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娘,我們買了些香燭錢紙回來,到頭七的時候好燒給大郎?!?/br> 盧秀珍擦干手走了過來,從簍子里拿出了一疊錢紙,和一捆香燭:“我也不知道哪些好,就在江州城里隨便買了些?!?/br> 崔老實和崔大娘愣住了,看著紅紅的一捆香燭,兩人心里忽然間堵住了,喉嚨里干澀澀的一片再也說不得話。 “我還買了些菜回來,今日晚了,留著明日吃吧?!北R秀珍笑嘻嘻的指了指簍子:“六丫的廚藝不錯,明日我們請她下廚?!?/br> “買菜!”崔大娘驚呼了一聲,趕著朝盧秀珍放在灶臺邊上的簍子撲了過去,她伸手朝里邊一模,抓出了一大根筒子骨,再一模,又摸出了一副大腸:“秀珍哇,這……這……這得花多少錢哪!” “娘,沒花多少??!”盧秀珍被崔大娘那激動的神色唬了一跳,在大周朝,沒什么人吃豬下水,這大腸只花了三文錢就買到了,簡直跟白送的一樣,筒子骨稍微貴了些,因著上頭粘了不少rou,屠戶一定不肯少價,她好說歹說的,花了十五個銅板才買到。 “咱們哪里能這樣胡吃海喝的哪?這兩樣要合在一處十七八文吧?”崔大娘將那副大腸拎了出來放到盆子里,蹲在那里嘆了口氣:“唉,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br> “娘,不過是根筒子骨,一副豬大腸罷了,也不是啥值錢物事,您就別心疼了,我和六丫今日賣菌子賣了七十多文哪?!北R秀珍瞧著崔大娘這心疼模樣就有些想笑:“娘,掙了錢不就是要花的?你快些過來吃飯?!?/br> “七十多?”崔大娘猛的站了起來:“你們賣菌子掙了七十多文?” “是呢是呢,我們遇到個有錢的,全是大嫂嘴巴厲害,說得那個人一愣一愣的,這才賣了個高價?!贝蘖鞠沧套痰陌逯种割^算:“給大哥買香燭錢紙花了十五文,買這些菜花了十八文,大嫂給我了十六文……” “應該還有些剩罷?”崔大娘皺著眉,心里頭總覺得這數目歸不攏。 “娘,還有些錢在我這里哪?!北R秀珍將腰間系著的荷包舉了起來,輕輕晃了晃,青蚨撞擊之聲在這小小的農舍里回蕩著,叮叮當當,煞是好聽。 “秀珍啊,你那些錢也交給娘,娘來給你保管吧?!贝薮竽锏拿碱^這才漸漸的舒展開來,望著盧秀珍,眼睛彎了彎,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按說我不該問你要錢,可你現兒還年紀輕,不懂怎么管自己的銀子,先放到娘這里,好不好?” 第19章 姑嫂行(四) 月光從破窗外頭漏了進來,照著床上隆起的一團,有些地方呈現出淡淡的銀色,而有些地方卻是黑乎乎的一團,隨著被子的不斷起伏,那銀色與黑色的光影交錯著,仿若有兩隊兵在沖突擊殺一般。 被子已經很舊了,看不出上邊的本色花紋,有些地方的紗面已經斑開,露出里邊灰褐色的舊棉絮,手指從那破了的被子處伸了進去,揪著那舊的棉花絮子,似乎想將里邊的棉絮一絲絲的給勾出來一般。 “他娘,這是咋的了,大晚上的睡不著?”崔老實睡得迷迷糊糊的,似夢似醒之間,總覺得旁邊有響動,他伸手擦了擦眼睛,看見了自己婆娘正半靠著墻坐著,手里抓著被子,臉上有一種悲涼的神色。 跟她二十多年夫妻了,見著崔大娘這模樣,崔老實便知道婆娘心里存著事睡不著,趕緊爬了起來,伸手將崔大娘給摟?。骸跋氪罄闪??” 崔大娘慢慢的點了點頭,眼睛里頭漸漸的漫起了水霧:“他爹,我覺得……命好苦哇!” “命苦啥哩,咱們不還有二郎他們嗎?