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香菱點頭:“我還吃到了一點熟蛋清?!?/br> 黛玉這會也想起來,吃到后頭,還有幾星清淡的蛋白,最后收束味道,口里不至于太鮮咸,讓人想喝水。 賈瑛笑道:“這個蛋鑿開前,還需在滾水里焯一下,不能長也不能短,恰好讓蛋白接結一層薄皮,再鉆孔倒出蛋黃蛋清,這樣隔著一層蛋清,吃起來就不會太口重了?!?/br> 她這面說著,襲人又端了一籠過來了。 這一次,是一盤干蒸燒賣。并不似前一盤那般平平無奇,半透明的蛋金色云吞皮,荷葉邊一般的邊沿半裹著,漏出豐滿里料,憨態可掬蹲在籠屜里,頭上頂著瑩白柔嫩,芡汁亮潤的蟹蓉。 這次不是一人一個的開胃小菜了,大家關系已至,也不用互相招呼,便迫不及待伸筷挾取。 冬日公蟹rou肥,rou質嫩,本來就是鮮的,所以勁道的面皮內里沒有其他會竄味的食材,只有清爽鮮脆的馬蹄和爽潤不膩的鮮rou。個頭不大,里頭沒有諸如糯米或是其他配菜,十分簡單,反而有種純粹吃rou的暢快感,加之兩種rou的比例適中,配起來也半點不膩味,調出的味道十分干脆利落,偶爾吃到馬蹄,就是意外驚喜了。 大家聚在一塊,自然不會是賈瑛所說的只有四道菜,只是這四個是帶著大家嘗鮮罷了,該有的菜在這一會也紛紛上齊,炒玉蘭片,炒白芹,東坡羹,松菌野雞瓜,炸麻雀,酸辣魚,蛋白荔枝腰,松仁燒豆腐……最后再一人上一小碗熱騰騰的胭脂大米飯。 用過午膳,交丫頭們將殘席撤了。 賈瑛道:“限韻四題,已經出了兩道,大家現在盡可以隨便想,左右如何玩都可?!睂氣O提議下,眾人到外頭山坡鋪了花氈,各自方便,坐站隨意。 這題目雖然出的古怪,黛玉想了一會,心里便有了兩首,這會子出了神,便開始尋賈瑛來。 四下就見著迎春坐在氈上,正同身邊的丫鬟說話,惜春不用作詩,最無壓力,在一邊給廊下的魚投食。 她往前走,又看見香菱這個呆子在樹下仰頭踱步,苦思冥想,心里一樂,也不打擾她,又繞過去了。 正面遇上了探春,探春便問道:“林jiejie,你瞧見三jiejie沒有?!?/br> 黛玉低聲道:“我正要去尋她呢?!?/br> 探春笑道:“你找她是最輕松的,那我便折回去了,遇見她,就說等會就回來,咱們開席吃酒啦?!?/br> 黛玉笑著點了點頭,又繼續朝前走,遠遠瞧見一個池中亭,上了游廊曲橋,又聽見里頭說話,正是賈瑛的聲音,正要開口叫她,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來,捂住了她的嘴。 黛玉嚇了一跳,側頭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孩子,正是寶釵今天帶來的丫鬟。 那女孩沖她豎起手指,示意她噤聲,黛玉不知道她用意,只得點頭。 這時,就聽得亭內寶釵道:“我大概猜出來,你是自己跑去金陵的,如此一來,我也明白為何那日,姨媽拿了那本書問我了?!?/br> 賈瑛驚道:“什么書?” 寶釵冷笑道:“自然是你那本《鶯鶯傳》?!?/br> 黛玉在外頭聽見,心里也是一驚,沒料到賈瑛膽子這么大,女孩子家還敢看這樣的書。她卻沒有多想,只是驚訝而已,屋內寶釵卻已經氣極了。 “你此次跑出去,姨媽已經是憂心,我實在無法告訴她實情,所以替你遮掩過去了,我倆到底是表姐妹,我不能看你一個好好的千金小姐走歪路子?!?/br> 賈瑛心里已經亂作了一團,一時想,難怪這次她在金陵的時候,王夫人就給她安排了相親,一時又想到,她的身邊出了內鬼。 寶釵見她神游天外,更加生氣:“寶玉,你不可能拿到這本書,你是不是認識什么人了,這次出去,難道也是偷偷會他的?” 她是認識了穆蒔,也確實在姑蘇的時候見到他了,但是寶釵你腦洞也太大了點吧。 見賈瑛一臉臥槽,寶釵更加篤定,情急之下捉住她的手:“你還這么小,他卻教你看這種書,只會是禽獸之人,寶玉,你不要被騙了?!?/br> 第97章 暴露啦哈 黛玉聽著屋內對話, 一陣訝異。