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等我媒體圈混不下去的時候再改行吧” 舒楝在錢進家借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趕往老街取材,畫著拆字的破墻上多了一條橫幅,紅底白字語重心長寫著:打消幻想,回歸理性,早日簽約,改善生活。 聽古公子的意思,老街拆遷十拿九穩,負隅頑抗的人只是一小撮,翻不了浪。 小鎮后山那邊的居民拆遷協議基本上都簽了,對于他們來說,一兩畝的薄田又種不出金子,巴不得早點拆遷,拿了錢到城里買房或做份小買賣。 住老街的人不同意,他們祖輩靠經營臨街鋪面為生,很多生意都是祖傳的,老街改造,鋪面翻新,政府支持,媒體宣傳,客流肯定會滾滾而來,屆時無論是自己做,還是出租,都穩賺不賠。 還沒樂呵多久,哪曾料想改造變成了拆遷,下金蛋的雞要被宰了,賠償款還沒的商量,換誰誰樂意? 可不樂意又能怎樣,推波助瀾的大有人在,鎮長的小舅子就是其中一個,高球度假村雖還沒動工,卻聽說供應水泥的活已經被他承包了。所以這會兒上竄下跳地在四鄰八舍中做思想工作,分化瓦解抗拆遷釘子戶統一戰線。 站在新聞工作者的立場上,舒楝除了嘆息,唯今能做的就是如實反映情況,等報道出來了希望可以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 舒楝連夜返回報社,熬了一個通宵趕稿,頂著一對熊貓眼把稿子交到師兄劉聞手上,劉聞讓她回家補覺,同組的前輩們打趣說,不經歷日夜顛倒怎么當記者,等你跑政法線,天天跟盲流似的蹲在公安局大門口吃盒飯,那樣才算領略了記者的職業三味。 感受來自前輩們的善意,舒楝知道自己被接納了,不是靠扮乖賣好,而是靠實實在在的真本事。 領導交托的任務圓滿完成,沒了心事舒楝回家便倒頭大睡,睡飽了已經日上三竿。 舒楝簡單梳洗后下樓往小區門口走,那里有小吃攤和報刊亭,順路買了煎餅果子和報紙。 等公交車的空兒,舒楝抖開報紙,在新聞版看到自己的署名,驕傲油然而生,可等她從頭看到尾,臉色沉了下來,嘴里的煎餅也味同嚼蠟,揚手攔了輛出租,打車去報社。 到了報社向同事確認了師兄沒外出,舒楝站在劉聞的辦公室門外平復了一下情緒后敲門進去。 劉聞從書案上抬頭,神色不動,彷佛料定了她要說什么。 舒楝咬咬嘴唇,開口,“報道中掮客腐敗、權力尋租的部分刪掉了,為什么?” 劉聞只一味的笑,并不說話,沒有波瀾的眼神讓舒楝產生了錯覺,好像自己問得很愚蠢,不想被當白癡看待,舒楝倔強地望回去。 “知道你的報道最大的問題是什么嗎?” 舒楝搖頭,不是她自戀,她寫的完全可以當新聞范文了。 “缺乏客觀性—” 眼看舒楝要起急,劉聞示意她安靜,接著說:“你的報道中最為關鍵的內*幕調查,全部采用釣魚式的采訪手段。暫且不討論釣魚式采訪的合法性,即使在業內,利用這種介入式采訪獲得新聞信息也會引發爭議。一旦度把握不好,越出邊界,就是誘導性犯罪。還是你覺得那個官二代是泛泛之輩?” 劉聞的一席話說得舒楝有些后怕,這回能得手,是她運氣好,下回呢?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的。萬一被抓住把柄,有理也會變成沒理。 舒楝想想又不甘心,“好不容易追到的線索,難道放棄?” 劉聞笑得高深莫測,“誰說的?魚餌都下了,自然要見真章,抓條大的!” 回憶戛然而止,耳邊卻還回蕩著她驚喜的歡呼:“真的嗎?噢,師兄,萬歲!”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舒楝真想沖著那個記憶深處的姑娘冷笑:高興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一樁交易中充當了什么角色?這個可恥的角色會讓你終生愧疚難當,因無知背負的罪愆不能宣之于口,只要想起,心臟就如同被烈焰吞噬,遽然的疼痛提醒你犯的過錯無可追悔,所以不能想,不能提。 然而時光不可逆,舒楝只能徒勞地看著,看著那個姑娘走向既定的結局,小卒過河不回頭的決心不過是一場笑話。 命運的吊詭之處在于曾經絆倒過你的石頭,再次橫亙腳下,只這次,她絕不會蒙蔽了雙眼給人當槍使,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窗外鳥鳴啁啾,舒楝像從一個長長的夢中驚醒,她搓搓臉,起身快步走向窗邊,拉開厚重的簾幕,天已破曉,銀灰色的霧籠罩著江面,輪渡拉響汽笛駛出碼頭,金紅色的霞光透過云隙照亮了東方的天際。 仿佛被刺痛一般,舒楝捂住眼睛,短促地笑了聲……想知道我的選擇? 