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風2
“猊香!”顧錦書在睡夢中驚叫了一聲,似是被夢魘著了。 冉猊香連忙跑過去,安撫顧錦書。 “郡主喝口水壓壓驚吧?!比解ハ沩樖纸o顧錦書倒了一杯水。 顧錦書搖搖頭,說:“猊香,我夢到了蘇武?!?/br> 蘇武曾奉命以中郎將持節出使匈奴,被扣留,因為堅貞不屈所以被留在北海邊放羊,在大漠待了十九年才回到了故土。 “我夢見……我夢見他們也讓兄長們牧羊,要像蘇武一樣,等到公羊生子才放他們回故國?!鳖欏\書面色蒼白,顯然是嚇著了,“猊香,我好怕?!?/br> “假的?!比解ハ愫喍痰卮鸬?,“郡主只是平日里想太多,不必把夢當真?!?/br> “可是,若匈奴沒有對他們不利,為何他們遲遲毫無音訊?” 冉猊香撫著她瘦削的肩胛,安慰她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我不信世間有鬼魅,但我信有神明會庇佑善人?!?/br> 更何況蕭望塵是何等人物,怎么能和身為使臣的蘇武相提并論,怎么會困居漠北不得回?冉猊香在心中如是想道。 “嗯,我知道了?!鳖欏\書回答得有些乖巧,“那說點別的事吧,你知不知道博望苑里迎了一位新的盧良娣,性子驕橫得很?!?/br> “阿虞已同婢子講過了。只是盧良娣是盧司徒的獨女,有些嬌氣也是難免的?!?/br> 這宮里誰不知道博望苑里新來的盧良娣是不好相與的,且不說性子如何,光是有個位列三公的父親便是讓整個東宮的姬妾仰其鼻息了。 顧錦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只是可憐了太子妃,這么愛寧靜的一個人,恐怕日后博望苑是要雞犬不寧了?!?/br> 冉猊香想起那個不甚言語的女子,連在辛澤一個藩王面前都不敢以太子妃的身份倨傲的女子。她確實,無力挽波瀾。 “為何突然殿下納了盧良娣?”冉猊香問道。 “也不是突然,皇后早就看上了范陽盧家的女兒?!?/br> “所以,因為這次殿下讓陛下罰了,皇后娘娘心急了?” 顧錦書點點頭,說:“對,娘娘覺得白氏于殿下無益,可她又是陛下賜婚給殿下的。所以,皇后娘娘一直想要找牢靠的世家,來鞏固殿下的地位?!?/br> 果然,帝王家,夫妻之間也不能坦誠相待,顧啟瑤竟然也要靠籠絡世家來確保辛鴻的地位。 “殿下與太子妃結發為夫妻,總歸有恩愛之情。所以郡主不必胡亂cao心,殿下會護著娘娘的?!?/br> 顧錦書說:“可是我一直知道,殿下心里已經有個女子了。若能執手的不是那個女子,無論東宮里是誰,她們做了什么,殿下不會在意的?!?/br> “所以郡主沒有嫁作東宮妃?” 冉猊香的問題有些露骨,但顧錦書不甚在意。顧錦書一向如此,不怕落人口實,所以說話一向磊落且毫不避諱。這一點冉猊香很欣賞。 “不是因為這個,若我心儀殿下,縱然他心里有再好的女子,我也相信能夠日久生情?!鳖欏\書咬了咬唇,說道,“只是我只是敬愛殿下,并無男女之私?!?/br> 冉猊香突然想到那一味“沉夢”,眼前的女子如此明媚,應該一生都不要知道自己被權謀算計過才好。 “猊香,你多大了?”顧錦書突然問道。 冉猊香懵懵地抬頭,看見顧錦書眼眸里那個艷美又陌生的自己,答道:“婢子剛過了十七歲生辰?!?/br> “十七,原來和我一樣?!鳖D了頓,顧錦書又說道,“我們這個年紀,但凡過得容易些,也應該可以嫁做人婦了吧?!?/br> 但凡過得……容易些……天不遂人愿,人又能奈何? 冉猊香不愿氣氛就此沉悶,于是打趣顧錦書說:“若逢著郡主這樣的女子,但凡是個男子便會動心的吧,郡主又杞人憂天,哪來的不容易?” “是啊,我也不知道,明明那么容易,卻給我咫尺天涯的感覺。父總說我愛想多,果然是真的?!鳖欏\書自嘲。 冉猊香只是想著,剛剛顧錦書說辛鴻心里有一個女子了??墒?,若他心里有別的女子了,為何要在那樣的境況下只記得和自己說一句“不是你便好”? 冉猊香拿來刺繡交與顧錦書,說道:“郡主近日身子大好,想來也想親力親為。婢子這幾日都要同郡主告假,因為婢子要替溫思繡嫁衣?!?/br> 顧錦書有些吃驚地問:“真的?我一直以為你誆我來著?!?/br> “婢子為何要誆郡主?” 顧錦書沉吟,說:“宋王生母身份不高,所以他自幼性子也挺孤僻。所以,我想不到他竟會因為一個女子去求陛下。猊香,我沒有半分輕賤你的意思,只是我小瞧了宋王的勇氣?!?/br> “郡主,宋王沒有求陛下……”冉猊香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她,“其實是納,不是娶。是我求宋王不要讓溫思做王后,我們貧賤女子,沒有這個福分?!?/br> “啊……算了,不做王后也是好的。畢竟宋王再沒權勢,也是陛下的兒子,多少人眼巴巴著王后這個位置?!?/br> “就算是納,婢子覺得,一件嫁衣,溫思是配的上的。名分上溫思確實委屈了,但禮制上她該是宋王明媒正娶的妻?!?