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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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嬤嬤面無表情,把程志達推到桌前朝門的位置,譏諷道:“已經不錯了,這也學了好幾天了?!?/br> 沈玉憐咬牙低著頭,修齊院簡直是地域,這里面的都是魔鬼,一個賽一個牙尖嘴利。待到有一天她成了家里的女主子住進了正院,這些人她統統都不會放過! 開晚膳之前,程志達先入座,賀云昭又最入了座,他們兩個才敢坐下。 賀云昭站坐姿態溫婉淑睿,給程志達布菜的時候舉止得體,衣袖都不帶風,頭上簪釵也未擺動,往昔火烈的性子頓時收斂了起來,頗有賢妻良母的氣質。 一頓飯吃下來,賀云昭細嚼慢咽,不言不語,莫說程懷仁覺著嫡母秀色可餐,使他食欲大漲,便是沈玉憐也不得不承認,看夫人吃飯,還真是賞心悅目! 飯罷,賀云昭漱口凈手,一絲不錯,動作行云流水自然流暢。 比較之下,沈玉憐差點打翻了了杯盤,又險些將漱口水當做茶水喝下去,才丟人現眼! 這場較量,沈玉憐輸得體無完膚。 丫鬟們撤去殘羹冷炙,賀云昭笑容明艷,問道:“服不服?” 沈玉憐慘白著一張已經膚色黑黃的小臉啞口無言。 程懷仁也如同被打了個耳光,下次他再也不跟著沈玉憐一起胡鬧了! 賀云昭大度道:“行了,既然你實在不肯學,不學也無妨,那便把女紅學好些,總不能一件拿得出手的都沒有?;厝グ??!?/br> 程懷仁和沈玉憐鎩羽而歸。 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沈玉憐一路無言,垂著腦袋不敢跟程懷仁說話。 程懷仁這幾日就沒一件事順心的,臨到二門前要分別了,還是忍不住把火發xiele出來:“日后你少往夫人那邊去,也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安心學好女紅,省得一樣體面的活兒都拿不出手,將來……” 程懷仁都不確定他將來的正室夫人是不是真的要娶這種人了? 沈玉憐淚盈于睫,低聲抽泣著。 程懷仁心一軟便只能好言安慰道:“回屋好生學習就是,又哭做什么?眼睛哭壞了怎么辦?” 沈玉憐哽咽道:“表哥是不是煩我了?” “怎……會。我不過是不想你在夫人面前這般難堪?!边B累他在夫人面前也總是沒臉。自打知道賀云昭于他有意之后,程懷仁在她面前就更在乎顏面的問題了。 沈玉憐附和道:“她若真有意教養我,豈會這般羞辱我?” 程懷仁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沈玉憐一直在抱怨賀云昭,可她也不好好審視下自己,她那副學習態度,讓人看著就不痛快,說難聽些,有些侮辱她就是自找的! 這話程懷仁頂多在心里想想,不會真的說出口,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表妹,不忍在這種情況下出言傷害她。 略安慰了幾句,程懷仁便打發沈玉憐回去。 沈玉憐好些日沒見著程懷仁,十分不舍,拽著他的袖子道:“天黑了,我怕?!?/br> 程懷仁微微嘆息道:“我送你?!?/br> 這一段路似乎格外的長,程懷仁好不容易把沈玉憐送到門口,她仍舊眼巴巴地看著他。 天黑下來,沈玉憐黑黃的膚色沒那么明顯,端看五官,加上程懷仁以前的印象,這個表妹好像也沒變丑很多,比他屋里的那兩個老實丫頭好看很多。 夜色掩蓋之下,程懷仁的欲望蠢蠢欲動,他已經是個十五歲的男子了,那種事不是沒干過,可對著屋里的兩個丫鬟實在沒有什么心情,思來想去,還是表妹可愛些。 沈玉憐牽著程懷仁的袖子不放,咬著唇睜著水潤的眸子看著他。 程懷仁呼吸一滯,還是推開了她,道:“表妹,進去吧,我看著你走?!?/br> 沈玉憐微微點頭,便轉身進去了。程懷仁到底是尊重著她,舍不得傷她,沒得和那些丫鬟爭寵,將來明媒正娶指日可待。 程懷仁回院子之后身上積了些火,欲發泄出來,可對著那玉枝玉葉他實在提不起欲望。