大郎活不過來了,你想再多也沒用,咱們還是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多掙點錢給二郎三郎他們娶媳婦,還有,六丫也不小了,今年都十五啦,再過兩三年,咱們得合計著給她張羅個好婆家才行了?!贝蘩蠈嵱檬峙牧伺钠拍锏母觳玻骸八伤?,都大半夜了,該睡了?!?/br> “我不是在說大郎……”崔大娘哽咽了一聲,強忍著簌簌往下掉的淚水,一只手抓緊了被褥:“我是想到今日晚飯時分秀珍說的那些話心里頭就難受……” “秀珍說了啥?”聽到婆娘提到新進門的媳婦,崔老實有些不解:“秀珍挺好的哇,腦袋瓜子活絡,才進家門就掙了七十多文錢,這般聰明漂亮的媳婦哪里找去?你還說命苦,這不是命好么?” “唉,他爹,我是說我命苦?!贝薮竽锾鹗謥聿亮瞬裂劬Γ骸澳憧赐?,我那時候嫁到你們家,你娘是怎么樣對我的?天天被她壓著沒好臉色看,只要手腳慢了一點兒就會被她罵。那時候你到外頭好不容易掙了點碎銀子,她就讓咱們交上去,說什么大家伙住在一塊,錢也要交到一處用……” 崔老實低著頭,沒有出聲,心里頭有些愧疚。 當年他剛剛成親,看著水靈靈的媳婦,全身是勁兒,總想要多掙些銀子回來給自己媳婦花銷。只要村里村外有短工打,他就起早貪黑的奔了去,任勞任怨的干著活,攢了快兩個月,這才攢夠了一兩銀子在江州城里給媳婦買了一套胭脂水粉:“翠花,你搽上這個,保準比那花朵兒還好看?!?/br> 萬萬沒想到,這事情被崔家老娘知道了,喊了兩人福偶去訓斥了一頓:“你們兩人可真是有出息哪,掙了銀子不交到我這里來,還偷偷的給花了!你看看你兄長他們兩家,誰不是將銀子交過來的?老三,人家都叫你老實,怎么我看著你咋就變了哩?是不是你媳婦攛掇著你藏私房錢的?” 崔家老娘臉色黑黑,對面前站著的水靈媳婦很是生氣,以前兒子到外邊掙的錢,一文不落的都交到她手里,可是,這才成了親多久,兒子就有了私心,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不是,不是翠花讓我攢的,是我想給她買的?!贝蘩蠈嵧ι矶?,將媳婦護在身后:“娘,你要怪就怪我,別冤枉了翠花?!?/br> “看起來你這媳婦還不懂規矩,可得我好好□□□□她?!贝藜依夏镂艘豢谒疅?,慢慢悠悠道:“以后掙到的銀子照舊要交到我這里來,別只顧著藏起來吃獨食!老三媳婦,你站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那時候的崔大娘年紀輕,面嫩,聽著崔家老娘這般聲色俱厲,嚇得戰戰兢兢,搖搖晃晃的從崔老實身后露出了半個身子:“娘,我聽著哩?!?/br> “你給我出來!”崔家老娘臉上變色,一把拽住了崔大娘的胳膊,猛的把她扯到了跟前,一張嘴,一口白煙噴到了她的臉上,眼睛鼓得跟死魚一般:“老三媳婦,我可告訴你,我還好好的活著沒死哩,哪里就輪得到你來伸手!” 崔大娘唬得不敢出聲,只能委委屈屈的低頭應著話:“婆婆息怒,媳婦沒有想要插手中饋的意思?!?/br> “沒有這意思就好,我就怕你心里頭咒著我快點死呢?!贝藜依夏镅劬σ粰M:“下回手腳勤快著些,你大嫂二嫂都要帶娃,只有你是個沒事人,別死懶好吃的等著人伺候你,眼睛機靈點,看見有事情就趕緊做了!” “知道了,婆婆?!贝薮竽餆o話可說,只能點著頭,就如小雞啄米。 