,張國公府的老國公爺。 張氏祖上曾追隨□□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后來經過數十年苦心經營,張氏受封國公府,世襲罔替,已經能與容氏等世家大族并駕齊驅。張祁峰本人歷經三朝,先帝死前,曾挑選他為三位顧命大臣之一,輔佐幼帝處理政事,幼帝成年后,太后娘娘親選了張祁峰之女張若嫿為皇后,擇吉日成婚。 大婚之日,宮中香車寶馬來接新嫁娘,十里紅妝,風光無限。 第92章 疑云重(三) 夜色迷離,上弦月清冷的掛在烏藍的天空里,幾顆稀疏的星子不住的閃著微弱的光,這淡淡的月華與星輝,只將御花園里花草樹木的影子照得格外模糊,一陣初夏晚風漸起,地上黑影憧憧,再也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月華宮里此刻卻是燈火通明,不少宮女們站在內室的門外小聲議論,臉色焦急。 “娘娘怎么還沒生?不是吃過晚飯便開始痛了嗎?” “可不是?究竟要熬多久?聽著娘娘那聲音都覺難受,只盼著皇子殿下莫要這般折磨娘娘便好?!币粋€宮女雙手合十,喃喃念了兩句佛:“請菩薩保佑娘娘順順當當的生下小皇子?!?/br> 低頭間,她頭上的發簪映著宮燈的影子,閃閃發亮。 旁邊的伙伴湊了過來,低聲道:“皇上還在寧宸宮呢?!?/br> 說話間,雙眉緊緊攢在一處,眼中有無限擔憂。 “這有什么辦法,都說君心難測,以色事他人,這恩寵豈會長久?”先前念佛的那宮女抬起頭來,神色厭惡:“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高樓倒罷?!?/br> “那倒也是?!?/br> 同伴抬頭看了看庭院中的銅壺漏刻,將手按到了胸口,臉色有些倉皇:“青蘿,怎么辦,快到子時了!” 漏刻上的小箭浮上來,箭頭正在朝子時那刻度移動,微微的一顫,讓人的心也跟著顫抖了起來。子時那個標記今日看上去格外深沉一些,就如怪獸張開的大口,正在等著要吞噬掉周圍的人。 青蘿的目光移了過去,臉色蒼白。 她猛的跪倒在地,不住的朝天空叩首:“老天爺保佑,讓小皇子殿下快快出生罷!” 站在庭院里的人都跟著她跪了下來,口中念念有詞。 她們此刻一心盼望的是小皇子快快出生,千萬不要生在子時之后。 國師已經在上個月便預言過,五月初五大兇之日將有天煞星托生人間,皇上聽了這話也甚是警醒,讓國師務必算出那天煞星托生的方位,好在他成人之前便要將他送回天庭去,不得禍害人間。 說到底,還是在擔心會讓他失了江山。 國師凝神瞇眼,不肯作答,皇上連聲追問,到后來國師才緩緩道:“方位……就在京畿?!?/br> 皇上當即下令,京畿地區嚴密關注有孕在身的婦人,就等著看五月初五這天,請國師再觀天象,看那天煞星究竟落在何處。 圣旨下,京畿不少有孕的婦人偷偷的逃走,沒走得了的,都被官府趕到了一個院子里,由專人監管,這便是當時轟動一時的天煞之兆,百姓對此,怨言載道——想去看自己媳婦都不行,只能隔著那堵墻朝里邊吆喝自家媳婦的名字。 每日里,那院墻兩側站著不少人,呼喚聲此起彼伏,讓人聽了心酸?;噬线@道圣旨做到了真正的公平,便是那高門貴戶里的產婦,也都有宮中的來使守在身側,嚴密看管,沒得半分自由。 最最關注這事情的,便是宮中的張皇后。 張皇后去年有了身孕,算起來本該是六月間才生小皇子,只因著皇上偏信國師之言,下了一道如此荒謬的圣旨,張皇后得知以后心急如焚,唯恐天下百姓銀此對皇上有怨恨之心,每每思及至此,便寢食難安,人漸漸消瘦,唯有當腹中胎兒伸手伸腳來踢她時,才會有些許笑容。 