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的思緒忽然飄的很遠,厚厚鏡片下的眼睛其實很大,睫毛也很長,只不過總是黯淡無光透著對自己的憎惡和對他人的冷漠戒備,祁清越以前才不是這樣,他在大一之前,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祁清越還年輕,臉上全是稚嫩青澀,小心翼翼的藏著自己的性取向,靦腆又讓人瞧著好看。 他笑起來時眼角有個紅色的淚痣,位置恰到好處的讓他瞇起眼睛時有種撩人的含情脈脈,他會好好的鍛煉身體,確保自己不要太胖也不要太瘦,在心里期待著未來的男朋友可以抱著自己,說自己該有rou的地方有rou,該瘦的地方瘦,特別好摸,然后就一直把他抱在懷里,怎么都不會丟掉。 那時候的祁清越還是有理想型的,就是同宿舍的學神,學神兼任整個學院的院草,喜歡他的女孩夸張點兒說,那是從寢室門口能排到學校外面美食廣場上賣煎餅果子的大爺攤位那兒。 學神不愛說話,時常帶著耳機拿著一本原文書看,要是別人,大約會被叫做是書呆子,可學神卻哪怕靜靜的坐在圖書館里,都是一幅淡雅的風景畫,吸引一大堆人欣賞追捧。 膽小又年輕的祁清越只覺得學神溫柔的不像話,每天在寢室看著學神脫衣服各種露rou也是臉燙的不得了,他不敢說什么表白的話,可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別人的,只騙的了自己。 別人的往事大都如煙,祁清越的往事是如炸彈,把所有都炸了個精光。 炸的祁清越他媽都不認識他,所以他一個人孤身來到這個城市,默默的打拼,辛苦的活著,卑微的在心里埋怨,又倔強的渴望著咸魚翻身。 或許,就是因為太過渴望,讓他忘記了自己身處的這個世界根本沒有鬼神,讓他傻不拉幾的興奮了一天,心情大起大落。 祁清越抿著唇,開始漫不經心的看自己手中的這個小許愿罐,自言自語的說:“哎,算了,試一試也好,不是就算了,反正也沒有人知道?!?/br> 他很平靜的掏出下午準備好的四五個硬幣,抖了抖手中的許愿清單,清了清嗓子,把許愿罐放在茶幾上,對著那小東西就開始念:“首先,讓我特別特別有錢吧,我今天忘記買彩票了,明天就去買,記得讓我中個幾千幾百萬?!?/br> “然后就是讓我超級好看,擁有絕世美顏,最好皮膚也特別好,還要眼睛不近視?!?/br> “房東大媽最好能自己發現他老公出軌的事情,免得每天在我耳邊說他兒子怎么這么出息,怎么怎么厲害,好好整治他老公去?!?/br> “還有,我要成為我現在公司的老板才行,說話特別管用的那種,分分鐘辭退一個人別人屁都不敢放的那種?!?/br> “我要我弟弟倒霉一年?!?/br> “要我爸媽……接受我是同性戀這件事,并且和我道歉當年打的我住院?!?/br> “我還想打臉所有瞧不起我的人,讓他們一邊不情愿一邊又不得不朝我低頭!” “我要怎么吃都吃不胖,要有自己的房子和小寵物,要每天都幸運的要死,要永遠幸福?!?/br> 他嘮嘮叨叨的念了很長一串,結尾后,便拿起一枚硬幣要投進去,誰知那許愿罐居然怎么都塞不進去一個小小的硬幣,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里面擋著…… 他被自己想到的形容詞嚇了一跳,隨即搖搖頭準備硬塞,放在公文包里的手機卻是突然響了起來,鈴聲單調,他放下硬幣去掏手機,完全沒有看來電提醒,心里就已經猜測到了是誰打來的,要干什么的…… 不是因為他有特異功能,而是因為……都已經這個時間段了,沒有工作電話,他也沒有什么朋友,能打來的除了他們,根本不做他想。 這里的‘他們’,指的,是祁清越那大男子主義的父親、喜歡抽煙喝酒的母親還有那個智障弟弟。 他可以不接,可是不接就意味著之后會更加麻煩。 祁清越臉色都冷了下來,輕輕的按下接聽鍵: “喂,祁清越,你是不是前幾天發工資了?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不要總讓我打電話來催好不好?”說話的人特別不客氣,聲音囂張到了天上,“要不是我要讀研究生,早就出來賺錢了,也知道孝敬父母,你倒好自己去了大公司,過年過節連個電話都不打,膈應誰呢?” 祁清越真是很想一鞋拔子抽上去,他每個月工資都被要過去一半,完全不管他這邊的生活,是的,他沒有打電話回家,他為什么要打,前幾年他還會主動打電話,可他的熱臉都被冷屁股貼的掉了一層皮,他是有多賤才會繼續打? 不是斷絕關系嗎?斷??!別找他要錢??! 祁清越內心戲很豐富,然而沒敢吼出來,只是冷聲道:“沒錢?!?