一時也不知道該生氣賈瑛有了書也不告訴她,還是該想好等會如何問賈瑛“外面有人”這事。 林黛玉能與賈瑛玩得來, 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會屋內寶釵已經氣到不行, 她見賈瑛依舊是一副天真頑劣模樣,心知賈瑛從來是吃軟不吃硬的,況且她有前輩親jiejie, 自己終究不好僭越,便苦口婆心道:“你也去了金陵,更見了寶琴她們,想來也知道,我家以前多少算是讀書人家, 祖父藏了不少的書,那時, 我們小的就撿了那不正經的, 偷背著大人看,后來大人知道,打罰自然不免,又將所有書燒了, 才算完事?!?/br> 賈瑛自然不知道這番話與原書中,寶釵與黛玉說的無二, 只聽著她這番話, 又想起寶琴跟著父母四處游歷,她談吐與其他女孩便尤其不同,想來小時候看了不少雜書, 便心生惋惜來。 賈瑛自己也有此經驗,無非就是初中生被大人發現看言情小說,只是在這個時代,嚴重程度要上升至看小黃書一般罷了。 她心里感激寶釵這番話,她原可以不管此事,要么不說,由她以后露出馬腳,又或是老實告訴王夫人,由王夫人來管束她。 只是寶釵自己有過一般經歷,與自己好歹是表姐妹,便苦口婆心說了這些話。 想來,與她上輩子聽見上初中堂妹滿口黃段子的無奈感一樣。心里也明白她們這輩人接觸網絡更早,無法重說,又無法放任不管。 賈瑛便道:“寶jiejie,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敝劣谒齼壤锬挲g和經歷,看這些完全無礙,所以也無需應承自己以后不看。 寶釵聽了,心里稍安,又不放心補充道:“你明白最好不過了,寶玉,男人讀書,尚且要明理,何況你我,讀書寫字,本不是我們分內的事,只該做縫補紡織,偏偏認得字了,便要避免讀了雜書,移了性情?!?/br> 黛玉在外頭聽得心中滿是不贊同,只是知道,若是自己,也無法辯駁,糊弄過去便是。 卻聽得賈瑛在屋內低聲道:“寶jiejie,你有沒有想過,再過百年,又會是如何?” 寶釵聽她說話跳脫,心里好笑:“我如何知道以后的日子,那時我也已經瞧不見了?!?/br> 賈瑛道:“總有人說,讀書科舉,是男子擅長且需要鉆研的,女子只要針黹便好,我卻想,百年后,會不會咱們女子也能讀書了,這時,那些男子擅長的文字,便又成了咱們女子擅長的,只因為又有其他東西是他們擅長的了?!?/br> 她這話說得繞,寶釵聽得大概,一時為她那句“女子也能讀書”愣怔,只屋外黛玉為那后半截而忖度。 她是熟悉賈瑛的,她這番話說得好像她真看見那番景象一般。 黛玉不由失笑,想來她又在什么地方瞧見的書了,只是,也不是不可能,權勢在他們手中,如何,不也是他們說了算嗎。 賈瑛心說,既然科舉考的文史政是男子分內的事,那為什么到了現代,等到你高中,非有那么一群人,要說女的擅長文科,男的擅長理科呢。 寶釵一時無言,摸上賈瑛的頭,表情復雜,嘆道:“寶玉,那也已是百年后的事情了?!?/br> 寶釵與賈瑛出來后,正好遠遠見到寶釵的丫鬟引著黛玉過來。 黛玉果然是來找她們回去的,賈瑛見那丫鬟與寶釵在一邊說話,忽然教黛玉輕輕拉了一下,聽她低聲道:“你且等著,我要審你?!?/br> 賈瑛一下便知道,剛剛滴翠亭里和寶釵的對話叫黛玉聽了去,只是不知道她聽了多少,一時頭大如斗。 賈瑛拉了她袖子,可憐兮兮正要說話,黛玉卻已經顧左右而言它了。 不好讓寶釵知道黛玉聽到了一切,賈瑛把心里的不安疊吧疊吧,揣了回去。 回到亭內,迎春她們已經將酒溫上了,遠遠見到賈瑛四人過來,惜春笑道:“這下你們遲了,自罰一杯吧?!?/br> 賈瑛請黛釵二人先落座了,后一步過去,親自給三人斟滿了酒,果然是上次的百果香味,仰頭飲盡了,這才坐下。 探春拿她打趣道:“你這是江湖兒女呢,哪里是一個詩社的社長?!?/br> 賈瑛笑道:“副社長也無需多說,哪里的詩社從頭吃到尾的?我若是江湖兒女,先上大塊rou,大口酒,今日起社,咱們裝作梁山好漢,摔杯為盟?!?