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孟染整理好衣冠,一轉頭, 寧司元側身倚在隨心座上,半點沒有要動的意思。 知道這是不會與他同去的意思,孟染覺得也好, 他自己都不想與白風雨有什么交際,自然希望寧司元也少與白風雨沾邊的好。 孟染凝了水鏡照了照,確定沒什么不妥之處,才轉身對寧司元道:“我走了?!?/br> “嗯,早去早回?!睂幩驹獞?。 目送孟染的背影往吾思居外去了,寧司元才從隨心座上起身。 自從渡過星劫,修為進入化虛期,寧司元就發現了一件事情。星見天修者渡星劫之后,修為并不再隨著心法增加。 孤啟星如何修行,他不知道。身為照見星的星見,他的修為似乎與主星的歷世息息相關。 閉關之時,正值天舞門蓬勃發展之際,他的修為也隨之往上提升,彼時他以為這是雙修的功效。隨著天舞門的發展遇到瓶頸,他的修為也不再往前邁進。天舞門兩儀荒山之行,促動天舞門往兩儀山境盟首之位更近一步之后,他的修為也隨之有了觸動。 天舞門往前的這一步,意味著天舞門將從兩儀山境,走向確西洲。 這一切看似與孟染無關,然而實際上,若沒有孟染的存在,天舞門是否還存在都是未知之數。 他是一路走來,才知道孟染對于天舞門的重要性。 而白風雨,他又是為何要見他的阿染。 白風雨此人心計謀略皆為上選,天舞門若要如白風雨所言,一統確西洲。天舞門所需助力,白風雨為不二人選。若他去了,他可能會忍不住會推動一二。 但他并不想左右阿染的決定。他選擇不去,他想看看,他的阿染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寧司元從廳中走到了遠挑到崖外的觀景臺上,往飛澗廊橋那邊望去。 孟染沿著飛澗廊橋往道合殿走去,披掛和衣袖上的飾帶,隨著對方矯健的步伐,甩出輕巧的弧度。修長美好的身形,被這套深藍色的法衣襯托出所有的優點。 他與阿染同行時,便總愛將人攬在懷里,企圖擋去所有人的視線。 他的注視似乎驚動了孟染,正邁著步子往前走的人,回頭往吾思居的方向看了一眼。 吾思居外的禁制仍在,孟染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水霧繚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吾思居。 覺得自己想多了,但是想到寧司元,便忍不住嘴角微翹的孟染,并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怎樣的表情。 白風雨在道合殿的會客廳內已經坐了一個時辰,天舞門的舞蹈固然好看。那樣的一身弟子服,便只是立在那里也是好看的,更何況天舞門眾弟子的舞姿,還與曲意相合。 白風雨也是一副頗有興致的模樣,至于白風雨究竟作何想,也就只有白風雨自己知道。 在他的認知中,天舞門的那位元嬰修士,應該是不會懂這些來去的人?;蛘?,是那位寧上人? 白風雨將手中折扇“唰”一聲推開,又兩指一并“啪”一聲合攏。但是誰知道呢?就像此前他也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折扇這樣一種東西,會如此的和他心意。 門外的腳步聲響起時,白風雨甚至忍不住正襟危坐了那么一下。隨即,又讓自己放松開來,恣意瀟灑的從蒲團上站起了身。 孟染進來時,面上帶著一抹淡笑。笑容雖淡,卻壓不住這笑容是發自心底。 白風雨看著這樣的笑容,不知為何,對于自己此前的決定,有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孟染輕咳了一聲,才拱手對白風雨道:“不好意思,久等了?!迸c白風雨稱得上是初次見面,孟染也就根本不想給什么解釋。 白風雨將折扇握在手中,拱手回了一禮,道:“雖約了今日,在下也并未說過何時會到?!?/br> 把人晾了一個時辰,對方還如此寬和,孟染對白風雨的惡感,不知不覺便少了那么些許。 對白風雨這個人,孟染也就忽然多了探究的心思??聪虬罪L雨的視線中,都很明顯的多出一份外顯的疑惑。孟染問道:“不知白道友,此來所為何事?” 白風雨笑了笑,應道:“此前與染君在兩儀荒山匆匆一晤,觀染君對風雨,似乎頗為介懷,是否因風雨此前行事?” 就算沒有白風雨,許多事情也會往那個方向發展,只是可能沒那么快,也不會有那么激化的矛盾。