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我可不認識他”寧澤道。 讓木荷裝好《十七帖》,寧澤拿起自己寫的字一看,連連搖頭,寫的不好,太過剛猛。 雖然極力裝出淡然的樣子,到底在字里行間泄露了自己。有人要害你,躲是躲不過的,寧澤想要迎戰,可是她沒有這個實力。 只是如此發展下去,身為一州之長的寧正平恐怕要有動作了,不處置了她,這件事短時間內難以平息。 別人刨好了坑,她只能繞開,除了躲,寧澤別無他法。 她將銀子,首飾還有些字畫裝了一大包袱藏在了床底下,可是柳葉似有所覺,她走到那兒她的眼睛就跟著她到哪兒。 這兩天甚至自作主張搬了鋪蓋住到槅扇里去了,活脫脫一副驚弓之鳥。 寧澤不敢打草驚蛇,隨她怎么做。 她是答應了柳葉不再私相授受,可沒有答應她要逆來順受,萬一寧正平像以前一樣火燒她怎么辦? 她向往常般習完字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看到柳葉坐在偏房里,窗戶大開,正低著頭繡手帕。只是往日里那手法如魚戲蓮葉,今天像是老牛拉車慢慢吞吞。 “姑娘,那個陳嗣然進府里來了,老爺不在,夫人叫姑娘過去?!?/br> 劉氏身邊的春草匆匆忙忙走進町蘭院,剛進門就對著她著急喊道。 “陳嗣冉?”寧澤眼眸微彎,想了會才意識到是木荷剛剛同她說過的那人。 外人眼中和她一起私奔的公子。 上輩子可沒這一出,寧澤揉了揉額頭,忙帶著木荷朝前院走去,柳葉不放心,也扔下手里的活計跟了上去。 廳堂里站著一位白衣的公子,背對著寧澤。 他穿著有些寬大的素羅披風,袍角處都繡著紋樣,離得有些遠,寧澤看不清楚繡的是什么,但這樣看過去這位公子倒真有些飄飄若仙的感覺。 寧澤腳剛踏進廳里,那人回過頭來,寧澤不由得驚嘆了下,眼前這位可比木荷形容的要好看上許多,她自問上輩子見了不少俊秀兒郎,長得最好的莫過沈霑,這位公子長得可不比沈霑差,更為難得的是眉目清朗,全無戾氣。 “韓姑娘,你怎么在這兒?”陳嗣然有些驚訝,再仔細一看,眼前這位姑娘可比韓姑娘要硬朗些,五官也圓潤許多,不似韓姑娘那般嬌柔,想起韓姑娘,他又嘆息了聲,覺得天妒紅顏。 被他這樣稱呼,寧澤并不怎么在意。 陳嗣然嘴里的韓姑娘是寧澤的表姐韓儀卿,寧澤五六歲的時候寧正平帶她去弓長侯府時見過韓儀清一次,韓儀清比她大了三歲,但是因為生的體弱,人長得比較小巧,同寧澤站在一起常被認作一對孿生姐妹。 “唐突了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是在下錯認了?!标愃萌粍傔@樣說完,臉上又爬上懊惱的神情。他是來問罪的,什么都沒問呢,倒是先給人致了歉。 寧溱下學回來的時候見一個穿著扎眼白衣的人在門口和管家吵鬧,手里沒有拜帖,管家不放他進來。他停下聽了幾句。這個人看著文質彬彬,說話聲音倒不小,幾個下人更是七嘴八舌,但他還是聽清了關鍵的地方。 寧溱瞬間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也想親口問問寧澤,只是一直被劉氏攔著好些天沒見過寧澤了,他不相信自己的三姐會做出這種事來。他引了陳嗣然進來,先讓人去請了劉氏,又讓人去請寧澤來。 此時見寧澤來了,小寧溱維持的淡定終于崩潰,跑過來抱住寧澤,委委屈屈道:“三jiejie,你快告訴我你沒有做出那種事來?!?/br> 寧澤的事情在青州城傳的沸沸揚揚,寧溱在學堂聽了別人的胡言亂語氣不過還動手打了幾次,此時看到寧澤,實在忍不住哭了起來。 寧澤蹲下給他擦了眼淚,又看到劉氏坐在正中的位置,滿面通紅。 想來是覺得她這件事太過丟人,這可算是姘頭找上門,可不是丟人么。 她也覺得丟人,帶累旁人寧澤有些過意不去,寧澤語含歉意道:“母親,這里有我在,母親帶著弟弟回去吧?!?/br> 現如今她也沒有什么名聲可言了,獨自面對一個外男也沒什么可怕的。 劉氏聽了她的話沒反對,牽起頗不樂意的寧溱走了。 “陳公子,請坐?!睂帩烧堦愃萌蛔?,又吩咐柳葉奉茶。 來時火氣沖沖的陳嗣然先是見了寧澤的長相,火氣就消了一半,此時又被寧澤這么一招呼,什么氣都忘記了。 陳嗣然這人原本就不怎么愛惜名聲,只是莫須有的東西安插在他身上他也十分不樂意。 此時他看向含笑的寧澤,撓撓頭,心里莫名認定這些謠言不是寧澤散播出去的。 他這人看人做事全憑直覺,好惡全靠自己的感覺,別的一概不管。為人十分隨意,卻又因為長得好十分討姑娘們喜歡,為此徐呈很看不慣他。 寧澤可不知道陳嗣然心里這些莫名其妙的肯定,她一路從町蘭院過來走得急,端起杯子示意陳嗣然喝茶,自己也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這才道:“我剛剛聽丫頭說了關于陳公子和我的謠言,寧澤這些天被謠言困擾的焦頭爛額,心里很是明白公子的苦惱,只是我如今身在風波中,不能為公子做什么。即便我出面為公子澄清,別人恐怕也是不信的?!?/br> 卻聽陳嗣然道:“我一看姑娘,就知道姑娘是和我一樣受了無妄之災。姑娘放心,我一定找到散播謠言的罪魁禍首,還姑娘……還有我的清白?!?/br> “……” 寧澤端茶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下,她趕緊將茶放下。 陳嗣然的這些話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以為這人是來興師問罪的,沒成想是要來為她洗刷冤屈。 他是被謠言中傷了沒錯,她可不算冤。 寧澤送陳嗣然出去的時候,看到他的袍角和袖口繡的都是細長的竹葉。 寧澤覺得這人挺有意思。 陳嗣冉這一來,寧澤以為等寧正平回來少不得還要挨一頓罵,可是她吃過晚飯,院子里走了幾遭了,還是沒有人叫她過去。 “姑娘,剛才我娘給我說老爺一回來就去了夫人那兒,夫人那里已經熄燈了?!绷~站在房門口對她說。 這是委婉告訴她,今天這場風波沒掀起浪。 寧澤卻覺得不妥,大大的不妥,沒有動作會不會是已經想好怎么處置她了? 第二天一大早,寧正平帶著幾個護院,將町蘭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趕了出去,將她鎖在房里,命人放火。 滿眼都是紅光,濃煙滾滾,她止不住的咳嗽,拼命的拍門。而寧正平站在門口無動于衷……寧澤猛然睜開眼睛,冷汗從額角低落。她透過窗紗看到外面還黑著。 手里一片濕滑,好在只是做了一場惡夢。 然而萬一明天真的如夢里般……其實那可不是夢,上輩子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想到這些寧澤再不能睡著,輕輕起身下床,繞過屏風一看,柳葉還睡著。 柳葉提心吊膽了幾天,實在熬不住,又想陳嗣冉上門寧正平也沒有處罰寧澤,想著這件事情約莫過去了,睡得就踏實了些。 寧澤披上衣服,小心翼翼的從床底下掏出包袱,提著鞋偷偷溜出了町蘭院。 町蘭院坐落在寧府最北面,繞過圍墻就是一角門,寧澤打開門正碰上更夫巡夜,咚一聲鑼鼓響,嚇得她心驚膽戰,趕緊抱緊包袱,跑了起來。 寧澤在青州城住了十三載,平日里沒少偷偷出來溜達,對這里熟悉的緊,城門口有家來??蜅?,她準備住到天亮然后出城。 之后的去處她也想好了。 除了青州,還有一個地方她也待了十三年,了解那里的風土人情,去了那里寧澤想日子會容易些,可是她不想同李暄待在同一個地方。她要去京城,憑著手里的銀子,雖然會很困難,她覺得應該能活得下去。 “三樓還有兩間上房,客官您要哪間?” 客?;镉嬣抢燮?,見人來了先問了句。抬起頭一看,瞬間來了精神。 喲呵!是個年輕姑娘!這大半夜的,伙計忍不住多想了些,最近奔放的姑娘是越來越多了,知州家小姐的事情還沒落幕,又來了位背包袱的年輕姑娘。 怎么沒讓他攤上個美貌姑娘,伙計不由得嘆氣。寧澤拿了房牌,等著伙計引她上樓。這時外面卻響起一陣鑼鼓聲,本來安安靜靜地大街起了些喧鬧。 