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推了一下王老漢，讓王老漢上前，王老漢有些別扭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挺著胸膛站在堂屋門庭外揚聲喊道：“老太爺歸天，壽終正寢，百歲喜喪！”

    村里人一聽王老漢喊得是喜喪，臉上都露出笑容，議論紛紛，談起這些年來老太爺在浮屠嶺如何為人師表和樂于助人的。

    我一把抓住王老漢的衣領把他拎在門邊，眼睛通紅地瞪著他。

    “楊浩你這野小子要干什么，打人啦，打人啦！”王老漢咋咋呼呼地喊道。

    “楊浩，你這是做什么？不要亂來！”屋里的老人質問道。

    我將王老漢推開，看著那人說道：“老太爺昨天晚上還找我聊的天，今天就死了，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原因還沒查你們就要宣布是喜喪，誰給你們的權力？”

    幾個老人面面相覷地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老人指著門后地上的一堆麻繩說道：“你非要問原因，這就是原因，老太爺是自殺的?！?/br>
    我看向門后的一堆麻繩，又看向老太爺的脖子，果然有兩道清晰的勒痕被壽衣的衣領堪堪遮住。

    “老太爺不可能是自殺的，他昨天晚上還找我的?！蔽艺f道。

    “你想想他跟你說了些什么，是不是說話的口吻像交代后事？”那老人問道。

    我想起昨天晚上老太爺說的話，的確像是交代后事，可是他無緣無故為什么會自殺呢，本來也活不了幾年的老人家，怎么會去自殺？

    王老漢這時候說道：“咱們幾個老哥們兒閑著沒事，想找老太爺出去乘涼，聽他說評書，進門就看見他吊在房梁上了，穿著一身壽衣，壽衣上連褶子都沒有，板凳倒在旁邊，不是他自己掛上去的還能是怎么的？”

    王老漢說完旁邊的一名老人又說道：“老太爺無兒無女，他當年也是因為戰亂躲到浮屠嶺的，縣里面沒什么親戚，老太爺好面子，整個浮屠嶺他最德高望重，外鄉人若是不在浮屠嶺傳宗三代，就入不了祖墳，橫死自殺的人就更不行了，歸在祖墳里面那是對老祖宗的不敬，傳出去其它村子會笑話的。咱們幾個是村里年歲最長的人，聽了老太爺幾十年的評書，對他感恩戴德，但是大山里的規矩不能變，不說他是喜喪就不能葬在祖墳里，燒了尸體推水塘，禁忌就是禁忌！”

    “是的楊浩，老太爺可是從小把你帶在身邊的，你覺得老太爺應該是完完整整地葬在明月村的老祖墳里，還是燒了推水塘里？”王老漢有些生氣地問道。

    “都他媽誰定的規矩，什么年代了都！”虎子在我身后說道。

    “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是不能破，得看誰有這個威嚴，你爺爺是村里的村長，他若是說能破了規矩就能破，并且還得在老祖宗墳前和山神爺廟前都焚香起誓一遍，后果他一人承擔，不然犯了大山里的規矩，你來擔當？”老人說道。

    正說話間李富貴不知何時站到了門口，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躺在靈床上的老太爺，然后當著眾人的面兒給老太爺敬香磕頭。

    李富貴說道：“請個哭喪的端火盆兒，錢算我的，老太爺的喪事要辦得體面一點?！?/br>
    “不用了，送終的事情我來?！蔽艺f道。

    李富貴說：“你來不了，今天晚上就下葬，最遲不能拖到明天天亮，最近山里不太平?！?/br>
    李富貴說完就走，根本不容我說話的余地。

    “那就快，村長也同意是喜喪，到鎮上的白事房買孝布，順便請個哭喪的，錢都算在李村長的頭上?！蓖趵蠞h趕忙催促眾人該忙的忙。

    堂屋里的一個老人看著被晾在一旁的我說道：“楊浩啊，哭喪的事情你的確干不來，半夜送葬，講究個三步一哭，五步一號，七步一唱，哭不出來也要哭，哭不好還要帶上個不孝的罪名，這些事情你沒經歷過?！?/br>
    眾人在王老漢和一幫村中元老的安排下開始忙碌起來，老太爺的喪事不能馬虎，大cao大辦，全村人都要跟著遺體送行。

