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他是孤兒,每到生日,都是福利院幫忙慶祝的。但福利院資金不足,不可能置備什么像樣的禮物,頂多是晚餐時多發一塊點心,再發動其他小朋友送上口頭祝福,大家齊唱生日歌。 被人這么正式地送生日禮物,還是谷小飛人生中的頭一遭。 谷小飛蹦也蹦完了,轉也轉完了,抬起紅撲撲的臉,不好意思地對肖雪塵說:“但是你也別送太貴重的,不然你以后過生日我送不起回禮?!?/br> 這孩子怎么這么實誠呢……肖雪塵無奈地想。 “回什么禮,你我之間不必見外?!彼焐线@么說,心里想的卻是:他生日的時候谷小飛哪怕送上一句祝福,都足夠他暖心一整年。 “禮尚往來嘛,應該的,如果只有你送我我卻不回你,你肯定覺得我小氣了?!?/br> “我絕不會那樣想。禮輕情意重,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br> “我還不知道你生日是什么時候呢?!?/br> “1月19號?!?/br> 谷小飛在腦海里過了一遍日歷。距離肖雪塵的生日還有大半年呢,他有大把的時間思考回送什么東西。 “原來你是冬天出生的。是不是因為這個你才叫‘雪塵’?” 肖雪塵想說不是的,他那沒正經的老爹老娘不知抽什么風,非要取“冰澌雪融,煙消塵散”之意,給他起名“雪塵”,還沾沾自喜覺得這個名字非常風雅,孩子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達穩重之人。肖雪塵至今也沒搞懂“豁達穩重”和“徹底消失”之間有什么必然的邏輯關系。還不如起名叫肖岳陽樓,這樣全中國絕對沒有一個人跟他重名。 但他無法將自己深藏在心底二十五年的吐槽講給谷小飛聽,只好勉為其難地頷首:“正是?!本妥屵@個美好的誤會繼續持續下去吧! *** 顧旭陽一到醫院,守在這里的同事小周便通知他,鄭鴻脫離了危險期,已經醒了。 “那就好。醫生說什么時候他能接受警方詢問?” “醫生說還不可以,只有家屬能見他,但他非嚷著要和警察說話?!毙≈苊媛犊嘈?。 “哦?”顧旭陽大為驚奇。剛剛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鄭鴻居然這么主動配合警方辦案?他望著病房前不斷拭淚的鄭家親屬,心里不由地一沉。最近這段時間,瀛海市頗不太平,先是嫌疑人潛逃,又發生了紅桃a盜畫事件,現在正當武林大會進行得如火如荼時,又出了鄭鴻受襲的案子。鄭鴻在江湖上頗有名望,他這一傷可非同小可。這平靜了許多年的江湖,怕是要起什么波瀾了。 “鄭鴻麻醉清醒了嗎?聽說麻醉還沒完全醒的人會說胡話,他的證言可信嗎?”顧旭陽沒做過全身麻醉,但聽說全麻的患者醒來后就和醉酒的人差不多,說話顛三倒四,記憶也不甚清楚。他醉過酒,大約能體會那種感受。 聽見他這樣問,小周感慨道:“聽說他練的功能抗麻醉,不僅喝酒千杯不倒,醫用的麻醉藥對他也不管用,所以醫院給他做手術時連麻醉都沒用,就那么直接縫合的?!?/br> 顧旭陽咋舌,那該有多痛??!鄭鴻竟能捱過那樣的痛苦,真是一條鐵骨錚錚的硬漢! 他問:“鄭鴻說什么了?” 小周說:“他說自己見到了兇手的真容。不知那人是太過自信還是太過粗心,竟然連面都沒蒙?!?/br> 顧旭陽大喜:“那可太好了,省了我們好多追兇的麻煩?!?/br> 小周跟著笑了:“沒錯,我已經叫了繪制肖像的專家過來,正在里面根據他的描述畫像呢?!?/br> 顧旭陽走過去安慰了家屬幾句。家屬里除了鄭家的妻兒,還有幾個是鄭鴻的徒弟,將他當作父親一樣敬重,聽說鄭鴻被jian人所傷,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兇手剝皮拆骨。 正說著,病房門開了,一名老刑警走出來,手中拿著紙筆。他就是小周所說的繪制肖像的專家。 “肖像已經畫出來了,根據受害人的說法,嫌疑人沒有蒙面,所以相貌很容易辨認?!?/br> 專家將肖像遞給顧旭陽。小周和鄭家親屬都湊過來,腦袋圍成一圈。 顧旭陽臉色大變,對專家說:“肯定搞錯了,絕對不可能是這個人。要么受害人看錯了,要么嫌疑人易容了?!?/br> 小周詫異地看了看顧旭陽:“你認識這人?” 鄭家親屬們叫起來:“顧警官這話從何說起?”那幾個弟子尤其義憤填膺:“對啊,你有什么證據說他易容?難道易沒易容是能從一張畫里看出來的嗎?” 顧旭陽拿著肖像的手發起抖來:“因為這個人……早就死了??!不是易容,難道是詐尸?!” 第60章 線索 這一天正是武林大會地區預賽的各小組決賽, 在小組決賽中勝出的選手將獲得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 前往這次大賽主辦城市嵐川市進行比賽。之前宋乙人和藍傲枝比賽時, 體育館的燈具被搗亂鬧事的觀眾打壞了,至今還沒清理修繕完畢,所以本該在這一場館舉行的比賽, 也就是谷小飛與藍傲枝這一場,便臨時挪到他處——恰好與肖雪塵同在一個體育館中。 