沐浴的時候,大著膽子,終究是一解心中苦悶。 ☆、第三十五章 晚風送涼, 樹蔭婆娑,蟬鳴蛙叫,夜開的曇花醉人心魄。 賀云昭今日應付他們累了一天了, 曹宗渭使曹正允送來的那封信, 她都還未來得及看。 沐浴之前, 賀云昭把信封壓在內室架子床的薄毯之下,遂吩咐丫鬟伺候她梳洗, 在凈房沐浴過后, 才回房點燈,夜讀曹信。 信封面上干凈無字,封皮稍厚, 信上的內容一丁點也透不出來,略用膠水沾了沾,看得出沒人打開過。 撕開信封,賀云昭抽出其中松花色織錦信箋,聞著一陣松香味的墨香, 笑了笑。武定侯這糙漢子在細節上倒是很用心,匆匆寫就的一封信還給她挑好看的信箋, 好聞的墨錠。 可見是用了心的。 賀云昭把兩張花箋上的字瀏覽了一遍,笑容便漸漸淡了。沒想到遇襲那事居然還有內幕,程家大房的手伸的可真夠長的!大嫂黃氏還真不是個簡單的人, 盧氏和沈蘭芝都被她利用得團團轉, 她到如今卻還未露過面呢! 紅燭正旺, 賀云昭讀過了信竟然有些舍不得燒了, 又來回閱讀一遍,仔細看了看曹宗渭的字。雖然行文潦草,形似行草,卻有隸書之沉穩果敢的風骨。 賀云昭對他的印象開始有了改變,看來曹宗渭不僅僅是個武將,也許還是個讀書人呢。 摩挲著花箋,賀云昭猶豫之下,還是把它燒掉了,隨著花箋上的水墨繪畫慢慢消失,這封信也徹底銷毀了。 賀云昭把五環雙福圓扁的黃銅爐搬到蠟燭旁邊,放了些檀香進去燃著,約莫熏了一刻鐘的功夫,聞著室內燒紙的糊味兒被檀香味兒掩蓋住了,才起身去把窗戶撐開了一會兒,通了通風,這封秘信算是徹底消沒了蹤跡。 賀云昭這邊歇息下了,曹宗渭卻才將將到家,而且還未把程懷信帶出來。 程懷信在鎮國寺的一間禪房里的密室里被關了兩年多,他腿上還有舊傷,右腿已經廢了,左腿還能勉強行走,卻是疼痛難忍,而且陰雨天痛苦還會加劇。 玄元應忠信伯的吩咐,沒敢讓程懷信見人,更不談給他請大夫,只好自學醫術,略微施救,最多能做的,也就是在他犯病的時候給他敷些草藥,減輕疼痛。 腿上的痛還不是最要緊的,最重要的是,現在的程懷信已經不會說話了。 據玄元所說,程懷信起初被關到這里的時候還會喊叫,不過因著密室封閉,聲音傳不出去,也無濟于事,約莫一個月后,他也不苦苦哀求,便是那時候開始連話也不說了。 日子再一久,程懷信便只曉得吃飯睡覺,或是有時候發起瘋來,亂砸東西,甚至傷害自己。 玄元得空了便去與他講經,使他心神寧靜,程懷信心病好轉了些,人也安靜了下來,不再隨意發瘋,也不自殘,但也不跟人交流,包括玄元,他也鮮少同他說話。 曹宗渭去見程懷信的時候,嘗試著跟他說要接他出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這和他預想的迫不及待的場景相差十萬八千里。 不是沒想過強行把人帶走,但曹宗渭知道,心死的人就像戰場上的戰士失去了求生之心,便是后面來了援兵,也未必能重新提起士氣。這樣的程懷信和廢人沒有區別,如果指望他繼承爵位,不如直接把程家從公爵里除名算了。 曹宗渭只能選擇耐心溝通,直到提起了謝氏,程懷信的眼珠子才有些反應。 找到了關竅之處,他又嘗試著告訴了程懷信一些忠信伯府的狀況,并且說了這件事完全是由新忠信伯夫人賀云昭一手促成——不管程懷信聽不聽得懂,倘若將來有朝一日他能繼承爵位,這個人情就算在賀云昭頭上,她也好多一道護身符。 密室里邊,一個說,一個聽,就這么過了幾個時辰,曹宗渭已經饑餓難耐,才不得不回程。走之前他給程懷信留下了話,假使他想有出去報仇的那一天,就一定要振作起來。 曹宗渭走后,玄元又進去了一趟,什么也不做,只是繼續講經,而程懷信依舊面無表情。 …… 曹宗渭回到家中天已經黑透了,都督府的公文他并未處理完,只得叫丫鬟把飯擺在書房里邊,匆匆進了食填飽肚子,便開始看文公。 正執筆批閱衛所上報的一些事務,書房門口,還沒有門一半高度的曹正允搓揉著眼睛迷瞪瞪地走進來了,迷迷糊糊沖著書架子喊了聲:“爹,您回來了?” 曹宗渭把狼毫筆擱在白瓷筆山上,一手覆在曹正允的腦袋上,扭了小半圈,正對著自己,冷著臉道:“喊錯了,你爹在這兒呢?!?