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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煬皇靜默良久,定定望著蘭子卿半響,突然問道:“蘭卿怎知不是秦無漁欺上瞞下,以權謀私?!?/br> 蘭子卿低眸,眼睫投出一片扇形的陰影,長身玉立,紫金官袍難掩人淡如菊。 “陛下,秦無漁乃甲子年進士,乙丑年赴瑤縣縣令,丁卯年赴梨酒縣縣令。他剛剛上任時,瑤縣窮山僻壤,百廢待興。且人家不過萬,錢糧總數不超三十萬。他走時,瑤縣水利興修,縣內生機勃勃。錢糧人口皆激漲數倍?,幙h百姓傾城而出,為他送行?!碧m子卿揚起臉,“試問能得百姓如此愛戴的人,又怎么會做以權謀私之事?!?/br> 煬帝嘆道:“看來是朕冤枉了他。蘭卿,你著人去考察他一番,他日便提擢到朕身邊來吧。這樣一個人才,實不該埋沒鄉野?!?/br> “遵旨?!?/br> “梨酒縣的事,就交給你辦。記住,一定要徹查。一個都不許放過!”煬帝鷹眸中閃過一絲戾氣。 蘭子卿一面作揖一面淡聲道:“臣定不負所望?!?/br> 煬帝神色稍弛,又見滿地明黃的奏章,三千惱煩立時涌上心間,最后都作眉間一蹙。 “貼出去的皇榜有消息了嗎?” 煬國三月大旱,國內寸草不生,煬帝頒下皇榜,凡是有奇能異士者求得甘霖,即刻拜為國師。 “稟陛下,還不曾有人前來揭榜?!?/br> 煬帝以掌托腮,鷹眼微闔,神色頗為疲憊。 “朕意每郡再派銀一百萬兩,糧三百萬擔。依卿之見,何時可備下?!?/br> 蘭子卿拱手,睫羽垂下,不卑不亢道:“臣已命吏部數典好錢糧,只待陛下令下?!?/br> 煬帝眼皮一抬,眼底倒映出那抹淡淡的人影,唇邊挽起一朵冰花,笑道:“朕有蘭卿,治國無憂矣?!?/br> 窗外暮光探入,如一注橙紅色的冰凌垂地。 蘭子卿逆光而立,夕光染紅他的面容,勾勒出淡雅的輪廓。 他開口,聲音雖輕柔而擲地有聲:“臣有此身,全仰圣上。微臣自當為圣上排憂?!?/br> 煬帝開懷而笑,心尖銳寒化去。 “蘭卿若無事,告退吧?!?/br> 蘭子卿柔美的面容陷入陰影中,清透的眼眸間掠過一道藍影。 “臣還有一事啟奏” 煬帝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明日乃是老學士司馬禮的壽辰,陛下是否親往道賀?!?/br> 煬帝微怔,“明日竟是太傅壽辰,朕怎未聞一絲風聲?!?/br> “大災之年,老學士不愿大辦,壽宴一切從簡?!?/br> 煬帝欣然地點點頭,道:“朕這位太傅,一向高風亮節?!彪S即往窗外楊柳下跪著的藍衣人影處看去,面色登時沉下:“這逆子若是能有他外公一半的心,朕何至于罰他?!庇謬@了一口氣,高聲道:“來人” “陛下,奴才在?!?/br> 豆綠宮裝手持拂塵的白眉太監推門而入。 煬帝曲指扣了扣龍椅,沉吟片刻,道:“叫那逆子不必再跪了,明日以朕的名義,前去司馬府賀宴?!?/br> “奴才領命?!?/br> 白眉太監躬身慢慢退下,退至蘭子卿旁,腳步稍緩,一聲幾不可聞的道謝,消散在空氣中。蘭子卿不置可否,目光輕淡回意。 老太監退下后,蘭子卿亦行禮告退,退至長廊時,凝眸看去,楊柳樹下夙丹宸正抱著白眉太監,欣喜若狂。 唇邊亦抿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第2章 月夜送棗 相府。 烏檀案上鋪了一卷古樸的羊白字卷,上書“福如東海,日月昌明”八字。蘭子卿近前細察,筆鋒布局均滿意后,輕輕呵氣吹干墨跡,將字幅卷起,用一條絹白絲綢系住,裝入長盒中。 “阿三?!?/br> 一個烏青衣袍的年輕人跑了進來,“丞相,有何吩咐?!?/br> “將這字卷送到學士府,便說是賀禮?!?/br> 阿三接過木盒,笑道:“小的猜,丞相您定是送了‘福如東海,日月昌明’八字?!?/br> 蘭子卿本在喝茶,聽他此言,放下茶盞,閑閑道:“你如何知曉?!?/br> 叫阿三的侍從吐了吐舌頭,“每年大臣壽辰,丞相都會派人送一幅字卷祝賀。字卷上的字從來都是‘福如東海,日月昌明’八字?!彼翱偸菓岩?,丞相是不是提前寫好了一堆字卷。輪到哪個官員壽辰了,便從中抽出一幅來送。 蘭子卿細思索起來,倒確有其事,失笑道:“我竟未察,待太師壽辰時,字卷上換個詞送去?!?/br> 阿三咕嚕道:“小的每回去給太師,大學士送禮,見別的大臣送的賀禮,一個比一個貴重,一樣比一樣出奇。只有丞相您年年只送一幅字卷。這落在旁人眼里,多寒酸?!?/br> 蘭子卿眼波盛滿笑意,拿起案上的紙扇,輕輕敲了敲阿三的腦袋,“本相親自寫的字畫,難道比不得旁人買來的俗物。你且送去?!?