五月初四,張皇后胃口不佳不想用晚膳,囑咐御膳房燉上一盞金絲燕窩湯,等及將湯喝完,在御花園里走了幾步,忽然腹痛得厲害,宮女們見她汗珠子滴滴落下,臉色蒼白,唬得也慌了手腳,還是掌事姑姑當機立斷,一面讓人抬皇后娘娘回月華宮,一面打發人去請太醫院的醫女。 月華宮已經備下了候產的穩婆,聽到說皇后娘娘腹痛,趕緊過來伺候,一看這模樣,幾個穩婆都唬了一跳,趕緊替張皇后探看究竟:“宮門已開三指,看起來娘娘是要生小皇子了?!?/br> 宮中眾人聽了皆是一驚,五月初五乃是大兇之日,若小皇子出生在明日,那也有可能便是國師口里的天煞星。掌事姑姑急得白了一張臉,對著穩婆不住彎腰行禮:“幾位可要想點法子才行,務必讓我家娘娘在五月初五之前將小皇子生下來?!?/br> 穩婆臉有難色:“這個很難說,若是順利,可能也就在一個時辰之內,若是……”一個穩婆搖了搖頭:“娘娘這宮門才開了三指,可能還會有一段時間要熬呢?!?/br> 聽到穩婆這話,姑姑宮女們額頭上都是汗水滴滴,娘娘頭兩胎沒有懷穩,都是在三四個月上頭就無疾而終,好不容易這一胎坐穩了,難道還要應上天煞星的征兆?故此,眾人跪倒在地,心中皆在為皇后娘娘著急,只盼她快快將小皇子生出來才好。 箭頭朝著漏刻一點點的移動,跪在漏刻之側的宮女們臉上漸漸變色,有人雙手抓緊了自己的衣襟,心都提到嗓子眼上頭了。 忽然間,烏藍的天空里似乎有一點光芒璀璨,眾人抬頭看時,就見忽然間天空明亮無比,那道亮光一閃而過,轉瞬便消失在空中。 這亮光像極了過年時皇宮放的焰火,可此刻并無慶典,哪里來的焰火? “星孛,定然是星孛!”有人脫口而出,臉上帶著驚疑。 正在此刻間,從內室傳出一陣宏亮的啼哭之聲。 “哇哇哇……” 眾人顧不得去議論剛剛看到的情景,都猛的站了起來,歡天喜地:“生了,娘娘生了!” 待她們轉頭去看那漏刻,歡喜的神色驀然湮滅。 箭頭正好指在子時那道刻標上。 掌事姑姑急急忙忙朝站在走廊下的掌記女史走了過去,臉上帶著一絲笑意:“掌記大人,娘娘亥時生下小……” 話未說話,那位女史高傲的昂起頭來:“亥時?我一直盯著那漏刻未曾放松,分明是子時!” 掌事姑姑伸手從袖袋里摸出了一塊玉玨,托在掌心,淡淡的光華似水,讓那位掌記女史也低頭看了一眼,露出了驚訝之色。 純白的羊脂玉溫潤柔和,沒有一絲雜質,一看便知是值錢的東西。 “掌記大人,這是來自和闐上好的羊脂玉,若是掌記大人能將小皇子出生的時辰寫在亥時,那這羊脂玉便歸你了?!闭剖鹿霉媚樕蠋е懞玫男θ?,將手伸了過去,羊脂玉躺在她的掌心,與她白嫩的手掌相得益彰。 “哼,竟敢收買我!”掌記女史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須臾怒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那種可以被收買的人?” 掌事姑姑倒退了一步,眼中有幾分絕望,她背靠著紅色的廊柱,額角汗珠涔涔,她不愿意見著甫才出生的小皇子便已經被冠上天煞星的惡名,更不忍心看娘娘有多么傷心痛苦——皇上的意思,擺明了就是要將那天煞星給滅了,若小皇子真是國師口里的天煞星,絕無活路。 掌記女史緩緩走到掌事姑姑的身邊,從她手里拿起了那塊羊脂玉。 “掌記大人,你……”掌事姑姑驚喜交加:“你同意了?” “你大可不必再來勸我改小皇子的生辰?!闭朴浥份p蔑的看了她一眼,將羊脂玉收在袖袋里:“我要將這玉呈獻給皇上,說你企圖收買我改掉小皇子的生辰,妄圖想要妨害大周的國運?!?/br> “你……”掌事姑姑眼睛瞪得溜圓,一只手捂住胸口,好半日說不出話來:“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必這般加害于我?”