/br> “哈哈,你別給我來這些虛的啊,到時候我去你公司宣傳一下你喜歡男人的事情,你工作都沒了?!彪娫捘穷^笑著說出這句話,輕輕松松的像是說過無數次,已經張口就來了,“到時候肯定比你在大學時候的劇情還精彩!” ——精彩你媽逼! “沒有?!彼约哼@個月都緊緊巴巴的,憑什么還要給一個完全不接受自己的家庭那些重要的東西? 祁清越他弟弟沒多說什么,似乎在打游戲還是怎么著,用命令的口吻說:“別讓我打第二個電話啊,我也知道你不是什么白眼狼,我會好好在爸媽面前說你好話的,你只要好好打錢就行知道嗎?” ——知道個屁! “對了,我上次才說了你幾句好話,老爸就說他雖然丟不起這人,但是也不能讓你在外頭和男的鬼混,給你找了個相親的對象,下周末回來一趟別忘記了啊?!?/br> “祁清越,別不說話啊,我知道你在聽。話說你這么丑有老,大概屁股也被玩爛了,沒什么人愿意和你在一起,也該回來好好認個錯孝敬孝敬爸媽,爸給你找個相親對象這就是變相的等你回來認個錯知道嗎?” 那邊頓了頓,傳來好一陣竊竊私語,祁清越確定自己聽見了憋笑的聲音。 “說完了?”祁清越道,“說完我就掛了?!?/br> “說完了,我都是為你好,別忘記打錢啊?!钡艿茉捯粢宦渚椭苯訏鞌嚯娫?,好像多和祁清越說一秒鐘的話都不耐煩。 祁清越這才罵道:“我要是再打錢過去我就是傻逼!不對,我本來就是?!彼猿暗男α藘陕?,然后滿腦子都是剛才弟弟說他又老又丑還沒人要的話,這是他的心病,每戳必種,他不甘心的將視線看向許愿罐,拿起硬幣就要塞進去。 他一邊動作一邊說:“好吧,就一個也好,我想要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還是花花草草小動物都驚艷的盛世美顏!就這一個,一個也好!”他最后一個字伴隨著硬幣掉入許愿罐里的清脆聲響。 ‘?!囊宦?,連回聲都沒有。 “……”他傻乎乎的坐在沙發上等了半天,許愿罐依舊沒有給他反應,他又用手機的反光看自己有沒有變化,結果眼睛還是那個無神的大眼睛,鼻子還是那個有痘印的鼻子,嘴巴還是那個因為熬夜烏紫色的唇,憔悴又顯老。 他嘆了口氣,把許愿罐丟到沙發上,伸了個懶腰就進了廁所,洗漱睡覺。 第二天。 祁清越打著哈欠起來,摸到了床邊的眼鏡,一邊走去衛生間,一邊用衣角擦鏡片,在準備戴到眼鏡上時,他正巧清晰的看見了衛生間鏡子里的自己…… ——等等,應該是他自己吧? 他:“啊啊啊啊???????。。?!” 第5章 盛世顏 男人坐在客廳發呆,看了看時間,發現居然已經上午九點。 ——他遲到了。 嗯,遲到了就打電話請假吧。 他給自己組的組長發了個請假的短信就不管了,繼續發呆。 大約到了十點,祁清越才像是許久不啟動的機器人,抬起了自己的雙手細細的看。 遠遠看去,就好像是一個久病自愈的病人從不敢置信到笑著擦眼淚鼻涕。 男人用了一上午來接受現實,并且去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最顯年輕的呢子衣裳便走了出門,關門的聲音也異常的輕快,配合著男人愉悅的心情。 樓下還是那群坐在大榕樹下嘮嗑的中年婦女,她們還沒有到要吃午餐的時間,便還圍在一起說話,說說高三畢業三年的住在一樓的學生到現在還在家里打游戲,說說六樓的小三,說說三樓的不爭氣的上班族祁清越。 她們總在cao心,提別人cao心,說:“哎,我就覺著小祁不錯,人也老實,但是現在這個社會啊,最不缺的就是老實人,你人得大膽才可以賺錢??!” 房東阿姨點頭:“沒錯,小祁那個人我知道,家里啊……嘖嘖,還過來鬧過,你們是不知道,說的有多難聽,說他不孝順老人,自己一個人住在城里什么都不往家里面寄,完全不管還在讀書的弟弟死活?!?/br> “天啊,看著多老實的一個人啊?!?/br> 房東阿姨搖搖頭,有些得意自己知道這么多的秘辛:“你們往下聽啊,還沒完,后來我才知道是老兩口先和小祁斷絕關系的,小祁那個人啊……是那個?!?/br> “什么?”她們配合的壓低聲音,一個個都好奇的要命。 “喜歡男人?!狈繓|阿姨說。 “不會吧!”有人捂嘴不敢置信,“不過我就覺著小祁奇怪,都多大歲數了還沒有處朋友?!?/br> 另一個大媽說:“這有什么,我見得多了,只是沒想到小祁也是,聽說他們同性戀那圈子都亂的很,臟?!?/br> 房東大媽這次皺眉了,感覺自己該為祁清越多說兩句話:“你那說的是別人,小祁我清楚,膽子小的很,又……這個年紀,總低著頭,戴著那難看的眼鏡,看不清長啥樣,估計也不咋地,所以現在也沒有什么半夜出去鬼混的情況,從來都只在家里待著?!?