/br> “是” 阿三轉念一想,雖說丞相年年只送一幅字卷,可無論是晁太師還是司馬學士,偏偏都最看重這幅字卷。每回他去送禮,他們都給他好多賞錢。 這樣想著,捧著長盒,笑盈盈走出。 “相爺,有人……皇榜……”幾句斷斷續續的詞,飄過庭院,傳進蘭子卿的耳朵。蘭子卿眉頭微蹙,攔下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人。 “何事如此慌張?!?/br> 那人滿臉通紅,氣息凌亂,想是跑的太急,岔了氣。蘭子卿將案上的茶水遞給他,又替他拍背緩氣。 來人接過茶一飲而盡,順了好幾口氣,方才緩過來。他一把擦去滿頭汗水,激動道:“丞相,有人揭下皇榜!” 蘭子卿一驚,忙問道:“那人現在何處?!?/br> “揭皇榜的人說,三日之后自會面見圣上?!笔虖乃坪踹€沉溺在喜悅之中,眉眼間盡是笑意。 蘭子卿踱了兩步,回頭肅色道:“你再去探探消息,一有消息立刻回稟?!?/br> “是” 侍從走后,蘭子卿眉目凝重,長身立于屋檐下。 他心中隱約有個念頭,揭榜之人,正是殿下 。 掌燈時分,夜涼如水。 夙丹宸撐著頭,孤身坐在燈火通明的庭院中。院中栽了些棗樹,樹上結著密密沉沉,鴿子蛋般大小的紅棗。清風襲來,擾的一樹碧葉沙沙顫響。一粒通紅的棗從樹上滾下,滾到樹下人的肩頭, 一路跌入衣袍中。 他拾起袍間的紅棗,瞧了瞧,用衣袖將棗身擦凈,放入口,唇齒間清香襲來,忍不住贊道:“這棗清脆甘甜,難得,難得?!?/br> “謝王爺夸贊,為了打理這顆棗樹,小的可沒少費心思?!币粋€灰衣小廝從石徑中鉆了出來,臉上帶著滿滿的歡欣與自得。 夙丹宸沉吟片刻,笑道:“阿歡,搬梯子來?!?/br> 小廝不解道:“王爺要梯子做什么,王爺若是想吃棗,只管吩咐奴才,奴才替您摘來?!?/br> 夙丹宸將桃花眼笑瞇成一縫,拖長語調,故意賣關子道:“你摘,這心便不誠了?!币姲g一頭霧水的搔著頭,桃花眼一挑,溫聲道:“你搬來便是?!?/br> “哦……是?!?/br> “且慢”夙丹宸細一思忖,加上一句:“再拿一把剪子來?!?/br> 小廝告諾,連忙往后雜間跑去。 夙丹宸抬頭,橘黃的燈盞下,唯見他雙眸明亮如晝。 半盞茶的功夫,阿歡已搬來長梯,架在棗樹干上,又將剪子遞給夙丹宸。 “你下去吧?!辟淼ゅ肺罩糇?,反復試手。 “主子,這剪子快,您當心手?!卑g見他把弄著剪子,嚇得心都快飛出嗓子眼。 主子若有什么三長兩短,貴妃娘娘頭一個饒不了他??墒侵髯幼屗氯?,他不敢不下去。 只好一面走,一面暗暗祈禱殿下安然無恙。 夙丹宸撩起錦袍,皂白靴踩上橫梁,嘴里銜著云剪,雙手扶住兩側,一步一步爬至最高處。 紅沙棗密密麻麻的垂下,直刮他的頭頂。 月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一片細碎的銀光 他撥開棗枝,只見一輪明月高高懸于半空,圓潤明亮,如似玉盤。 望了片刻后,回過頭,拿起剪子,一手扶枝一手剪下,“咔嚓”一聲,棗串掉入圍成兜的錦袍間,待袍中裝滿后,抱著衣袍,依著方才的樣子,慢慢下梯。 “主子,您可算下來了,可嚇死奴才了?!?/br> 躲在梁柱后的小廝見夙丹宸下來,立刻迎了上去,拿出一個小巧的木編籮筐,蹲下身,將夙丹宸袍中棗串盡數裝入籮筐內。 “你到機靈?!?/br> 夙丹宸笑著稱贊。 阿歡臉上一紅,指著夙丹宸錦袍上一小片淡淡的濕跡道:“王爺衣袍濕了,是否另換一件?!?/br> 夙丹宸抖了抖衣袍,“不妨事,替本王備馬?!?/br> “殿下可是要去尋花樓,含煙姑娘若是看見殿下親摘的大紅棗,指不定怎樣高興?!卑g眉開眼 笑起來,似乎這棗是送與他一般。 夙丹宸跟著笑道:“你這奴才,總是這樣多嘴。哪一天,本王要好好罰你一罰?!?/br> 阿歡以為自己猜中了主子的心思,叫他惱羞成怒,便嬉笑道:“奴才不說了,奴才這就去備馬?!?/br> 烏青衣裳的侍從正拿著長掃帚,借著燈火,在庭院中躬腰背手,慢慢打掃。突然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響起,他嚇得手一抖,掃帚掉落在土地上。 阿三眉頭皺起,嚷道:“催催催,催命呀?!鳖櫜坏檬皰咧?,跑著前去開門,口中不滿的咕嚕道:“哪個這么不知趣,黑燈瞎火的跑來……三殿下?” 一開門,門外赫然站著一身錦緞長袍,懷抱一只精巧籮筐的夙丹宸。他身后月色清朗,越發襯得夜色深重。 “本王漏夜前來,是不知趣了?!辟淼ゅ啡陶咝σ?,打趣道。 阿三心一虛,賠笑道:“別人來是不識趣,殿下您來那可是相府的榮光?!?/br> 夙丹宸笑道:“蘭相睿智敏思,想不到身邊人也是這樣伶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