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現兒宮中最得寵的是陸貴妃,我不向著她又向著誰?”掌記女史得意的笑了起來,顴骨顯得格外的高:“良禽擇木而棲,誰像你這只笨鳥,守著個空有其名的皇后娘娘,又能得什么好處?” 掌事姑姑臉色煞白,看著掌記女史朝身邊一抬手:“筆墨?!?/br> 纖纖素手握筆疾書,細軟的紫金狼毫筆下簪花楷體格外娟秀,可那字哩卻蘊含著殺機重重,“子時”兩個字,猶如給那剛剛出生的嬰兒判斷了他的命運。 “不,不,不!” 掌事姑姑朝前撲了過去,想要抓住那個紅色封面的本子,這時有人如風一般快掠到走廊上,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重重的投擲于地:“竟想毀皇家記載之冊,罪該萬死!” 她被摔到了地上,額角碰到了廊柱下的基石,瞬間便有鮮血滴滴滲出。 伸手抓住基石一角,慢慢抬起頭來,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一群人,明晃晃的燈籠站得青石地面發出了白色的光來。 眾星拱月里,那個穿著黃衫的人負手而立,面如寒霜。 “殺無赦?!?/br> 口中吐出了冰冷的三個字。 寒光一閃,掌事姑姑只覺后背一陣疼痛蔓延至胸口,她緩緩低頭,發現一把刀已經從自己胸口穿出。 血沿著刀口,一絲絲的滑下,慢慢凝聚成一顆顆血珠子,滴滴落了下來。 “皇上!”掌記女史跪倒在地,雙手擎著那塊羊脂玉:“方才月華宮的這位掌事姑姑想收買我改小皇子的生辰八字?!?/br> “小皇子究竟是什么時辰出生?” “五月初五子時?!?/br> 園中的氣氛更是凝重,這六個字猶如重錘敲打著人的耳廓。 “真是天煞星,才出生便已經有人因他而死?!?/br> 站在皇上身后的那個人,帶著七星冠,身上穿著八卦袍,桀桀有聲:“皇上,方才天煞星已經落下,正是小皇子出生那刻?!?/br> 第93章 疑云重(四)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隨著驚慌失措的聲音,一個穿著粉色宮裝的少女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娘娘,月華宮,月華宮……” 那宮女的聲音一時間沒有提上來,雙股戰戰,就像要支撐不住了一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臉色蒼白。 立在胡太后身邊的掌事姑姑韻儀舉步向前,一把將她扯了起來:“慌什么,有事快說!” “娘娘,皇后娘娘貼身的琳慧姑姑已經被皇上下令殺了,現兒皇上還要殺剛剛出生的小皇子,娘娘,你趕緊過去看看罷,要不就晚了!”那宮女雙肩抖動,驚恐萬狀,額頭的汗珠與眼淚和在一處,臉上亮閃閃的一片。 “什么?皇上要殺哀家的孫子?”胡太后猛然站了起來,臉上露出驚訝氣憤的神色來:“哀家一直盼著中宮有喜,盼至今日才心愿得償,皇上竟然要殺這甫才出生的孩子?都說虎毒不食子,皇上他……” 她一雙眼睛緊緊盯住了站在那里的粉衣宮女:“韻容呢?” “韻容姑姑在月華宮守著皇后娘娘呢,見著形勢不對,她特地打發奴婢回來報信的,娘娘,你再不過去,只怕皇上真的要下圣旨了!”粉衣宮女此刻已經顧不得宮中的規矩,雙手掩面,低泣出聲。 “韻儀,快,先去月華宮傳我懿旨,讓皇上等著哀家過去?!焙竽樕仙儯骸皝砣搜?,備好軟轎,哀家要去月華宮?!?/br> 此刻月華宮里氣氛凝重,周世宗負手而立,漠然看著床榻上苦苦支撐身子跪在那里的張皇后,一句話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