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何必呢?！比解ハ阋娝南聼o人，向顧錦書問道。

    冉猊香知道顧錦書平日里不善于舞蹈，所以并沒有苛求她去做下腰這類的動作。剛剛見顧錦書跳舞動作沒有私下里這么流暢，她就意識到有點不對勁，直到顧錦書閃到腰，她才明白這分明是一場戲。

    顧錦書搖搖頭，說道:“猊香，你不懂。娘娘于我不僅是親人，亦是我有今日榮寵的源泉。所以，我不能讓娘娘記恨我。哪怕是我如履薄冰過了頭，我也不能冒此風險?！?/br>
    果然，在高門大戶里長大的，心思永遠不會單純得如臉上表現出來的那樣柔弱無辜。

    “疼嗎?”冉猊香沉默了良久，才問顧錦書。

    顧錦書有點委屈地點點頭，眼角又有星星點燈的淚花。

    皇后身邊的貼身侍女毓桐端來了剛煎好的藥，示意冉猊香伺候顧錦書喝下。

    冉猊香會意，對顧錦書說道:“那婢子先喂郡主吃了藥，郡主小憩片刻?；屎竽锬镎f晚點陛下和太傅都會來，讓我安慰您別哭鼻子，不然可要貽笑大方?！?/br>
    冉猊香端著一碗熬好的要跪在榻前，待用銀針探過毒后，便欲喂顧錦書喝下。

    哪知顧錦書面色一變，拖曳著錦被蒙住了面，甕聲甕氣地喊道:“我不喝藥，我臥床修養便好?！?/br>
    冉猊香和毓桐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付顧錦書突如其來的任性。

    最終冉猊香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莫非是郡主怕藥苦?難怪剛剛南宮大人叮囑了郡主縱然良藥苦口，郡主也切莫忘了喝藥?！?/br>
    “我哪是怕藥苦，只是……”顧錦書揭開了一角錦被，露出被悶得紅彤彤的臉，“只是我覺得我是腰傷，靠好好調養便夠了。你看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休息，藥想必是無用的?！?/br>
    看著素日尊貴的郡主如今折戟在一碗湯藥上，站在一旁的毓桐勉強忍住笑意，向顧錦書開口問道:“那郡主是打算待二位將軍歸朝之時還纏綿于病榻嗎?”

    “自然不是?！鳖欏\書似是被摸著了七寸，頓了頓，繼而說道，“但是既然是太醫令開的藥方，應該也不至于百無一用吧。我就念在南宮大人殷切期盼的份上，就喝了藥吧?！?/br>
    冉猊香看到了毓桐提點的眼神，馬上在一旁提醒顧錦書道:“郡主，藥快涼了，婢子這會兒伺候您喝下?”

    顧錦書最終還是如壯士斷腕般地點點頭，冉猊香便對毓桐補充道:“有勞姊姊，藥苦，替郡主去拿些甜點吧?！?/br>
    毓桐點點頭，隨即送來了一盤玲瓏牡丹鮓和一盤單籠金乳酥，帶些歉意地說道:“有勞娘子提點，娘娘早吩咐膳堂備了些甜食，就怕郡主嫌藥苦?！?/br>
    兩盤點心色澤瑩潤，都還冒著熱氣，可見顧啟瑤對顧錦書的用心。

    冉猊香把碗遞到顧錦書嘴邊，顧錦書皺皺眉，但仍是一鼓作氣地喝下去。

    “甜的?！鳖欏\書的神色都明媚了幾分，向冉猊香歡呼道，“我就知道我與南宮大人有著自小的情分，他不忍心讓我吃苦的藥的?！?/br>
    冉猊香起先也跟著顧錦書一同笑，只是突然想到顧錦書剛剛說的話，藥是甜的?

    甜……

    未及冉猊香想到什么，顧錦書突然尖聲大叫起來:“疼！猊香，肚子……肚子好疼！”

    顧錦書下身一片蜿蜒的猩紅，毓桐看見這些，臉突然刷白。

    她向冉猊香問道:“郡主可是來葵水了?”

    冉猊香搖搖頭，對毓桐說道:“郡主這幾日還未來月事。姊姊，郡主看樣子不對勁，勞煩你趕緊去請太醫令……和娘娘?！?/br>
    顧錦書疼得直打滾，意識開始漸漸模糊，只是有氣無力地呢喃道:“阿兄和塵……還在漠北，阿柔要等著……要等著他們回來……”

    “郡主堅持一會，”冉猊香任憑顧錦書將指甲嵌入她的臂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已經回長安了，等他們見過陛下，一定會來見您的?？ぶ鲃e急，再堅持一會……”

    再堅持一會。冉猊香在心里也對自己這么說，不僅等南宮素謙，也等每個大綏子民心心念念的捷報。

    “郡主怎么了?”