期待吧…… 太陽掙脫束縛,噴薄而出,光芒耀眼,掃盡迷障。 舒楝拿起手機,撥出一組號碼。 “喂?” “廖總”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你不會突然變渣黑廖總吧 舒楝:我可是良心大大的好……像我這種條件的女主在別的作者筆下肯定會被安排一段羅曼史,什么吳達子的春天啦,我的名字叫金三順啦,再瞧瞧你,給我安排的那都叫什么糟心事! 作者:投胎是技術活=_= 第10章 天堂向左 地獄向右 約見地點定在guvita,一家紅酒吧。舒楝是???,每個月總有一兩晚在這里消磨時光,過一個人的紅酒之夜。今天約人來純屬例外,可以預見的是,敏感時期,和廖總碰面,她在城投集團的職業生涯基本上也就玩完了。關乎到雙方命運的嚴肅談話,還是選擇熟悉的讓自己放松的環境進行比較好。 舒楝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半個小時,一夜無眠做出的選擇,后果未知;老閆拋出的條件也足夠誘人,城投集團的cmo(媒體官)。天堂向左,地獄向右,無論選哪一個都有損失,或放棄前途,或放棄良心,她要好好想一想。 相熟的侍者將舒楝寄存的紅酒送到她的卡座,微笑著問:“您還需要什么?” 舒楝從沉思中回神,“看情況——最近好嗎,和倒追你的女孩?” 侍者祝鴻苦笑,“我什么樣您也了解,高中都沒念完,哪有資格接受她” “講資格就不叫愛了”,舒楝眨眨眼。 “并沒有……”,祝鴻臉紅了。 “聽說你們經理答應她在guvita?兼職了,你不會為了躲她又辭工吧?” “不會,我喜歡這份工作,將來,我也要開一間這么棒的酒吧” “誰都有愛的資格,但讓愛開花結果是需要條件的,在依我看,你很努力,未來一定能達成目標。那么恰好有一個愛你的你也愛的姑娘,為什么不試試呢,愛情來的時候不會通知你,錯過時機,也許再也碰不到了。你要知道,有些人連愛什么樣都沒見過,比如我” 祝鴻被舒楝的自嘲精神逗樂了,意識到不妥馬上補救,“呃,您很不錯啊,我是說各方面!” “你也說我不錯,按說具備愛的資格了,可你看,我還不是獨自喝酒消遣,今天倒是約了人,談的卻是工作,所以,推拒還是接受,有腦子的人都懂怎么選!” “我……我明白”,祝鴻囁嚅。 舒楝朝吧臺旁邊穿著guvita制服的姑娘比了個ok的手勢,沒辦法,被人鄭重其事地拜托當說客,總要負責到底,看在她做好事積德的份兒上,但愿辭職后的生活對她溫柔以待,別再雞零狗碎麻煩不斷了。 隔著意大利murano水晶珠簾,高旻聽了一番簡·奧斯丁式的愛的勸導,隔壁高談闊論的某位難不成是從哪本雜志穿過來的知心大姐,簡直在忽悠老實孩子嘛。 聲音聽著有點耳熟,像撞車的那位……透過珠簾依稀能看到一個穿煙灰色套裝的身影,那位著裝比較戲劇化,一般人穿不出來,就穿衣風格而言,不太可能是同一個人。 高旻的朋友來了,一個外國人,剛落座就熱情地給了他胸口一拳,“hey man ,how are you?” “not bad ,buddy,how's yourself ?” 于此同時,廖建國也坐下來環顧四周,贊嘆說:“這里環境真不錯” 舒楝服了,廖總不論身處何處,都表現得不溫不火,眼下,難道不應該先切入主題,確認自己找他談什么,才是正確步驟嗎?當然也可能勝券在握,他壓根不在乎。 “廖總看上去一點也不著急” “我以為只是來喝一杯” “好吧,紅酒?”,舒楝舉杯。 “紅酒喝不慣” “那么,波本威士忌?相信廖總聽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會搶著付酒錢” 舒楝打了個響指,向就近的侍者要了酒和冰塊。 廖建國驚訝,“紅酒吧,除了紅酒還賣別的?” 舒楝把威士忌倒入加了冰塊的杯子,推向對面,“顧客至上,你就是想喝老白干,他們也能為你弄來” 與徐有才比,廖建國勝在年輕,四十出頭,正是男人在事業上有建樹的黃金年齡,看似溫吞實則不急進,穩扎穩打地拼上來,這樣的人,能對目前的情勢一無所覺?舒楝也不急于開口了,淡淡品著酒,沒道理她這個遞消息的上趕著求人聽。 廖建國一口氣把酒喝光,重重地放下酒杯,沉聲說:“你讓老閆不必費心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是不會說瞿總半句不是的,雖然小節上我不贊同瞿總,但他帶領集團發展到如今的規模,這種強悍的領導力,我很佩服,于私,瞿總對我有知遇之恩,從分公司到集團,他一直提攜我,你覺得他出事了,我會伙同別人踩他一腳?” 舒楝抿了一口酒壓下心驚,看來老閆并沒有說實話,本來傳廖建國上位,她就覺得奇怪,國企向來講究論資排輩,他有能力,但就資歷來說他差徐有才一大截,徐有才在集團樹大根深,廖建國是空降兵根基淺,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怎么斗? 