/br> 顧錦書點點頭表示認同,說:“先舒坦兩年,等來日陛下給宋王賜了婚,希望溫娘子可以先學些手段。以后不至于像太子妃娘娘,她敬人一尺,人反倒欺她一丈?!?/br> “郡主,您又亂cao心了!”冉猊香見顧錦書動不動就把所有人悲觀地想作白婉秾,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您都說了,只要一個男人心中有那個女人,必會回護著她的?!?/br> “不過說來也挺快的,前幾日你才興沖沖地告訴我有個好消息,今日便急著繡嫁衣了?!?/br> 冉猊香臉上有些紅暈,羞澀地說道:“他們八字沒一撇呢,是婢子瞎cao心,急切地盼望著呢。這不婢子在宮中無事,借著您的名義,去討要了一套玄色襦裙嘛?!?/br> 玄色繡金絲,美而大氣。雖然宋王必定不會虧待了溫思,但冉猊香仍想用自己笨拙的一針一線為她繡一個圓滿的將來。 不為其他,只為那朝夕的恩情。 只是朝夕有多長,遠在漠北的蕭望塵急切地想知道。 因為是大漠的腹地,蕭望塵很快發現了這里除卻寸草不生,而且還沒有辦法與綏國取得半點聯系。 休靡不知是不是烏雅派來監督顧錦川的,一天到晚只一味地糾纏他,不給他半點安寧。 蕭望塵也知解鈴還須系鈴人,要知道烏雅的做法為何如此極端,就要明白他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蕭望塵只覺得自己著實是英雄末路,如今竟要咬文嚼字,苦悶得很。 “休靡走了?” 蕭望塵見一天到晚黏在顧錦川身邊的休靡今天居然一反常態的不在,就問他道。 顧錦川無力地點了點頭,說:“胡人的姑娘怎么能夠這般聒噪,似乎有一簍子的話?!?/br> 蕭望塵聽了不禁打趣他:“你覺得休靡煩,我怎么不覺得?敢情你大將軍找了個胡人小媳婦,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造次,”顧錦川皺了皺眉,“烏雅是想要如何,一手棒槌,一手甜棗。我可無福消受烏雅的女兒,只求她別再煩我,我們也好想辦法回長安?!?/br> 蕭望塵也隨之正色,說道:“確實,休靡還不明白,我們與烏雅不得談判,便是涇渭分明的敵人。她倒好,是想讓我們大將軍沉溺在溫柔鄉里嗎?” “許是她還小,想事太天真,以為我們如胡人,可以四海為家?!?/br> 蕭望塵低頭沉吟,過了一會兒同顧錦川說道:“恐怕,如今送上門的美人你不想要也得要了?!?/br> 顧錦川大手一拍蕭望塵的背,說道:“至于這樣嗎?我自小厚道,騙人的事做不來,更何況騙個姑娘?!?/br> “你說了,我們是宿敵。我們回不去長安,陛下沒有杜虎符,所以其他老將又不認陛下的虎符,我大綏如何千秋萬代?” “我知道,你覺得休靡是女子,我會因著她而心軟。阿塵,我顧錦川不是這種人,因為我心里的那朵花開過一次了。我只是,不知如何去與休靡虛情假意?!?/br> 蕭望塵沒想到顧錦川竟能如此推心置腹地同他講,他思考了一會,說道:“那便不要太過刻意地拒絕?!?/br> 顧錦川點點頭,說:“你知道這幾日休靡同我講了什么嗎?” 蕭望塵搖搖頭,說:“我是君子,不愛聽墻根?!?/br> “她說烏雅恨極陛下,恐怕不會輕易放棄。烏雅在私下同西域各國交好,看來他是真的狼子野心。休靡讓我投誠于烏雅,因為烏雅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br> “那便投誠?!?/br>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只怕,烏雅不會信?!?/br> “你說烏雅,是不是知道了虎符的秘密?” 顧錦川一瞬間醍醐灌頂,說道:“他一定是知道了陛下沒有杜虎符,所以只能任用親信做將領。雖然烏雅惜才,但他既然知道大綏的軟肋,所以不會輕易放我們回去的?!?/br> “若回長安,第一件事,就是該替陛下整頓整頓這幫官吏了。賣國求榮做什么,我大綏哪一點愧對他們了?”蕭望塵說得氣急,額上青筋暴起。 “休靡還和我講了一個秘密,關于胡人的王儲?!鳖欏\川又說道,“休靡說烏雅不喜歡他的兩個兒子,曾立誓不會傳位于他們。也就是說,烏雅想要標新立異傳位給休靡了?!?/br> 蕭望塵搖搖頭說道:“不可能的,胡人兇悍,女子就算為王也不得長久?!?/br> “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剛剛在想,要不要把這個消息放出去,好讓他們王庭內部先起內訌。畢竟,烏雅不立兒子,還有兄弟健在?!?/br> “烏雅說綏宮腌臜,人人勾心斗角要帝王位,可是我看,來日的王庭也不會好到哪兒去吧?!笔捦麎m譏諷地笑道。 “要一場動亂,能足夠亂到讓我們逃出王庭。只是休靡這顆棋子,我們不得不用了?!?/br> 顧錦川不反感休靡,反倒覺得她像極了顧錦書,都是嬌俏的女兒家。只是家國之前,他只能辜負休靡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