當然,事情本就沒有如果,誰知道沒有白風雨,又會不會更嚴重呢? 但白風雨做了就是做了,孟染也就實話實說的應道:“要說完全不介意,顯然是不可能?!?/br> 白風雨對這個回答,并不介意,甚至應道:“已經許多年,沒有人對風雨說這樣的實話了。感謝染君的坦誠?!?/br> 孟染覺得白風雨這個人,真的很奇怪。 染君這個稱呼,從白風雨口中叫出來,也讓孟染覺得哪里怪怪的。 君之一字,在丹蝶派本是表示對有好感之人的愛敬之稱。與天舞門交好之人,諸如辰火圣君等人,最初對孟染等人稱小友。但這樣的稱呼,對于李邘等人來說,就顯得不合適了。恰好丹蝶派的人稱呼孟染為染君,不知不覺這個稱呼便首先在四修境那邊叫開了。 隨著孟染的修為提升,加之李辰火受了孟染提點,創造了如今的仙網,山海宮之人也改口稱孟染為“染君”了。 簡單來說,就算要稱呼他為染君,也得兩個人有些交情?;蛘呖赡軐γ先具€有些敬意。 而這兩樣,孟染覺得,白風雨應該一樣都沒有。 嚴格說來,這只是他們的第一次正式會面,這個人卻如同對待老友一般與他說話,讓孟染覺得,很有些不自在。 白風雨卻又道:“染君是否,容風雨解釋,或者說辯駁一二?” 這就更奇怪了,通常也就只有好友發生了誤會,才會想要來解釋吧。他們此前甚至都不認識,何來這么一說? 但孟染不得不說,白風雨這個人很會造勢。他遣了余佑霖先來,一副我有話要說的樣子?,F在自己又來,就算本來不想聽,孟染這個時候也確實很想聽了:“愿洗耳恭聽?!?/br> 白風雨便道:“風雨以為,風雨所為,不過是各得其所,絕稱不上害了誰?!?/br> 見孟染似乎不贊同,白風雨接著道:“諸如余佑霖,若我不動手,他如今也無非是白羽觀弟子,按部就班修行。他如今也同樣還是白羽觀弟子,無非經了一場心煉,依然按部就班修行,論其心智甚至更顯堅韌,于其大道還有好處,稱得上是被害嗎?” 這樣歪理,讓孟染幾乎就要信了沒有傷害,但思及余重錦,孟染還是開口問道:“那,重錦呢?” 白風雨應道:“染君以為,以余重錦的心性,她在天舞門下一代弟子的大師姐這個位置上又能走多遠?我以為,無非卡在筑基大圓滿,再無寸進。她如今也是筑基大圓滿修為,雖然已經是紫云宮弟子,經了這一場心煉,她可能反而可以跨過結丹這道門檻,走得更為長遠?!?/br> 孟染知道他對白風雨的不快,出自哪里了。就是這種將cao控他人的人生,視為平常的自以為是。 孟染再開口,語氣都重了許多:“你怎么知道,重錦繼續在天舞門待下去,就不會有得到成長的那一天?” 白風雨將折扇“唰”一聲推開來,握在了胸前,下顎微微抬起,語氣篤定的道:“她不會?!?/br> “你怎知就不會?”孟染語氣都強硬起來。 白風雨兩眼微瞇,視線也鋒銳了,應道:“余重錦這種人,若以慢刀下俎,只會舍rou飼虎,最后以身飼虎而不自覺。只有讓她覺得痛了,痛得狠了,她才會意識到對方這是在圖謀她。而你們天舞門,根本沒可能給她覺得痛的機會?!?/br> 孟染竟然無法反駁。 已聽白風雨接著道:“你們都太善了,便以為這個世上都是如你們一般的善于之輩。掌事客卿之亂,便是由此而起?!?/br> 孟染不由想了想自家的幾位師兄弟姐妹,確實如白風雨所言,至少他們都沒有害人之心,也是經了掌事客卿一亂之后,才多了防人之意。 白風雨往孟染的面前傾身,語氣顯得頗為蠱惑:“你們需要一個我這樣的人?!?/br> 孟染卻被白風雨的近身,逼得往身后不自覺讓了一讓。 “所以我來,自請為門客?!卑罪L雨笑著說完,便又退回了原位上,等著孟染做決定。 第202章 心歸彩云鄉 孟染隔了半晌, 才問道:“我又怎知, 閣下不是圖謀更甚?” “染君想不想聽個故事?”白風雨收了折扇,將折扇的扇骨,一下一下, 拍在另一掌的掌心, 問這句話時, 他這個動作頓了頓。 “關于你的故事嗎?”孟染問。 “大概?”白風雨答得不那么確定。 “說來聽聽?”孟染說得也不那么確定。 白風雨笑了笑,從蒲團上站起身, 折扇在空中輕點,幻化出一張確西洲的地域圖。他指著佳人國的位置道:“千余年前, 佳人國以南, 有一小國,位于河中央,名彩云國。彩云國之小, 不過彈丸之地, 國人三萬余眾。因深居河中央, 佳人國與飛羽國對此都無覬覦之心。彩云國便在此安居樂業, 男子植桑麻, 女子織云錦?!?/br> “你便是生于此地么?”孟染問。 白風雨笑著, 點頭,卻答道:“非也, 在下生于白羽觀??上?,我的白并非白羽觀之白,而是彩云國王族之白氏。