這一聲“知道了”便讓崔大娘過了二十多年的苦日子,那年分了家,她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輕松些了,誰知婆婆卻似乎不打算放過她,雖則沒有住在一起,可過些日子總是會打發人喊她過去伺候著:“分了家是一碼事,盡孝道又是一碼事,那些不孝順的人,死了以后是要下油鍋的!” 崔家老娘說話的時候,金魚眼瞪著媳婦,陰森森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崔大娘只要見著那眼神,早就軟成了一團,哪里還趕有半分反抗。她頭上沉甸甸的壓著一座山,這么多年來從未好好的歇息過,直到最近盧秀珍進了門,她這才忽然有了一點欣喜。 她做婆婆了,她也有可以指手畫腳命令的人了。 可是,崔大娘不是那種狠心腸的人,對著盧秀珍,她怎么也擺不起婆婆的譜來,只想將她和六丫一樣當自家閨女看,可是晚上發生了不大不小的爭執,讓崔大娘忽然又覺得心里涼了好幾分。 得知了盧秀珍和六丫賣山貨賣出了七十多文錢,除了買東西的花銷,每人還分了些錢,崔大娘便在心里頭盤算,家里又能多攢些錢,日后可以拿了做大用處哩??闪竞茏杂X的把她那十六文交上來以后,盧秀珍卻壓根沒提起交錢的事情,崔大娘心里頭就有些不是滋味,這媳婦進了門,就是一家人,當然要把錢交給她這個主持中饋的婆婆手里來,怎么能就當沒有這回事一樣呢? 崔大娘最后沒忍住,還是提了一句,她覺得像盧秀珍這么乖巧的姑娘,應該只要輕輕一點醒就會聽從她的安排,可萬萬沒想到,媳婦回了她一個“不”字。 落日余暉穿過窗戶照了進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比那落日還要亮。 “娘,這些錢我不能給你,我還有自己的打算,等我掙了大錢,到時候我自然會要交銀子給你的?!?/br> 她說得那么輕巧,仿佛天上有錢掉下來一般,崔大娘呆呆的望著媳婦,實在不知道她怎么就那樣有把握可以掙到大錢——這世道,男人要掙幾兩碎銀子都難,她倒好,開口就是要掙大錢,哪有這么容易咧! “秀珍哇,趙里正給了五六錢銀子……” 昨兒媳婦接了銀子說到時候再給自己說用處的,可到現在她只字未提,這是打算霸占著銀子不成?畢竟那是城里來的官爺們將壇子打爛了才賠的錢,總不能被她一個人給占了哇。 “娘,你放心,這銀子我一文不少的會給你,只是不是這個時候?!北R秀珍笑著朝她點了點頭:“我和六丫拿了去江州城的鋪子里稱過了,五錢多一點,六錢不夠,到時候我還一兩銀子給你?!?/br> 還一兩?有這樣的好事?崔大娘只覺得自己頭都是暈乎乎的,擦了擦眼睛再打量了下站在自己面前的盧秀珍,嬌小玲瓏的個子,一雙眼睛清澈如水,身上穿的衣裳顏色有些舊,可依然掩蓋不住她標致的身段。 難道自家這媳婦是有來頭的?娘家給了她不少壓箱銀子? 不對啊,崔大娘心中只覺蹊蹺,知道自家窮,村子里頭的姑娘沒人愿意嫁過來,鄰村的聽說嫁進崔老實家,一個個退避三舍:“一家老實頭子,處處被人踩著,到現在還住著漏風的窩棚,誰想嫁哩!” 故此他們只能咬咬牙出了十五兩銀子的聘禮到遠些的地方去聘媳婦——若是盧家有錢,也就不會賣女兒了。 “秀珍哇,你且別說這些大話,先將銀子放到娘這里,等你要拿銀子作用的時候,你再到娘這里來要?!?/br> 在這山旮旯里頭,女人家能有什么地方花錢?買胭脂水粉?搽了給誰看?