鼓聲越來越響,不間斷的傳來。 “這動靜,不會是那里出事了吧?”伙計伸長了脖子朝外面看了看。 有住客被吵醒,睡眼惺忪的站在樓梯口罵道:“這是什么破客棧,專吵小爺睡覺。你快去看看到底誰在放肆,不老實就給我殺了?!?/br> 他踢了一下站在他旁邊抱著刀的人。 “喲,果然出事了,這是誰家起火了?!被镉嫶蠼辛艘宦?。 寧澤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個方向…… 站在樓梯口的徐呈也被伙計這聲喊叫叫的清醒了幾分,他雖然答應了李暄回去,哪里就是那么聽話的人,轉頭換了家客棧,繼續留在青州。 不得出個結果,光是好奇也能憋死個人。 沒想到半夜被吵醒,竟然在燭火中看到一張瑩潤嬌俏的臉,柜臺前那頭發都沒梳好的姑娘是誰? 真是大半夜見鬼了!他匆忙捂住半張臉,想轉身上樓躲開她,卻見寧澤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客棧?!昂?,我還沒躲呢,她躲什么?”他對著陳大嶺念叨了一句,又道:“你快去看看去,再有鑼鼓響,爺保證困住你一輩子?!?/br> 陳大嶺終于有了動作,他走出客棧望了望,火光染紅了半邊天,亮過了東方的魚肚白。 這種火勢,人難逃生,他轉向徐呈,語氣淡漠的說道:“公子,寧府著火了?!?/br> 第7章 大火 寧正平背手立在町蘭院外,他原想燒了寧澤住的正房也就罷了,卻不想火勢卻控制不住,連帶著死傷了幾個。 火勢太大,整個町蘭院幾乎被燒沒了,丫鬟婆子圍成一團,嗚嗚咽咽的哭。 “我可憐的小姐去的那么早,小小姐又沒了,我老婆子活著還有什么用?!笔俏禾m的陪嫁嬤嬤。 “哭什么哭,不想活就自己跳進火里去?!?/br> 陪嫁嬤嬤被寧正平這么一吼嚇得禁了聲。 寧正平收到回信后,不能死心,心里仍是想要搏上一搏,到底親自去了一趟京城。 本朝爵位最高的除了幾位閑散的親王,就是擁有封地的三藩,三藩分居平陽,常德,韶州,有獨自的軍隊,在本朝西方形成一線共同壓制西部。 大家看著是極其尊貴的存在,但在在寧正平看終究難成氣候,不說別的,就說各級衛所的指揮使沒有一個是他們的人。 本朝開國至今的三公,沈,徐,宋三家那才是真正的富貴,而徐千余可是徐家的嫡長孫,未來的信國公。 他見了寧正清,將寧澤和徐呈的事情又講了一遍。寧正清只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然后扔給他一封信。他打開一看,字跡是他的,而信上的內容和他寫的大相徑庭。 他忙道:“大哥,這不是我寫的,明明是徐家小兒壞我女兒名聲,還望大哥能為小女討個公道?!?/br> 寧正清不以為然,看寧正平著急忙慌的樣兒,心里有些不喜。 到底是親兄弟,寧正清還是提點了寧正平兩句:“一封信都被半道篡改了,若是真找去了信國公府,二弟以為你我會落得怎樣?” 寧正平還想再辯,卻聽寧正清道:“二弟,我只是恰巧趕上了皇上高興才得了個國公,可比不得徐家?!?/br> 他都這樣說了,寧正清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他原想回去把寧澤鎖起來堵住言官的嘴就罷了,卻不想他臨走前,寧正清又拉住他:“聽夫人說前幾天沈四夫人又提起了你的那個四姑娘。二弟,莫要因小失大?!?/br> 寧正平閉上了眼睛,眼前浮現了魏蘭的音容笑貌,那個淡雅如蘭的女子,一向溫雅的她會不會氣急罵他?但人活著總是要做出許多取舍。 “寧正平,你個混賬!”他睜開眼,心想是誰替魏蘭罵了出來。 火光中看到一個黑影,近了才看到來人穿著一身鴉青長袍,五官棱角分明,面貌上就能看出來是個剛毅的人。 李暄一腳將寧正平踹翻,沒有停留直朝著大火走去,院子里到處是忙碌的滅火人,次房的火只剩了一簇簇火苗,而正房的火依然聲勢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