她估摸著,老閆和徐總大概想策反廖總被拒絕,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耍手段除掉廖總,既然不能一條心,干脆廢棄。之所以不跟她交底,估計怕她不會輕易下水,只好把情況說嚴重了,廖總上位勢必會威脅到他們的利益,包括她舒楝也不能置身事外。況且小人常戚戚,廖總又的確出色,怎么看都是一大威脅,老閆和徐總想搬開這塊攔路石也就不那么令人費解了。 廖建國看舒楝沉吟不語,遲疑地問:“你不是……” 舒楝斟酌了幾秒,改換言辭,“廖總放心,我不是他們的馬前卒,只是想提醒一二,廖總跟瞿總去海南這件事恐怕會被人拿來做文章,總之多加小心” 廖建國的背一下繃直了,“你瞞著老閆向我通風報信?” 舒楝點頭,“海南之行我也去了,被人當槍使,恕我敬謝不敏” 廖建國一點即通,他不禁皺眉,“你這么做考慮過后果嗎?就算去別的部門,你在集團的日子也不好過,去分公司的話,我可以幫忙” 不需廖總告誡,舒楝很清楚等待她的是什么,集團內部派系分明,除非是正常調任,像她這種叛門而出的,誰敢冒著得罪徐總和老閆的風險啟用她?以她目前的職位來說,只要不是去做老大,從集團到分公司都相當于流放,前景暗淡。孟源就是現成的例子,她還是自己申請去分公司的,也就清閑心靜這個優點值得一提了。 舒楝托起酒杯晃了晃,“約了廖總后,我就做好了離開城投的準備,至于去處,就不勞廖總掛心了” 廖建國舉杯,“酒錢算我的,以后有用的著我的地方,盡管吱聲” 舒楝舉杯輕觸,“干杯!” 如果你有過壓的問題,你要解決它,但你不想在夜店大汗淋漓的熱舞,也不想隨便找個人在陌生的床上翻滾,更不想跟瘋子似的抓住朋友大倒苦水嚎啕大哭,那就把自己灌醉吧,喝到意識模糊,輕飄飄地摸回家,倒在床上,像死狗一樣,一覺睡到天光大亮,舒楝就是這么干的! 昨晚告別廖總后,舒楝又續了攤兒,她打車到曾經租住過金桃新村,那里的大排檔通宵達旦營業人聲鼎沸,她要了麻辣小龍蝦和一瓶二鍋頭,這種搭配真是地獄般的享受,第二天睜開眼睛,感覺嘴巴還在噴火。 舒楝收拾停當,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通勤妝容一絲不茍,看上去武裝得無懈可擊,很好,退場也要有范兒。 平心而論,服務了五年的地方,投注了青春和心血,這并不比經營一段感情和建立一個家庭容易,老閆不是什么好上司,有了功勞是自己的,有差錯了推給下屬,也就肯放權給下屬這點值得稱道了,沒了這點自主權,很難想象她能堅持下來不走人。 辭職就像離婚,你知道這份工不盡如人意,可時間成本高昂,投入得越多越不甘心放手,以為抻著就能反敗為勝——這是大多數上班族忍耐上司,繼續工作的原因之一,舒楝也如此,將辛苦打拼出的業績拱手讓人談何容易。 頂頭上司不肯擔待責任,職場中這種領導并不少見,但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陰謀家就另當別論了,誰知道什么時候他背后捅你一刀。 尤其這次,老閆借刀殺人,成了,他得利;不成,他也不吃虧,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倒是她,成與不成,都會沾一身腥。 舒楝一點預兆沒有地交了辭職信,老閆拉著臉,翻來覆去看了兩遍,他想當然地問:“你對我開的條件不滿意,還是不想做那件事” “別逗了閆老師,徐總的位置穩當著呢,根本不需要我多此一舉,你知道的,費勁巴力做的雜志被賣了,我甚至沒機會say no,團隊的信任蕩然無存,是時候說再見了”,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給老閆,舒楝扭頭就走。 舒楝去人事部辦了離職手續,走出公司大門后回首,心情格外復雜,還記得第一次走進小紅樓時她想,既然沒能做最愛的工作,那就做薪水最可觀的工作。 她和這座小紅樓共度了五年時光,把一份企業內刊做成了行業雜志,擴大了集團品牌影響力,到頭來卻兩手空空的離開, 收回最后一絲留戀,舒楝掏出手機發了一條朋友圈:姐們quit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終于辭職了,你有存款不? 舒楝:姐們兒可是負姐,你說呢? 作者:我也很苦逼,因為凈網,榜單延期,要輪空一周,我的文要跌入冰川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