新衣裳也不必買,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湊合著穿就是了。崔大娘實在想不出來盧秀珍為啥一定要摳著銀子在手里頭——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個媳婦兒,也得嘗嘗婆婆無上尊嚴的滋味。 “算了算了,秀珍說她要用錢,肯定是會有用處的,你也別逼著她了,你想想當年你被娘壓著的時候,心里頭肯定也不舒服?!贝蘩蠈嵖偹闶穷I會到了自家婆娘為何心情不痛快,趕緊爬起來點上了蠟燭,倒了碗水過來遞給崔大娘:“仔細上火,哭傷了眼睛?!?/br> “哎……”崔大娘接了粗茶碗在手里喝了一口,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他爹,跟著你在一處我可沒占半點強,當年被婆婆壓,現在又被媳婦壓,我這命哇!” “秀珍哪有壓你哩,只是你心里過不去那道坎罷了,秀珍能到咱家來守望門寡,她就是個懂事的,你便放心隨她拿著這點銀子罷,左右就幾錢,又沒有多少?!贝蘩蠈嵣焓职醋〈薮竽锏募绨颍骸八?,你是個能容人的,放寬些心思就好了,錢多錢少又怎樣,只要咱們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就好?!?/br> 崔大娘呆呆的端著水碗坐在那里,銀色的月光照著她半張臉,眉眼已經舒展了許多。 第20章 姑嫂行(五) 晨霧縈繞著農舍,院墻旁邊的桃花李花枝椏似乎要將那層薄紗挑破,露出自己帶著露珠的尖尖花苞兒來,粉□□紅的小點,宛若夜空里的繁星,一點點的在那淡白顏色里閃爍著,慢慢的現出了它們初放的美麗。 崔家的屋頂上,蒸蒸的升起了縷縷青煙,淡淡的青色與白色交織在一處,模糊了遠處的山巒,頗有霧里看花的韻味。 “哎呀,崔老實,你們家一大早的在弄什么哪,這樣香?!痹鹤娱T口探進了一個腦袋,鼻子聳了聳:“香,真是香?!?/br> 崔老實有些不知所措的搓了搓手:“沒啥,沒啥,烙雞蛋餅子哩?!?/br> “雞蛋餅子?”那人睜大了眼睛:“你家也舍得吃雞蛋餅子了?” “沒、沒……”崔老實結結巴巴,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話才好:“是怕大郎媳婦吃不慣,這才給她烙一張哩?!?/br> “啊喲喲,你們家對大郎媳婦這么好,只怕是有盤算的吧?”門口站著的中年婦人猥瑣的笑了起來:“畢竟家里還有四個沒娶親的哪!” 崔老實的臉瞬間紅成一片,口中喃喃,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那婦人撇了下嘴,攀著門檻朝站在臺階上的崔老實翻了個白眼:“可別太慣著你家大郎媳婦,把她慣出一身的毛病,仔細她翹尾巴!” “砰”的一聲,震耳欲聾,站在門口的婦人驚愕的轉過頭去,就見著崔二郎將一捆柴擲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著她:“我們家對我大嫂怎么樣,輪不到你來指手劃腳,還不快些回你自己家給男人做飯去!” 婦人驚詫的張大了嘴巴,眼珠子鼓得跟池塘里的青蛙一般,一只手撐在腰間,一只手伸了出來,唾沫橫飛的罵了起來:“喲,好你個崔二郎,你是哪根蔥哪顆蒜,老娘家里的事情還輪得上你來指手劃腳?啊呀呀,多了個守望門寡的媳婦,崔老實家咋就不一樣了哩?莫非這里頭……” “二郎,二郎!”