    “怎么會這樣？”我看著靈床上死去的老太爺，心中惶然無措，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好弱小，連按照自己的方法為死去的人做一些事情的權力都沒有。

    “小浩，我們先走吧?！被⒆永倚÷曊f道。

    我點了點頭，跟著虎子出了人群。

    虎子帶著我追上了李富貴，他問道：“爺爺，老太爺知道那么多事情，心態也好得很，怎么會上吊自殺，你就不查查嗎？”

    李富貴說道：“查出來又怎樣？”

    我說道：“查不出就把殺害老太爺的兇手繩之以法，起碼我們這些尊敬老太爺的人需要知道真相?！?/br>
    李富貴哼了一聲，他停下腳步看著我說道：“你知道什么是真相？浮屠嶺有太多的人想要知道真相，結果他們只會死得更快，不要覺得讀了幾年書滿懷正義就以為自己是救世主?！?/br>
    “我不是救世主起碼我不會主動去害人，有些人在十年浩劫之中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真有本事何必窩在一座小山村里作威作福！”我有些惱怒地說道。

    “你說什么？”李富貴的眼中露出殺氣向我靠近。

    “爺爺！”虎子連忙擋在我前面，他側著臉跟我說道：“小浩你別說了，我爺爺肯定也是有苦衷的，那個年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br>
    “所以他就可以帶頭去禍害別人了？”我毫不懼色地看向李富貴說道。

    李富貴冷冷地笑了一聲，瞥了我一眼說道：“有些真相你還是不知道為好，不然到頭來后悔的是你自己，我看你這性子很不怕死，但是你不要連累我孫子?！?/br>
    李富貴說完，轉身向村頭走去，我又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害死了老太爺？”

    李富貴頭也沒回，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虎子臉色難看地說道：“小浩，咱們是兄弟，但是你別老是讓我難做啊，我爺爺他也是為了村子的安危著想?！?/br>
    “我……算了，不說了?！蔽矣杂种?，看向郭瞎子家的方向?！拔业萌フ夜鶓蚜x?！?/br>
    第038章 下葬

    我冥冥之中感覺到有一張正在編織的大網將我逐漸籠罩起來，可無論背后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我都要查出真相。

    我從小跟在老太爺身邊，我了解他的為人和生活作風，老太爺不是個怕死的人，也不是個怕事的人，我記得他在跟我講三國里的英雄人物時，他說三國故事里唯一完美的人只有趙子龍，有氣魄，有擔當。男人都應該像他那樣。

    生活的苦難沒有將他擊倒，他用歲月證明了自己，一個死都不怕的人，勇于承認當年錯誤的人，絕對不會為了所謂的愧疚感而選擇自殺。

    而他昨天晚上之所以跟我交代后事，肯定是因為他預感到了什么。

    我將郭瞎子家的大門敲得咣咣震響，開門的不是旁人，正是郭懷義。

    郭懷義的臉上露出些許淺淺的微笑問道：“楊浩老弟險些將郭先生家的大門都拆了，莫非有什么急事？”

    我拎著郭懷義的衣領說道：“老太爺死了，你到底跟他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郭懷義聽到老太爺死了的消息臉上也露出些許差異，他拍著我的手說道：“聽聞老太爺去世的消息，我對此深感抱歉，但是我昨天才剛剛到你們村子，村中恰巧有老人去世你就貿貿然來找我算賬，是不是有些不妥？”

    我松開郭懷義的衣領說道：“不妥的是你，你一個外人來村子里，問了一些不該問的問題，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我能有什么居心，我只是覺得當年在大山里發生的事情很不可思議，聽郭老先生講了一些，一時口快就問了幾個問題，當時楊老弟也在場，你覺得那幾句話能讓一個活過百歲的老人家說沒就沒了？”郭懷義問道。