風雨之風也并非白羽觀弟子的風字輩, 而是有人希望我便如風雨,只能飄搖于世不得善終?!?/br> 隨后,在遠遠能聽到樂聲的道合殿,白風雨講訴了一個染滿了血腥的故事。 “她那時已是彩云國的王后,然而修者實力面前,窮彩云一國之力,也并不能抗衡。她聽信那人所說,以為她跟他走,便能全彩云國一族之人性命?!卑罪L雨搖了搖頭:“那人也說,他以為他只要得到她就心滿意足。然而人心何其貪婪,得其人,便會想再得其心。她說,倘若心真能受控制,她寧愿真的愛上,也不希望族人竟死于無辜??上н@世上并無倘若,她的一生也再沒有能夠回去彩云國的機會?!?/br> 孟染理解不了,這樣強求的愛情有何意義。女子的犧牲固然偉大,然而卻因為修者一怒,令這樣的犧牲也沒了意義。 “我是彩云國主之子,然國之不存,何以王子。復仇大概是我唯一的宿命?!卑罪L雨說完這句話,在蒲團上重新落座,似乎在笑自己,又似乎在笑命運:“但現在,白羽觀已經不在了,我,又何去何從呢?” 孟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白風雨卻抬起了頭,笑道:“故鄉已經不在了。觀遍確西洲,便只有天舞門,一如她口中所訴的彩云國。外面風風雨雨,風雨也想有一鄉能得蔽之,萬望染君接納?!?/br> 這樣的理由,聽起來著實微妙。 但看著說完這一切之后,面上只余一片平靜,甚至連一貫的笑意都不得見的白風雨。孟染卻覺得,這是白風雨最大的誠實。 如今連白羽觀都不在了,這些事情其實已經無從查證。但孟染以為,應該不會有人,會用自己的母親來編造故事。還是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比如白風雨口中強占了他母親的白羽觀修者,為何竟然會允許他長成,甚至允許他在白羽觀修行。 但正是因為漏洞百出,反而更加可信。人心總是難以琢磨,任何事情其實都有可能發生。 白風雨安靜的跪坐在蒲團上,孟染仔細看他,發現他握著折扇的雙手,看似很穩,其實一直在輕輕發抖。 若這個故事是真實,孟染相信,白風雨確實會想要有一鄉以蔽之。但,以白風雨之行事,天舞門又還會是那個天舞門嗎? 但,不得不說,若接納之,白風雨對天舞門而言,也并不是沒有益處。只是這把刀,鋒銳太甚,稍有不慎便會傷及己身,他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穩妥駕馭。至少,他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染君?”白風雨看著久久不語的孟染,終于出聲。 孟染看向白風雨,突發奇想,問道:“你可知,我為何猶豫?” 白風雨苦笑了一下:“彼時,風雨所用之人,也無人為親為友,染君是否對風雨也太過苛責了呢?” 孟染覺得白風雨過分,因為余重錦彼時還是門下弟子。然而在此之前,天舞門于白風雨而言,也不過是一個可以借勢的門派而已。彼時的余佑霖,對白風雨而言,也不是一路人。 孟染忽然之間也不知道這筆賬該怎么算了。 謀者,便有所圖。其間每一環必然會因勢而變,真正能做到白風雨這樣,借勢之后還償其因得的,又有幾個? 孟染問了最后一個問題:“白道友覺得天舞門可以為鄉,又是何時起念的呢?” 白風雨沒想到孟染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愣了一下之后,才略有些不確定的道:“是…在貴派將余重錦托與紫云宮之后?” 孟染露出了一絲笑意,對白風雨道:“我便當你今日所言俱都屬實,信你一次。但也僅此一次?!?/br> 白風雨看著孟染的那絲笑意,也跟著露出了微笑。 便聽孟染接著說道:“我會將你引薦給掌門師姐,但,白道友能否留在天舞門,還是需要掌門師姐說了才算。若白道友能被掌門師姐留下,也希望白道友能凡事以掌門之意為宗旨行事?!?/br> 白風雨大喜,執扇拱手道:“但隨君愿?!?/br> 孟染搖了搖頭:“非也,若白道友真將天舞門做蔽己之鄉,便該是恪守初心?!?/br> 白風雨聞言,面上也浮起一絲肅穆,這次沒再說話,僅是執扇對孟染行了一禮。 孟染便站起身道:“我修書一封,你去往兩儀坊,見我師姐?!?/br> “多謝染君?!卑罪L雨也從蒲團上站起身,又朝孟染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