崔老實憋紅了臉,慌慌張張的趕了過來,一把拉住崔二郎:“你今兒是咋的了?還不趕緊給劉三嫂子賠個不是?” 崔二郎一揚脖子,犟著站在那里,高高的抬著頭,正眼也不瞧那邊,門口的婦人愈發生氣了,嘴巴皮子一張一合的罵了起來:“崔二郎,你還敢不聽你爹的話?呵呵,這可真是有意思了,你爹娘做了一輩子老實人,到了你卻要上天了吶?!?/br> 這婦人是崔老實家的鄰居,男人姓劉,人家都叫她劉三嫂,這劉三嫂懶得出奇,仗著生了三個兒子便神氣活現,自以為是劉家的大功臣,家里的事情全是男人和兒女做,她沒事便出來溜達說說閑話。 崔家與劉家隔得不遠,而崔家要比劉家更窮,所以劉三嫂最喜歡來崔老實家閑逛,從這破蔽的農家小院,她能找到一種屬于自己的優越感。 崔老實與崔大娘最不喜歡與人爭強好勝,劉三嫂每次跑過來損崔家,他們都默默的受著了,這樣便將劉三嫂更是趾高氣揚,只要是吃飽了飯沒事干,或者是和男人吵架了,就會跑到崔家這邊來晃蕩晃蕩,明里暗里將崔家踩上一頓,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去。 今日一早,劉三嫂便聞到了香味,伸長脖子一看,不遠處的崔家的屋頂上炊煙裊裊——崔老實家在做啥好吃的?他們能吃啥好東西?劉三嫂心中好奇,趕緊跑過來看個究竟,沒想卻被崔二郎給噎著了,這口氣自然咽不下去。 “上天又咋的?還躥到你們家屋頂去了不成?” 清亮亮的聲音宛若早晨初出鳥巢的乳燕,婉轉嬌啼,那聲線清澈干凈,沒帶一絲雜質,煞是好聽,只是這反問的語氣卻使得劉三嫂有些不自在,她抬眼望了望,就見一個纖細窈窕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五官生得實在精致,只是臉有些微黃,看上去氣色不大好。 這就是剛來崔老實家的小媳婦吧?劉三嫂輕蔑的看了盧秀珍一眼,這瘦津津的,跟一把菜似的,還是她的對手?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出來要與自己較量,真真可笑! “大郎媳婦,也不知道你前世造了些什么孽這輩子才這般命不好哩!議親的時候許了戶窮得要喝西北風的人家,而且還守了望門寡,你這般克夫之命,還好意思出來蹦跶?若我是你,肯定躲到屋子里不出來見人!”劉三嫂瞥眼瞧著盧秀珍,這小媳婦兒面嫩,自己幾句話就能將她臊回去,還敢跟老娘來斗?我呸! “沒想到這青山坳還出了個算命的神婆哪!這位嫂子,要是你有這般本事,你咋就不把自己的命改好一點呢?瞧你穿的這衣裳,上頭還有幾個補丁呢,也好意思出來蹦跶?先回去將衣裳換了再說吧?!北R秀珍笑吟吟的望著劉三嫂,一點也不膽怯,氣定神閑。 這些粗言粗語,前世聽得頗多,倒也打了點基礎,抗壓能力杠杠兒的。 劉三嫂一愣,不由自主朝自己身上望了過去,瞥見衣襟褲管那里的兩個補丁,心中暗暗叫了一句失策,自己該穿過一件像樣的衣裳來不是?現在倒被這小媳婦捉住了短處奚落了一番,真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臉上掛不住。 “大郎媳婦,你可別逞能,你們崔家可比我們家窮多了?!眲⑷┹p蔑的看了一眼站在院墻邊上的崔老實與崔二郎:“你沒見著他們的衣裳,都舊成啥樣了?” “這位嫂子,你莫非是想給我們家送衣裳來的?