/br> 曹正允似乎還沒清醒過來,眼睛半睜不睜地含糊道:“沒錯,是爹,不是父親……是爹……” 曹宗渭心頭一熱,這孩子以前見著他都怕,有時候遠遠地看見他就老老實實站著,像個畏主的下人一樣,態度一絲不茍地喚他“父親”。父子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親熱了起來,小家伙總粘著他喊“爹”,而非父親。 細想之下,曹宗渭發現,大概是從賀云昭出現在曹正允面前之后。 曹宗渭懷抱著曹正允,溫聲哄道:“累了怎么不去睡?硬熬著等我回來?!?/br> 曹正允打了個哈切,清醒了許多,雙眼淚蒙蒙地道:“我睡了,方才聽見丫鬟喊醒我,說您回來了,便穿了衣服起來了?!?/br> 難怪連衣襟都沒翻好,曹宗渭替兒子理好衣裳,摸著他的腦袋道:“等我回來是因著什么事?” “信呀!信我送到了?!?/br> “夫人怎么說?” “夫人沒來得及看,估計今晚會看?!?/br> “為什么來不及看?” “因為……嘻嘻嘻?!辈苷蔬€未說完,就捂嘴笑了起來。 曹宗渭煩悶的情緒被兒子的笑一掃而空,莫名地跟著笑了,敲了敲他的腦袋道:“小兔崽子,你怕是在那里吃糕點耽誤了夫人的功夫是吧?” 生怕父親責怪,曹正允一邊擺手一邊道:“不是不是!”眼看著曹宗渭神色并不兇狠,才道:“是因著我與夫人說話,才耽誤了一會會兒?!?/br> “你與夫人說了什么話?” 曹正允得意笑道:“我問了夫人,最喜歡的人是誰!”言語里的自豪不言而喻。 曹宗渭揚唇一笑,挑眉漫不經心道:“是誰?” 曹正允揚起下巴道:在“自然是我呀!”不然他才不會讓丫鬟等著曹宗渭回來把他叫醒,這種高興的事,可不要過夜呢! 哪知道還有樂極生悲這一說。 曹宗渭笑意全無,一臉陰郁地問:“夫人當真說最喜歡的是你?” 曹正允喜不自知,頻頻點著小腦袋,炫耀道:“當然呀!夫人最喜歡的當然是我了!” 曹宗渭重重地彈了下曹正允的腦門,咬牙道:“夫人騙你的!” 賀云昭最喜歡的怎么會是曹正允,難道因為是他的兒子,所以愛屋及烏的緣故嗎? 曹宗渭覺著,她不要她愛屋及烏,好好的愛屋就行了,至于屋子上的烏鴉……養大了讓他自己飛出去找媳婦就行了,就不要跟他搶夫人了。 曹正允淚盈余睫,捂著發疼的腦門,癟嘴道:“嗚嗚,爹你就是嫉妒!你越是這樣,夫人越是不會喜歡你的!嗚嗚,好痛!” 曹宗渭給他揉了揉腦袋,皺眉道:“怎么這么不禁打?以后怎么保護夫人?” 這話果然奏效,曹正允立即收了眼淚,吸了吸鼻子道:“我是男子漢,我不哭,我不痛!”可是還是有點痛! 曹宗渭敷衍著應了一聲,心想道,夫人有他保護,還輪不著曹正允。 許是哭了一會兒花了些精力,曹正允在曹宗渭懷里摻起了瞌睡。 曹宗渭眼看著孩子睡沉了,才敢把他抱起來,往廂房那邊去。 曹正允身邊的丫鬟早把床鋪重新收拾好了,屋子里也放了足夠過夜的冰塊,在屋子里等著主子回來。 丫鬟沒想到會是曹宗渭親自把人送過來,有些緊張地等在門口,輕手輕腳地跟進了屋,伺候了小主子脫衣睡下,料理了其余雜事,便把屋里的燈芯剪了,睡在了旁邊的榻上。 曹宗渭回了書房再不能安心批閱折子了,他捏了捏眉心,琢磨起賀云昭的意思,她說最喜歡曹正允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為了打發小孩子,還是因為并不太喜歡他,所以委婉表達心意? 一直心粗的曹宗渭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么敏感的一天,而且他還有些心慌了,他擔心賀云昭心里的真的沒他! 曹宗渭深呼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噓出來,默問自己喜歡賀云昭什么,仔細回想起來,大約最初是從她動人的美貌開始注意到她的,然后便一步步地被她的性格和品行給征服了。 曹宗渭同時也回憶起了自己在賀云昭面前不足之處,大約表現最差的就是鎮國寺相見的那次了。當初他還說什么來著?長的多美他也不會動心——不對,他壓根沒這么想過,這么美的夫人,怎么會不動心,他又不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