/br> 聽了這話,其他幾個大媽又是一陣嘆氣,感嘆這個祁清越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完了,可憐又可惜,但她們并不同情,甚至覺得那是祁清越自找的。 她們還在繼續說,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道口出來。 房東阿姨第一個看見,眼尖的不行,立馬咳嗽了一聲,喊道:“小祁,今天你沒上班???” 這是每天熱情的過分的的問候,每天每天每天都有,然后是日常炫耀自家的兒子。 可是今天那個總是低著頭走路的男人聽到喊聲后就一步步走了過來,他站在背光的方向,黑發被陽光眷顧著鍍上一層白金色,說:“阿姨們好,又在聊天呢?我今天請假了,想去剪一剪頭發?!?/br> 阿姨們全部仰頭看著男人,一個個瞪著大眼睛說不出話來,直到男人微笑著離開了,都回不過神來的愣在那里。 “等一下,剛才那個是……祁清越?” 有人打破了沉寂。 房東阿姨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搖頭說:“奇怪,我怎么感覺他摘下眼鏡后像是換了一個人?!?/br> 眾人紛紛點頭,借由這個話題又開始了一輪的八卦。 而男人走出了小區,在路口就上了公交車,徑直坐到了最后一排,位置本來是沒有的,可是卻偏偏有人愣了一秒,瞬間起來了三個大小伙子對他說:“這邊有空位?!?/br> 男人看向離他最近的青年,青年卻是臉頰微紅的笑著解釋道:“我馬上就下車了?!?/br> 男人點點頭,道謝說:“那就謝謝了?!?/br> 被道謝的青年筆直的站在男人身邊,視線恍惚,有種想要觸碰卻又覺得自己產生這樣想法特別骯臟污濁的念頭。 青年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取向,并完全沒有糾結的接受了。 當接受了自己突然變了性取向這個設定后,青年咽了咽口水,他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著開始不受控制的嗅起了了男人身上的味道…… 很淡很淡的香氣,或許,是洗發水的味道吧,可是卻好似紫色的藤蔓,纏纏繞繞擾亂這個空間該有的平靜。 男人很安靜,他細長的手指放在窗邊,將窗戶上的霧氣用指尖的溫度化開,寫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文字,畫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圖畫,那指甲修建的整整齊齊,圓潤而透著rou粉,又好似沒有骨頭,就這么一掐,能斷成粉末。 后來陸續上車的人都很奇怪,奇怪這個公交車怎么就這么安靜? 可是過不了多久,他們順著其他人若有若無朝后瞟的視線看去,瞬間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人偷偷拿出手機,但立馬又被身邊的人制止,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這么魔怔了般的都看不夠。 直到車站到了,男人一面戴上連衣帽一面將圍巾系好的下車。 在踏下車的瞬間,他身后的公交車便突然的吵雜起來,伴隨著女孩子們興奮的尖叫。 此時剛巧是上午十一點,市中心繁華的時候。 在他的左邊是一排建筑精美的餐廳和服裝店,右邊是巨大的商場,商場的前面是無數六角玻璃拼湊而起的巨大圓形建筑,在這樣毫無溫度的冬日里照出形形色色的人。 祁清越知道這里有一家很好的理發店,但是一看就很貴的那種。 可是今天他就是要去那里,不然都對不起他自己。 他慢悠悠的走到那家超現代裝修的造型設計店面外,第一次沒有猶豫的就這么推門進去并將兜帽放下。 門鈴被撞響,立馬便有一個笑容可親的妹子甜甜的喊:“歡迎光臨,請問是有預約嗎?” 祁清越腳步一頓,他沒來過這種地方,有些尷尬:“需要預約嗎?” 妹子一看男人的裝扮就知道是不常來這里的,可是完全沒有任何不該有的表情,溫柔的說:“是的呢,今天的預約已經滿了,如果需要,先生您可以在本店半張年卡,這樣就會有老板親自為您設計屬于您的造型?!?/br> 祁清越當真是一臉懵逼,但是又不想表現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了解的樣子,再來問錢也很不好意思,頓時決定——還是回家默默預約后再來。 ——媽的,他可是要征服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