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她覺得,也可能是因為她從來不憚用最大的悲觀主義看一切,所以這個世界上幾乎沒什么事情能夠讓她失望的。 所以,她的世界里,她父母都還挺有責任感甚至還有詭異萌感的,榮國府也和諧又友好,比起婆子媳婦間的蠅營狗茍,小姑娘們掐尖斗嘴也實在是美好得可愛。 再小的團體都有嫌隙,像是榮國府這樣的大集團,什么都多了去了。 有些東西確實存在,只是她懶得去看罷了。 自從來這個世界,讓她消沉時間最長的是也就是穿成賈寶玉這件事而已。 所以被算命說自己有血光之災,也真倒霉了大半天了,忽然發生意外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意外”。 賈瑛繃著臉撩開車簾,一眼掃見越跑越遠的馬,開始搜腸刮肚這次又是什么事情。 她按下妙玉想要起身的動作,壓低聲音道:“我去看看,你們先不要動?!?/br> 對上黛玉明顯不贊同的表情,賈瑛試圖露出自信一些的笑容。 ——她總不能說,自己被半仙斷言了自帶霉運,現在好像要出事,我還是趕緊跑遠點別牽扯你們吧。 顯然以往她在榮國府里游刃有余在某種程度上安撫了黛玉,她看起來沒那么擔心緊張了。 有林姑父在,賈瑛并不擔心黛玉這邊發生什么特大事,但是看到某個本應該在金陵辦事,還神一樣也被批言走背字有血光之災的人時,她還是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穆蒔穆耘之。 她第一次看到這人的時候,是賈珠重病。 后來幾次意外的碰到,什么太子謀反,然后就是她作為穿越者的老底被揭,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雖然最后也都得虧這個人,化險為夷了。 她非常確定的是,穆蒔瞧見她的時候,表情有一瞬間漂移了。 如果陳文道出現還只是讓你覺得不真實和世界觀崩塌,那劇透道士就能讓你感覺到一種被宇宙大惡意窺視的感覺。 看來現在這人大概也體會到她當初知道,自己穿越成的是賈寶玉的那種cao蛋心情了。 畢竟穆蒔是個無神論者,賈瑛想起對方在那本《四元玉鑒》上寫的旁批,有些幸災樂禍起來,面對這個有神仙的世界,還有倆閑的蛋疼成天劇透的道士和尚,這個世界展現出的一種讓你不得不認命的詭異玄幻感,你不屈服于迷信拜神的惡勢力都不行。 “你不是去了金陵嗎?” 穆蒔長嘆了一口氣,熟門熟路又非常自然同她感慨:“今年的雪大的驚人?!彼坪跏窃诒г勾笱┳璧K了他的出行。 只是他說著,不是以前那種平等的陳述,倒像是把她當成了可以商量事情的對象。 賈瑛努力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覺得自己已經冷靜的快死了。 這里面的信息量很大。 年后又下了場大雪,蘇揚這一帶的水面雖然沒結冰,寒冷徹骨是肯定有了,所以林府一行這次回京并沒走水路。 這一路上車陷了好幾次雪坑,沒想到這次直接就鬧了個大動靜。 賈瑛:“所以我們車隊停下來,是因為前面亂了,要找新路走?” 看過《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都知道,古時候,窮人家的住家環境是很差的,不然杜甫也不會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了。 雪大了會造成什么?房子塌,甚至是交通的阻塞,也許就有米面的漲價。 到時候,流民也會多起來,那就意味著不再穩定了,普遍意義上來說,流民會往有義倉或者大城走。如果他們繼續走官道,肯定會碰上。 不說哄搶,人餓的時候,什么都干得出來。 “你說的很對,”穆蒔把雙手籠在袖子中,沒有半點精神縮在大氅里,皺起眉,雙眼有著不同于疲乏站姿的清亮。 “還有一個沒想到的是,雪大了,草原上頭也沒什么好日子過,所以那些老家伙也是時候商量出結果了?!?/br> 賈瑛不太清楚主戰主和的事情,她偏了偏頭看向對方,用沉默等著他繼續說。 穆蒔不自在移開目光,避免對視,清了清嗓子:“而且我手上有些東西,引來了點不必要的麻煩?!?/br> 所以搞了半天血光之災都是沖你來的嗎! 第85章 春天到了。 積雪映得四壁通亮, 正中架一小鍋,咕嚕咕嚕的聲音, 合著升騰起的霧氣, 依稀見著鍋內滾著半透明的白漿,米隨著那沸騰處沉浮,在頂端綻開, 成了花。 賈瑛深深吸了一口氣,偷偷瞥了一眼一邊互不搭理的兩個人,心中忍不住感嘆世事無常。 此前穆蒔從金陵過來,主要為了將手里那個“麻煩”托付了,由林如海帶回京。另一方面, 他假裝還帶著這個麻煩,轉移那些人是視線。 賈瑛聽說可能打仗, 不由得想起林緗玉說過, 探春在書里的結局是和親。不由得憂慮起來,只是情況著緊,也不好細問他,只接過了那個麻煩。 所以說, 這就是那個血光之災了。 這之后,穆蒔也將前路的情況告知了她。 賈瑛將一切原封不動告訴姑父了, 林如海與身邊長隨拿出地圖來, 計較一番。 一切仿佛脫韁的馬,又遵循著那個算命的所說,一番繞路后, 他們果然從路人口中得知,原先定的路走不通了。 蘇揚一地不少地方亂了起來,這一場大雪,本來也沒有這么快起動靜,卻似乎有一個推手一般,趁機囤積哄抬米價,短短幾天,大批的人涌向城鎮,情勢巨變,混亂非常。 幸而從穆蒔那里得知消息,不然他們一行還真的危險不少,雖說繞了不少路,比原定時間也晚了不少,總算是離京畿近了許多。越往北走,雪也漸漸大起來,林如海便派出機靈的人先去探路,他們則先在附近駐扎一日。 是以,一行人在一處廢舊的道觀停了下來。 賈瑛又看向一邊的香菱,她一聲不吭,低著頭看著腳尖發怔。 屋里一片尷尬的安靜,一時間只聽得到鍋里咕嘟作響。 “甄……道長?!辟Z瑛起了個頭,看到甄士隱那一副道士打扮,意識到他已經得道修仙去了,趕忙隨便搪塞了個稱呼過去,“方才您所說的意思,香菱便是您女兒……” “不錯?!闭缡侩[只說這一句,便又恢復了緘默不言,從頭至尾只專注看著鍋內,似乎之前在外頭,見到香菱驚訝的不是他一般。 白粥已熟了,甄士隱憑空拿出兩個碗,盛好了遞放到她倆面前。 即便適才他已經展示過徒手生火,香菱此時還是嚇了一跳,也不知是歡喜莫名出現的父親,還是傷懷父親已經拋卻了俗世,更可能是見了這極玄幻的一幕,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賈瑛以前也見過警幻仙子那類真神,甄士隱也不帶讀心技能的,所以半點不憷他的能力,很自然捧起了碗。見了賈瑛動作,香菱才像找到了意識,也跟著用粥起來。 甄士隱廚藝算不上好,畢竟此前也是個老爺,便是落魄了,做飯也輪不上他來干,成仙了更是辟五谷,哪里還需要吃東西。這會能親自煮鍋粥也實屬不易。 勝在天氣極冷,她和香菱也有大半日沒有進水米了,綿稠的米漿合著軟糯的米花,雖然是剛煮好的,卻半點不燙,暖融順著食道而下,四肢百骸都暖和起來。 吃飽身暖,又見甄士隱對她那通靈寶玉也十分訝然,心知是真的,賈瑛不顧香菱求助的目光,起身,要給父女二人留談話空間,便只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復而道:“你且放心,再不濟,你還能同我回京里?!?/br> 不論她做出什么決定,她都是支持的,真要如何,她這里也是后路。 掩了破舊如虛設的木門而出,賈瑛循著記憶找到了賈敏她們所在的屋子。 見了她,賈敏便喚她過去坐著。 這屋子里比那四面墻壁還要干凈,半點陳設也無,只有些破草墊凳幾的斷腿,此時也都躺在正中的炭火堆里。 比起方才她在的房間,這里要嚴實得多,至少沒有飛瓦破洞,除了刻意開著通風的半掩窗,整體卻比起那里要冷一點,賈瑛猜是剛剛甄士隱用了法術一類的。 