/br> 湘云叫這句話逗樂了,連連叫人拿了碗來,大家也無需裝斯文了。 迎春聽了好氣又好笑:“我這么好的酒,你拿大土碗大口喝,簡直牛嚼牡丹?!?/br> 寶釵笑道:“咱們認識寶玉后,這種事做得還少了?” 賈瑛正要反駁,一邊瞧見香菱竟然也連連點頭,揚眉:“香菱,你同誰一伙的?” 香菱忙給賈瑛滿了酒,見她露出笑容,又給黛玉滿上,道:“我同師傅一盟的?!?/br> 黛玉果然護著香菱,也笑她:“你先說說,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是誰的大作?” 這話只有黛玉和香菱曉得,其他人還是頭一次聽到,當即哄然笑開了,其中湘云前仰后合,笑得最夸張,一邊丫鬟忙過來給她拍背。 賈瑛一時被所有人笑,加之最后開口是黛玉,又是無奈又是羞惱,把晴雯剛剛上的那疊點心挨個遞過去,嘴里道:“笑罷,今日這么多吃的,還堵不住你們的嘴?!?/br> 其他人將注意力轉到面前點心上,白定窯小碟上摞著幾方琥珀色,瑩透好看,中間似乎是一朵揉皺后微微綻開的花。 賈瑛這次也不賣關子了,道:“這是柿子糕,單吃且膩,配著茶卻更顯得茶苦,配這清淡酸甜的果酒正好?!?/br> 湘云這會好了,迫不及待嘗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奇道:“你這個怎么是透明的?我從來吃的都是橘色的?!?/br> 賈瑛道:“你那是柿子做的,你且想,現下哪來的柿子?是拿柿餅磨成粉,加一點點還冒著熱氣的熟糯米粉方便定型,再拿煮凈透的白糖澆筑,中間的你也不陌生,就是前些日子你送我的,腌漬好的花?!?/br> 惜春嘆道:“不愧是三jiejie,糕點也能吃出花來,我是萬分不及的?!?/br> 賈瑛心說這都是人家通靈玉的方子,轉而道:“我自己平日里也耐不得這煩,這是大家聚在一起,才有花心思的必要?!?/br> 黛玉一邊聽了,想起以前還住在榮國府里,賈瑛就總說自己吃得太少,就折騰了不少花樣,心里微微歡喜又感動。 寶釵瞧著賈瑛,見她說起吃食時,雙目湛湛,笑意盈盈,一時想起方才在亭子里她說的話,不由生了七分喜歡,三份惋惜。 妹子是個好妹子,就是有人帶壞了。 讓她知道那禽獸是誰,定要叫薛蟠教訓他。 之后大家又將先前做的兩首詩互相拿出來交流,賈瑛免了詩,負責題序言,把一日經歷寫下來。 冬天黑得早,所以不等晚飯時間,大家便要散了,一日下來,眾人都輕松愉快,好友相見,美酒佳肴,自然是約定好了下次再聚。 賈瑛笑道:“下次,謝先生就有空了,正好叫她給我們評評今日的冊子?!?/br> 湘云“哎喲”了一聲。 黛玉問她怎么了。 湘云:“你不是說限韻四首嘛,咱們今日才用了三個菜呢?!?/br> 賈瑛笑起來,叫麝月把之前的小瓦罐拿過來。 “這個,就是最后的一個了。大家寫了,就可帶走,我和迎春探春叫人謄抄了,再一一給大家把冊子送到府上去?!?/br> 寶釵看了看日頭,搶先拿了一罐,打開后,不過一皺眉的功夫,便心中有數了,提筆寫下一首來。 黛玉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寶丫頭這么心急的?!?/br> 寶釵拿了自己罐內一粒糖,遞到黛玉嘴邊,笑道:“你又編排人,不就是想先嘗嘗嗎?!?/br> 黛玉嘗了糖,與外頭也不同,心知過幾日見了冊子就有方子了,所以也不多問,這會子心里也有了數,立即得了一首,寫下,也親自抱了一罐。 她抬頭,就見賈瑛一邊的面頰可愛的鼓起,含著糖含含糊糊叫幾個婆子收拾亭中。 黛玉忍不住笑起來:看來今日也累了,暫且放過她,下次來府里,偷偷尋機會問她好了。 三日后。 日頭正好,桌邊沿的腳搖晃著,身邊的桌面放著糖罐,一雙看來就養尊處優的手捧著一本書冊。 那副面容,正是那日寶釵身邊的小丫頭。 她哼著小曲,遠遠瞧見一個熟悉挺拔的人影走過,眼前一亮,伸手招呼。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