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樣的酸在我的唇齒間蔓延開來，讓我的心也隱隱發酸。

    我吃過很多種翻糖蛋糕，有加入新鮮水果的，有果干的，有巧克力的，甚至有白蘭地的，可從來沒人會加入這么奇怪的東西。

    我喝了一口紅茶，招呼服務員：“請問這個蛋糕是你們店里自己做的嗎？”

    “是的，這里的甜點都是我們老板親自做的?！迸⒆有χf。

    “我可以見一見你們老板嗎？”我對這位能做出這么奇怪的翻糖蛋糕的老板充滿好奇。

    “我去問一下?！迸⒆诱f完走到后面去。

    不一會兒，從后廚走出一個人，身材纖細窈窕。原來真的是熟人！

    “小關！”

    “美琪！你怎么會在這里開蛋糕店？”

    “已經開了好幾個月了?！泵犁餍χf。

    我記得送婉貞的時候見到的美琪，她說她mama已經找到了腎源，估計現在是已經好了。

    “你mama現在身體怎么樣了？”我問。

    美琪神色黯然，紅著眼圈說：“走了?！?/br>
    “不是找到腎源了嗎？”我吃驚地問。

    “找到了，但是手術后各種并發癥，沒扛過去?！?/br>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

    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我想了想又問：“那你現在還和何總在一起嗎？”

    美琪搖搖頭，“我mama去世以后，我就和他分開了。他一定要放我走，要我回老家去，他說我不應該過那樣的生活?！?/br>
    “我不想回去，他知道我喜歡做甜品，就在這里給我開了一家小店。偶爾也會過來坐坐，吃一塊蛋糕?！?/br>
    “我以前從來不知道言之他有糖尿病，他也不說。每次他到我那兒去都會吃我做的甜品，我卻從不知道其實他是不能吃的。直到我mama去世以后，我才從邵秘書哪里知道他并不能吃甜食?！?/br>
    “現在我每天都會準備一塊無糖的豆腐蛋糕，雖然我不知道言之哪一天會來，但只要他來了便總有他能吃的甜品?！?/br>
    美琪的臉上是那樣的溫柔和寧靜。言之，是何總的名字，她叫得那樣溫柔繾綣。

    我恍然明白原來這店的名字“慕芝”并不是“慕斯和芝士”，而是愛慕的“慕”，何言之的“之”。

    美琪竟然是愛慕何總的，一個比他父親年紀還要大的男人！然而她的愛卻是那么的謹小慎微，她甚至不敢用“慕之”兩個字，只能用一個同音字代替。

    “情人的心”，如果沒有親身經歷怎會明白這樣層層疊疊的酸！

    “你愛他？”我問。

    “愛？我怎么有資格愛。我除了年紀輕一點，還有那一點配得上他？我只能靜靜地仰慕他?！彼浇俏⑽⑸蠐P，露出一個淺淺地笑。

    “他愛你嗎？”我又問。

    美琪的臉上泛著柔柔的光芒，她垂下眼慢慢地訴說：“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一個飯局上，呂寶蓮帶我去的，我明白她要我做什么。她想要拿下何總手里的項目，我想給我mama治病?！?/br>
    “飯后，寶蓮如愿以償地讓何總帶走了我，我也知道我需要付出些什么。記得那天言之對我說，他知道我家里的情況，他可以安排最好的醫院和醫生給我mama看病，但他是個商人，不是慈善家，付出是需要回報的?！?/br>
    “我知道他要的回報就是我，而我甚至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他。我mama的病需要他的資助，還有就是我并不排斥他?！?/br>
    “第二天我就住進了他的房子，做了他的情人。隨后，我的mama也住進了條件優越的私立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br>
    “雖然我做了他的情人，但他卻從來沒有勉強過我。開始的時候他總是去我那里，試著和我親近，只要他發現我有一絲抗拒，便會停下來。他說他會等我準備好，但不希望等太久?！?/br>
    “做他的情人兩個多月后，我才真正做了他的女人。是我主動的，我覺得我應該報答他，而且我也希望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br>
    “言之對我很好，他真正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并不多，每次也只是去我那里坐坐，陪我吃頓飯。就算留下過夜，也不是每一次都要我?！?/br>
    “他要我的時候從來都不會開燈，他說他怕我看見他身體上松弛的皮膚和肌rou。雖然我說我不介意，言之卻從來不肯讓我看見?！泵犁髡f著臉上泛起紅暈，眼圈也紅了起來。

    我心中微微嘆息，像何總這樣的男人一定是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心愛的女人，他們絕不會讓自己的女人看到他們認為的不堪。

    后來我想到，那天子獲不肯讓我開燈，并不是不想看到我，而是不想讓我看到他。他不讓我說話，也并不是不想聽我說話，而是怕我問出他不能言說的東西。

    美琪用紙巾擦了擦眼角說：“啰啰嗦嗦地跟你說了這么多，這些話我從沒跟任何人說，連婉貞都沒有說過。她們都不會懂，小關，或許你會懂?！?/br>
    我懂，我當然懂，情人的心是隱藏在甜蜜下的一層又一層的酸澀。這樣的酸已經漬得我的心好痛。

    “婉貞走了，真的很可惜?！泵犁鞯恼Z氣突然一轉，輕蔑又帶著恨意地說：“你知道嗎，陸曼玲也死了，兩個月前就死了?！?/br>
    “怎么死的？”我心頭一驚，連忙問。

    “聽說被那個變態的宋總玩壞了身子，給了她一筆錢讓她走了。結果她自己不爭氣，嗑藥嗑多了，死了。我就知道這個女人會不得好死！”

    我從來沒有想到如此溫柔綿軟的美琪會說出這樣咬牙切齒的話。

    又見她牽了牽嘴角說：“言之根本沒有假牙?！?/br>
    原來盡管陸曼玲欺負過她很多次，而這句話才是真正一直讓她耿耿于懷，恨之入骨的。

    美琪可以忍受她的欺侮，但卻不能忍受陸曼玲羞辱她愛慕的何言之。

    美琪應該是很愛他的，可如今也離開了他。

    我不知道我離開子獲后會怎么樣，便問：“美琪，你舍得離開他嗎？”

    “他一定要我離開。他說過些年他可能會更糟糕，或許會中風，偏癱，老年癡呆，還可能尿褲子。他不想讓我看見他那時的樣子，他希望在我心里永遠是體面的?！?/br>
    “可是，我不想走遠，我就想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想見我的時候隨時可以來。他不想見我的時候，我也不會去打擾他?！?/br>
    “那你就這么一輩子？不結婚，也不生孩子？”我問。

    “不知道，以后再說吧?；蛟S我的生活會改變，或許不會，都不重要?！彼χf，笑容溫婉恬淡。

    ———————————

    離開了美琪的甜品店，我獨自慢慢地在大街上徜徉。

    何總放了美琪的人，可她卻囚禁了自己的心。假如有一天子獲放了我，讓我離開，我能不能釋放自己的心？我無法回答。

    大衣口袋里的電話突然響著，打斷了我滿懷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