    我說道：“有些歷史以你郭領導的見識不問也應該知道，沒必要去揭開一個受害者的傷疤以滿足自己的求知欲，你過分地關心了不該關心的事情?！?/br>
    郭懷義說道：“如果是這樣造成老太爺的死，我深感愧疚，只是不知道楊老弟想要怎么處理我，報警，或者是把我這個外鄉人綁在定風樁上燒了？”

    “你最好跟老太爺的死沒有關系，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蔽抑钢鶓蚜x的鼻子說道。

    虎子拉著我向村頭走去，他說道：“我們這樣就算是跟郭懷義交惡了，以后調查起老太爺的死亡原因恐怕會更難?！?/br>
    “我倒是有個方法，今天晚上就行動，只要從郭瞎子那里拿到小周天羅盤我就一定能查到老太爺死亡的真相?！?/br>
    “該怎么做？”虎子問道。

    我說道：“老太爺下葬發的是喜喪，到時候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會跟著棺材去村子東面三里外的祖墳，郭瞎子作為村里的風水先生勢必會被請去尋下葬點，到時候我們跟著送葬隊伍過去，郭瞎子從來不穿風水先生作法的黃袍，身上帶沒帶小周天羅盤一眼就看得到，但是依我來看郭瞎子不會把羅盤帶在身上，因為你爺爺也不是普通人，那小周天羅盤是道家圣物，郭瞎子定然要考慮到小周天羅盤會被他認出來?！?/br>
    “那接下來呢？”虎子問道。

    我說道：“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全村的人都出去送老太爺，村里就只剩下一個郭懷義，你軟磨硬泡也要把他帶到祖墳那里，我會趁機到郭瞎子家里找到小周天羅盤，這一次我拿到之后就不會還回去了?！?/br>
    虎子想了想，點了點頭說道：“那你一定要小心點，經過上次的事情郭瞎子肯定有了一定的防范措施?！?/br>
    天很快暗了下來，月色明朗，我戴著著村里的嬸子大娘們縫制的白布孝帽，隨著送葬的隊伍走在后面，虎子與我并肩走著。母親則隨著一幫嬸子們走在送葬隊伍的中間，肩上披著白綾。

    老太爺的葬禮可以說得上是明月村有史以來最為隆重的一次，全村的人送葬，自入夜以后就開始圍著村子開始走，老太爺的棺材被八名大漢用喜喪的紅布條抬著，棺材上放有一張他生前的黑白照片。

    此時若是有人路過看見這情景，不被嚇瘋也得給嚇出心里毛病。

    端火盆哭喪的人是鎮上戲班子里專業哭喪人，送葬隊伍人聲嘈雜，有時還有孩子的哭聲，我在后面聽不懂他嘴里到底一直在喊著什么，不過他哭喊得抑揚頓挫，聽起來真像是在唱歌一樣。

    我雖然很討厭這樣的葬禮，甚至覺得這樣對死去的老人很不敬，但是人類社會延續了幾千年的舊俗，不是我一個想改就能改的。

    在哭喪人的后面跟著村里幾個老人，他們也都是老太爺的后輩，手里拿哭喪棒一路上哭哭啼啼的?？迒拾羰怯闪鴺渲Ω芍瞥傻?，兩邊削得整齊，棒子上圍著一圈剪碎的白紙，沒什么具體作用，古來就傳下的舊俗，意思就是孝子哭喪，悲痛不能走路，須手持杖子才能繼續走路的寓意。

    到棺材下葬時，所有人的哭喪棒都要扔在棺材坑里，柳木的生長能力極強，沒腐爛的柳木會生根發芽從墳土里鉆出來，這就是為什么農村的老祖墳上經常能看見長著一棵或幾棵柳樹的原因。