    冉猊香抬頭，見顧啟瑤同剛剛完全是兩個人，便意識到自己見到了那個眾人口中飛揚跋扈的顧啟瑤，那個真正的大綏皇后。

    “郡主喝了藥，便這樣了?！?/br>
    顧啟瑤對冉猊香抬手便是一耳光，打得冉猊香頭暈目眩，右半邊臉火辣辣的疼。

    “賤婢，好好一個人交給你們照顧，結果變成了這樣子?！鳖檰帤饧?，對著冉猊香便破口大罵，“郡主是本宮的掌珠，若郡主有什么閃失，你們自己好好思量！”

    冉猊香的嘴角有些腥甜，但她未能顧及上，只是伏跪在地上，對顧啟瑤說道:“婢子未能照顧好郡主，是婢子的錯。但請娘娘先同郡主說說話，切勿讓郡主睡著了?！?/br>
    顧啟瑤看著榻上已經開始胡言亂語的顧錦書，心疼地嘆了口氣，揉了揉她一頭如綢般柔軟的烏發，輕聲安慰道:“阿柔，忍忍，姑母在呢，別怕?！?/br>
    “姑母……”顧錦書的聲音如同初生的小貓，柔柔弱弱的，讓人一聽便心疼。

    自從顧啟瑤做了綏國的皇后，顧錦書再也沒有如從前一般稱呼顧啟瑤為“姑母”，而是一直循規蹈矩地喊著皇后娘娘。

    這八年以來顧錦書第一次喊顧啟瑤姑母，顧啟瑤聽得心都快要融化，在心底著實心疼她的小侄女。

    南宮素謙一日里第二次來到了椒房殿，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未能喘一口氣，便急急地替顧錦書把了脈。

    “如何?”顧啟瑤同樣在一旁急切地問道。

    南宮素謙沉思了良久，才說道:“郡主這般不似中毒的癥狀，因為五臟六腑未被傷及到半分。依脈案看，郡主……當是無礙?！?/br>
    顧啟瑤松了一口氣，但又突然想到顧錦書疼到抽搐的身軀，問道:“那為何郡主疼得這般厲害?”

    “女子月信期間，很多人是有因行經不暢而痛到失去知覺的。所以郡主如今的癥狀，大抵是這個原因了?！?/br>
    “你說阿柔只是月信來了?”顧啟瑤有些錯愕地問道。

    南宮素謙點點頭，答道:“確是如此?？ぶ鬟@會兒疼得累了，睡了過去，娘娘莫急，臣會替郡主開些溫補的藥方來調節。只是娘娘，請借一步說話?！?/br>
    “說便是，沒什么好忌諱的?！鳖檰幜鑵柕难埏L掃過冉猊香和毓桐，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臣替郡主把了脈，發現郡主，日后是極難受孕的?！蹦蠈m素謙說完有些惶惶，但仍是繼續說了下去，“娘娘，醫者父母心，郡主確實是這樣的體質，已經藥石無醫。臣，只能明言?！?/br>
    南宮素謙是顧啟玨昔日的門，與顧氏一族交往最密切，所以他知道顧啟瑤這么多年的算盤。有太子妃又如何，他知道顧啟瑤仍然在想著要把顧錦書推上未來皇后的位置。

    只是如今，顧啟瑤突然得知了顧錦書極難受孕的消息，讓她突然覺得自己大夢一場。民間尚且說著“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白婉秾只是需要調養才可以孕育皇嗣，但是皇家是絕對容不下一個天生無法綿延血胤的女子。

    “娘娘……”南宮素謙叫著愣住了的顧啟瑤，“娘娘，郡主無妨便是莫大的福祉。其他的事，失之是命罷了?！?/br>
    顧啟瑤卻只是冷漠地點點頭，說道:“你先回去吧，本宮明白了?！?/br>
    說完，她又對冉猊香說道:“若讓他人知道了，尤其是郡主，本宮割了你的舌頭?！?/br>
    冉猊香低頭，答道:“諾?！?/br>
    “毓桐，本宮乏了。你留在這兒照顧郡主，切莫再有閃失，本宮去休息會?！?/br>
    “諾?！?/br>
    毓桐不著痕跡地收走了顧錦書喝過藥的碗，冉猊香心頭卻電光火石般地明了起來。

    “娘子，你的帕子?！必雇┻f給冉猊香一條繡了花的手帕。

    冉猊香打開看，是顏知洲做刺繡時熟悉的針腳。一朵凌寒傲放的梅花。

    這并不是冉猊香掉下的帕子，這條帕子只是為了帶來一點訊息。

    “沉夢?”冉猊香思考了良久，還是忍不住問道。

    毓桐點點頭。

    沉夢，西域奇毒。不傷人性命，不破壞臟腑，味道甜美無比。如同它的名字，它讓人只想沉沉地陷入這場大夢。

    所以銀針探的時候無毒，所以縱然是名醫南宮素謙也查不到端倪，所以根本不用再繼續花心思在那兩盤點心上。

    沉夢是奇毒，但無毒，因為不傷人肺腑。只是它的毒只為誅心，它會讓一個女子喪失生育的能力，讓有些人中毒之后心如死灰。

    “只會痛那么一會，一覺以后她便會生龍活虎?！必雇┰谝慌詫θ解ハ阏f道。

    冉猊香見毓桐如此冷淡地敘述著這件事，如同方才看見顧錦書下身血跡時她的大驚失色從未發生過，不免有些驚愕。

    “請君入甕，這盤棋不是婢子下的?！必雇┛粗解ハ愕难凵?，補充道。

    冉猊香卻譏諷地一笑，說道:“下棋cao之過急，只會讓自己日后進退兩難?！?/br>
    毓桐也投桃報李地笑，對冉猊香說道:“可是婢子蟄伏在綏宮里這么多年，只是為了今朝。所幸的是，這一步棋太過穩妥，穩妥到，不至于賠上我這樣一條賤命?！?/br>
    帕子上的梅花，是冉猊香所說的“零落成泥，香卻如故”。原來，顏知洲早就開始在算計了。

    冉猊香閉上眼，有點煩躁地吩咐道:“讓曦妍自己來找我?！?/br>
    沉夢，冉猊香在心中讀著這兩個字。若真有一種藥能讓人一夢不醒，逍遙于夢境之間，那自己定會甘之如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