這樣看來,甄士隱還是在意女兒的,香菱也有那么一點機會。只是所謂機會,難道要跟著她爹一起要修仙? 賈瑛實在想不過來,便拋在了腦后,走到賈敏跟前,才發現黛玉也窩在賈敏身邊,屋里的人都坐在放行李的大箱子上,好一點的裹著大毯子,林如海待下人好,連先前準備送人的蘇杭綢子都拿出來使人披上了。 賈瑛往賈敏另一邊一座,賈敏便像鳥mama一樣,伸直了臂,把她和空氣中的涼意也圈在了厚毯里。 賈瑛道:“這毯子我在老太太那見過!” 賈敏也跟著笑起來:“攏共這兩條,你見全了,它比你倆年歲都大呢?!毙αT,又問起香菱來:“你那小丫鬟的身世不但離奇,連經歷也這般巧,前些日子剛說要幫她尋親,親人便找上來了?!?/br> 這道觀已廢棄了,他們本是來避雪的,哪知就真好碰上了甄士隱在這觀里。 他也只在賈瑛與香菱跟前使法了,林府的人都以為他是個普通道士。 賈瑛便道:“可惜他已經是勘破世事,現今可圖的,不過是自他那知道香菱母親在哪?!?/br> 賈敏點頭:“確實如此?!?/br> 黛玉探過來,隔著賈敏同賈瑛笑道:“若是真尋著香菱的母親,又將她送回去了,你便真成了光桿司令了,一人來,一人回去?!?/br> 賈瑛想起京里王夫人和賈政可能的男女雙打,一時間頭大如斗,苦笑道:“你要真惦記著我好,到時候就同我回去,收拾幾天屋子再走?!?/br> 黛玉掩嘴笑起來:“你這人,倒是有趣,只是想著回去怎么說就是了,還要我來幫你拖時間,到時候舅舅舅母不就更氣了?!?/br> 賈瑛無奈:“都是一死,讓好幾天之后的我頭疼好了?!?/br> “你這話說的,好像幾天后被訓的不是你了?!摈煊竦?。 兩人說著話,賈敏也覺得有趣,便道:“我可以幫你寫封信,代你求求情,況且,父母再怎么說,內里都是擔心孩子的,再說這么久了,多大氣也消了,你大哥不也去了信報平安嗎,怎么近了回京卻怕起來了?!?/br> 賈瑛歡喜道:“還是姑姑好?!?/br> 黛玉聽了,撇過頭去和雪雁說話。 賈瑛聽不大清,就見著雪雁起身了,走向那群小丫頭,丫頭們就都起了身,雪雁從她們坐著的箱子里頭取出一個小匣,捧了過來。 賈瑛瞪著那盒從丫頭們尊臀下頭救出的糕點,哭笑不得接過了。 黛玉又問她:“這下我待你如何?” 賈瑛咽下一口糕點,道:“再好不過了?!?/br> 她適才還不覺得,一碗粥雖然暖,對于她這樣胃口好的人,也確實少了些,此時墊了些糕點,才覺得踏實了。 晚些時候,香菱紅著眼眶過來了,眾人少不得關心問起,香菱只簡略說了幾句。 發展大致與賈瑛猜測不差,甄士隱自然已經無心繁塵,此次見到香菱,雖然吃了不少苦,如今也好好的,更是將心里最后的牽掛也了去了,只告訴了她封家的情況,其余由她自行抉擇。 賈敏唏噓一陣,道:“不是不想遣人送你尋親,只是此次一亂出乎意料,現今已經人手不夠,待得我們順利回京,我親自點人幫你,是請是送,全由你說?!?/br> 香菱連連謝過不提。屋里人想起這些日子,知道是有事情發生了,不安的同時,都消沉晦暗起來。 賈瑛也明白,因為那份文件,如何繞路便罷,林如海更是往鮮有人煙的地方走,除了同行的,幾乎沒見過幾個活人的,能有安全感就怪了。 夜里歇前,妙玉身邊的小丫鬟過來捎話,叫賈瑛明日早些起。 賈瑛知道妙玉性子,也不問為什么,同意了。 黛玉好奇問她:“先前你同香菱去吃飯的時候,妙玉師父就來問過你了,這會又來,你又打算什么呢?” “我可全不知情,”賈瑛搖頭,“明日便知道了?!?/br> 第二日一早,外邊雪已停了,天還不大亮,那小丫鬟果然來了,香菱見賈瑛起了,忙輕手輕腳給她兌了熱水。 賈瑛隨意擦了把臉,在熱水中沃了沃手,擦干凈才籠在袖中。示意香菱進自己剛出來的被窩,里頭還暖著,輕聲道:“你繼續歇會吧,很快便回來了。今日還有路趕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