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她深深呼吸著,神色迷醉,隱隱有些癲狂了,仿佛這味道是全世界最好聞的。 也是,被京玉白和帝鴻拿各種珍貴罕見的靈物仙草耐心將養了整整八十年的人,體內的血如何不好聞? 那種血味兒,就好像是在地下埋了千萬年的瓊漿佳釀,一朝從地底取出,那種悠長久遠的綿香,深厚濃郁,足以讓任何人都醉在其中,然后淺嘗一口,即便就此醉死,那也是極盡風流的。 此刻京玉白就聞著這似是漾著酒香的血味兒,雙眸微瞌,纖長眼睫輕輕顫動著,如同要醉死在這味道里的蝴蝶。 這樣的京玉白是洛紫不曾見過的,是只在帝鴻面前才展現出來的藏于溫婉清麗表面之下的病態。 癡迷,沉醉,偏執,癲狂。 洛紫斜眼看著這個病美人,目光沉靜如千年古井,波瀾不驚。 紅的血白的骨,一眼看去,白骨桌上朱顏綠鬢,粉妝銀劍,卻是極好看的。 被鮮血灌溉的陣紋一道道變得鮮活了起來,仿若有著生命一樣,慢慢地在平滑的白骨桌面上蠕動著。它們不停變換著形態,一會兒是大片大片的祥云,一會兒是一整幅瑰麗風景,一會兒是正在向什么朝拜的眾生,詭異到了極點。 在白骨上蠕動片刻,被染成紅色的陣紋沿著少女流血的傷口攀爬過去,刺青一樣,鮮艷地盛開在她的腕處,無端端華奢靡麗。 被這般紋上刺青的少女垂眼瞥見了,目光還是沒有什么波動,似乎并不能感受到那刺青刺上皮膚的疼痛一般。 世人常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她沒有父母,所以她并不懂得這句話,也不懂在無視她態度的情況下,這與她融為一體的刺青對她是怎樣的嘲諷和折辱。 即便被控制、被圈養了八十個春秋,可名聲仍舊響徹三界的毓紫上仙,她的身體被刺下這宛如盛開在黃泉路上的曼珠沙華的印痕,這印痕是那兩個人在她死前送她的最后的禮物,是她這輩子到死也涂抹不掉的被所有權。 活著是他兩人的所有物,死了也要為他兩人做貢獻。 陣紋刺進身體的那一瞬間,洛紫想笑。 她眼睛稍稍彎了彎,終究是沒有任何笑意。 她只抬眼看著懸在自己上方的“不遇”,看隨著自己身體上的變化,劍身猛顫,顏色也從銀白變作了赤紅的“不遇”,眼底隱約波動了一下,便了無痕跡。 隨著鮮血的不斷流失,洛紫原本透著紅潤的臉頰,慢慢變得蒼白了。她的眼睛也從最初的明亮清澈,變得慢慢褪去了色彩,仿若被蒙上灰塵的寶珠一樣,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 京玉白看著,十分的心疼。 心臟像是被誰的手掌給狠狠攥住了一樣,劇烈的疼,細細密密的,幾乎要侵入到四肢百骸。京玉白皺著細眉,綿長地呼吸著,試圖能夠緩解那種不知緣由的痛感,然而這樣的處理方式卻根本無濟于事,她只能努力讓自己的臉看起來不要那么猙獰,生怕會嚇到洛紫一樣。 “是不是覺得困了?”她控制著呼吸,慢慢對洛紫說道,“困就睡吧,我會看著你睡的?!?/br> 她的話像是按下了什么開關,洛紫一下就覺得非常困頓,眼皮動了動,下一瞬便要睡過去。 可洛紫還是沒有依言睡過去。 “你不是說,會對我好嗎?” 她突地開口,聲音有些?。骸澳愫偷埒櫜皇钦f,你們兩個這輩子都會對我好嗎?” 這話一說,整個祭壇立時變得安靜了。 洛紫盯著京玉白,就見她神色陡變,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是自己根本看不懂的。 看不懂便看不懂,洛紫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京玉白,等待她的回答。 “是會對你好?!?/br> 短短一息的沉默過后,京玉白終于有所反應。 她伸出手來,極其愛憐地撫摸上洛紫的臉,看著她的目光中有不舍有沉痛,仿佛眼睜睜看她赴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可你必須要死,我也沒有辦法?!崩^而一嘆,“毓紫,我和帝鴻是為你好,你不要怪我們?!?/br> 洛紫笑了一笑:“為我好?” 京玉白眼神繾綣:“為你好?!?/br> “為我好便要我去死?!甭遄闲Φ?,“真是謝謝你們啊?!闭f完,笑容一斂,又變得面無表情,“松手,我好去死?!?/br> 京玉白動作一滯,而后果然松開手。 于是洛紫閉上眼,再不看她。 看少女宛如是沉睡般的蒼白面孔,京玉白無聲地嘆了口氣,悄悄退離了開去。 便在她剛退至帝鴻身邊,后腳堪堪才離開祭壇邊緣的時候,整個祭壇立時“嗡”的一聲,在已然完全變成赤紅之色的“不遇”的引領之下,兀自震動起來,以一種將將是要活過來的樣子,在滿池沸騰血水的圍攏下,猛地拔高。 拔高,拔高,再拔高。 若非這座山峰只是被掏空了底部,山巔并未被破開,這座由無數白骨所筑成的祭壇,怕是要被“不遇”給頂破了天去。 “吼!” 有神獸咆哮聲驀地響起,震耳欲聾。 被鎮壓沉寂了八十載的大妖威壓隨著這咆哮陡的釋放而出,被斬殺剝骨的仇恨合著靈魂覆滅所承受的屈辱在空氣中發酵,讓人呼吸都是困難無比。 一時間,連帝鴻都要直不起身來,只能狼狽地仰頭望著上方那把透著妖異之氣的長劍,眼睛里燃燒著的火焰熾熱而guntang,是畢生所想終將達成的希冀和快意。 準備了八十年,八十年啊…… 八十年之于仙人不過是過眼云煙,可帝鴻還是覺得,這八十年他過得極其艱辛,每每疲累得想要放棄之時,都是那把“不遇”在提醒著他,他做了這么久的準備,他絕不能這樣輕而易舉地放棄,否則他這輩子都將在無盡的后悔之中度過。 如今大夢將成,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白日夢一樣,莫大的快感侵襲了他的腦海,他思緒難得有些渾渾沌沌。 他什么都想不出,什么都想不了,只能傻掉一樣瞧著上方變動,眸中火焰幾乎能燃盡所有。 空氣中威壓過重,旁邊的京玉白早承受不住,跪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