只不過看你穿著的衣裳,估計也不會有什么好東西送過來,這樣吧,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你家那些破破爛爛的衣裳還是你們自己穿吧,我們等著過些日子裁新衣穿,到時候換下來的衣裳送到嫂子家里去,嫂子你千萬莫要嫌棄??!”盧秀珍彎了彎腰,笑嘻嘻的朝劉三嫂福了福身子:“我在娘家的時候口無遮攔慣了,嫂子你可別生氣,若秀珍有什么地方說得不對,還請嫂子指教?!?/br> 劉三嫂氣得胸膛一起一伏,一張臉紅得就像過年貼的門聯兒一般,她蹬著盧秀珍好一陣子,可偏偏卻找不出能反駁的話來,呼哧呼哧喘了兩口氣,猛的轉過身,蹬蹬蹬的走開了去,那腳步又重又急,聽得出來她實在生氣。 “秀珍哇……”崔老實撓了撓腦袋,這可怎么辦才好哩,得罪了鄉鄰,以后這關系要修復就為難了。 “爹,怎么了?”盧秀珍甜甜的一笑:“爹有什么事情吩咐?” “唉,你年紀輕,有些事情不懂,千萬莫要逞強哩,人家暗地里做些手腳,咱們都不知道防備?!贝蘩蠈崜u了搖頭,話里話外滿滿的不贊成:“小心駛得萬年船,何必跟人爭長較短?她不就是說幾句難聽的話么,左耳進右耳出也就是了?!?/br> “爹!”崔二郎悶悶的喊了一句:“你總是這么說,可人家卻不愿意放過咱家,你看這劉三嫂子,越發的猖狂了,就連咱家吃早飯都要跑過來損幾句,還不是看咱們家不跟她爭辯,隨著她挖苦?你再看看村里頭的人,個個將大伯和二伯家看得起,卻把咱們家踩到了腳底下,還不是看著咱們家老實好說話?” “……”崔老實抬起頭來,目瞪口呆的望著崔二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兒子怎么今日忽然就有這種想法了呢?平常不都是好好的聽著自己的教導? “二弟,話也不能這樣說,村里人看得起大伯二伯家,不僅僅是咱爹娘老實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咱家窮。這世間的人,有幾個不趨炎附勢的?你看看咱們家,茅草屋頂土磚房,身上穿的衣裳破舊不堪,有時候吃了上頓還沒下頓,你再看看大伯二伯家,青磚大瓦屋,身上光鮮齊整,村里人誰不會覺得他們家比咱家強?不去跟強的人湊一塊去還來黏著咱們家?好歹到他們家去坐著還能喝盞茶,指不定還有花生瓜子招待,到咱們家,有什么能蹭到的?” 崔老實聽了這話,頭壓得更低了,只敢瞅著自己的腳尖。 媳婦這話說得實在在理,他心里頭也明白是這么一回事,可是他怎么樣才能讓家里富起來哩?光只是每年要交給老娘的供養銀子糧米,就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了,更何況這些年要撫養六個兒女,他可真是舍出了一條老命來才將幾張嘴糊住。 “爹,是不是我說話過分了些?”見著崔老實的背慢慢的拱了起來,腦袋只一味的朝地面低了去,自己只能望到他的后腦勺,盧秀珍有幾分愧疚,自己的話是不是有些重,讓這老實人都不敢抬頭了。 “沒、沒、沒……”崔老實低頭朝屋子里頭走,聲音低低:“秀珍,你沒說錯,就是這樣哇,咱們家窮,被人瞧不起?!?/br> “爹,你難道就沒想過要掙大筆的銀子,蓋青磚大瓦屋,讓家里人都穿上新衣裳?”盧秀珍瞅著那彎得快成折尺的身影,心中難受,忍不住脫口喊了出來。 “掙大筆銀子?”崔老實站住了身子回過頭:“怎么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