    到了老祖墳后，李富貴和劉隊長已經帶著一幫村民在老祖墳外面等候，手里都拿著挖土的鐵鍬。

    不遠處的郭瞎子手持羅盤，正在測量下葬棺材的風水xue位，片刻之后郭瞎子用柳樁定好了挖掘點，他走向送葬的村民，指著幾個抬棺材的大漢說道：“棺材不能落地，要是累了就換人，等他們挖好了墳把棺材放在里面才能休息，否則不吉利?！?/br>
    “郭神仙，你這給老太爺找的是個什么風水寶地哪？”一名村婦問道。

    郭瞎子說道：“寶泉眼，要是老太爺有兒孫的話，家里會出秀才?！?/br>
    “喲，那不是跟咱家老祖墳以前冒青煙一樣效果？”那名村婦說道。

    一群人哈哈大笑，另一個村婦說道：“你家祖墳青煙沒冒好，不然你那兒子也不會才上高中就下來打工了?！?/br>
    “你家小孩不是在外面打工！說話真是煩人?！?/br>
    我和虎子站在人群后面仔細地看著郭瞎子手里的羅盤，那羅盤并不是銅包玉的小周天羅盤，只是普通的風水測量儀而已。

    “我現在就去把郭懷義接來？”虎子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我說道：“現在時間還早，估計今晚要忙到后半夜，我們過一會兒再行動，到時候大家都累了不會注意到我們離開的?！?/br>
    村民們坐在草地上等著，一些孩子都在家長的懷里開始打盹，不知過了多久，祖墳那里突然傳來一聲叫喊：“真挖出泉水來了，這，這是什么東西！”

    村民們聽說挖出了不得了的東西紛紛跑過去一睹究竟，郭瞎子示意抬棺材的八個大漢跟上去，我和虎子也有些好奇地跑過去觀看所謂的寶泉眼到底是怎么個神奇法，能挖出什么來。

    只見四四方方的棺材坑下面竟然真的汩汩往外冒清水，而在水里面，正有兩條金色的鯉魚來回游動。

    村民們無不驚呼，因為古老傳言，風水葬地中時常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現象，比如地下冒血，挖出太歲，挖出黃鼠狼墳，這都是不好的兆頭，唯獨挖出來鯉魚是吉祥的象征，眼下水坑中的兩條鯉魚還是金色的，這個風水寶xue別提有多珍稀了！

    “沒想到寶泉眼下面還藏著兩條金龍，這要是把自己老祖墳葬在里面，子孫不是出皇帝就是出宰相！”有人說道。

    大家一聽這話沒誰不紅眼的，只是老太爺無后，葬在這等寶xue之中是不是太浪費了？

    王老漢說道：“我就知道老瞎子不是記仇的人，竟然給老太爺找了這么個風水寶地！”

    眾人紛紛夸贊起郭瞎子，當年郭瞎子去求老太爺幫忙說情的事情有幾個老一輩的人知道，這么多年來郭瞎子見到老太爺掉頭就走，從不給面子。沒想到老太爺百年之后他竟然不計前嫌找了此等風水寶地給他安眠。

    “郭領導要是在這里能看這神奇的一幕就好了，到時候對咱們村的印象好一點?！被⒆油蝗徽f了一句。

    “對了，郭領導來咱們村考察風土民情居然沒來?！蓖趵蠞h說道。

    “那我回去把郭領導叫過來看看?！惫棺诱f道。

    “我去帶他吧，我家離得最近，而且家里有摩托車，我帶他來方便，城里人嬌氣，免得領導累著?！被⒆幼愿鎶^勇地說道。

    虎子說完就往明月村走，郭瞎子欲言又止，也不好說什么。

    半小時后郭懷義就被虎子帶來了老祖墳，郭懷義下了車，跟眾人問好，接著看向新挖出的水坑中兩條游來游去的金色鯉魚，臉上十分驚奇，直夸浮屠嶺人杰地靈。

    郭瞎子見郭懷義如此開心，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

    人群中的虎子看向我，眨了眨眼，郭瞎子沒帶小周天羅盤，郭懷義就更不會帶了。

    我悄然遠離人群，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