谷小飛還沒來得及慶賀,方心鶴首先就眉開眼笑了。谷小飛與肖雪塵的比賽在同一處, 省得他兩頭跑的功夫。接著他又苦惱地想, 都是自家師兄沉迷奇技yin巧,沒空陪雪塵來參賽, 只能勞動他的大駕,做掌門師兄的卻把責任丟給師弟, 也不知這掌門是怎么當的,看看人家斷水門的陳昊空, 何等年少有為、英姿勃發,再看看自家師兄…… 嗯,還是自家師兄比較好看。 既然谷小飛和肖雪塵都殺進了小組決賽, 方心鶴自然慈悲大發又放了小綺的假, 一行人歡天喜地地跑去看比賽,架勢堪比小學生郊游。這貓咖又無人經營了,方心鶴望著本月賬目上慘淡的數字,長嘆一口氣,再度開始了埋怨師兄的循環。 武林大會預賽是瀛海市的盛事, 前來觀看比賽的觀眾人數創歷史新高,各路媒體也聞風而動,爭相采訪選手,試圖挖到一些邊角猛料。賽前的這些采訪,不參與也罷,用一句“請讓選手安心比賽”就能搪塞過去。方心鶴經歷過許多次類似的采訪,駕輕就熟。 但是今天的記者大軍來得格外猛烈,他們在停車場一下車便被一團長槍短炮包圍。饒是見多識廣的方心鶴,也被這陣仗驚得呆了幾秒。 “谷少俠,作為這次參加小組決賽的八個人中唯一一名業余組晉升上來的選手,面對其他參賽者,你感到有壓力嗎?” “谷小飛少俠,你之前與斷水門陳昊空掌門比賽中所喊出的招式名字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嗎?” “有人說你的崛起之路與前任武林盟主蘇云越如出一轍,你是不是在故意模仿他嗎?” 大部分鏡頭和話筒都對準了谷小飛,一堆如狼似虎的記者將他圍得水泄不通,問題如同連珠炮般射向谷小飛,令他應接不暇。另一位參賽選手肖雪塵倒是被晾在了一邊,無人問津。 方心鶴明白過來,原來他們都是沖著谷小飛來的。也是,比起江湖上早已聞名的青年俠客,當然是一鳴驚人的少年英雄更有話題性。雪塵,你過氣了,是不是覺得好心痛呀? 谷小飛滿頭大汗,驚慌地望著眾位記者,他們一下子提出了那么多問題,他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了,而且該不該回答這些問題呢?他求助地望向方心鶴和肖雪塵,卻發現他倆被記者人墻擋住了,連個頭都沒露出來。 “‘云心鶴眼’方心鶴先生一直擔任你的教練,請問你是他的徒弟嗎?為什么沒有拜入凌虛派?” “對于前不久網上流傳的傳言,你有什么看法?” 一只手拉住谷小飛,將驚魂未定的少年從人堆里拽了出來。谷小飛跌跌撞撞,還未看清救援自己的是誰,便被一個高大身影牢牢護在背后。 “比賽還未開始,請各位媒體朋友不要妄加揣測,影響選手的心態?!毙ぱm用自己的身體擋著谷小飛,攔下了伸到眼皮底下的麥克風。 他這一護不要緊,記者們瞬間炸開了鍋,投向谷小飛的眼神除了好奇,更多了幾分揶揄和八卦。 “聽說你和凌虛派首徒肖雪塵同居了,你們之間是什么關系?” “有人拍到你與蜀中諸葛氏的琴魔諸葛桐、斷水門掌門陳昊空和宏景的公子齊沖過從甚密,你們是單純的朋友嗎?” 這都是什么鬼問題?。?! 肖雪塵不耐煩這些記者的sao擾,環住谷小飛的腰,施展輕功,足下一點,便朝體育館方向飛去。那些記者多半不懂武功,哪里追得上,只能望洋興嘆,同時指點自己背后的攝像師對準那兩人的背影猛拍,好像光從背影就能揣測出什么不得了的新聞事實一般。 方心鶴和小綺對視一眼。 肖雪塵撇下他們兩個,帶著谷小飛跑了,真不講義氣!眼里還有沒有他這個師叔??! 不過剩下他們倆與記者們周旋,倒有一番好處。方心鶴抖開折扇,笑瞇瞇地走上前,他今日的折扇上畫著一只憨態可掬的小貓,旁邊寫著貓咖的名字和地址。他迎向記者,打算不動聲色地給自己的店鋪打個軟廣。 不幸的是,記者們對他一點兒興趣也沒有,適逢另一位選手來了,記者們一窩蜂地涌過去。 “老板好可憐哦,過氣網紅不如豬?!毙【_同情地說。 “閉嘴!”方心鶴用扇子敲了小綺一下。 說起來,雪塵今天的反應有些奇怪啊。他平時有這么護著谷小飛嗎?谷小飛被記者包圍的時候,他急得跟什么似的……當記者問到谷小飛和肖雪塵什么關系時,方心鶴敏銳地注意到肖雪塵的表情變得十分尷尬,而當記者問及谷小飛那些新老朋友時,肖雪塵則露出惱火的眼神。 難道…… 方心鶴眼神一凜,意識到問題并不簡單——難道雪塵和小飛在不長不短的相處中,發生了什么超越友誼的關系?哎呀呀,他們這個門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性向難道還是師徒傳承的不成? “老板我們走不走???”小綺催促,“人家不會理你噠,你站這兒也白搭?!?/br> “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方心鶴賞她一個大白眼。 他暫且將自己大膽的猜測放到一旁,現在比賽要緊,其他的問題都是細枝末節……賽后再仔細問問雪塵吧。 *** 顧旭陽猶豫了一夜要不要將肖像的事告訴肖雪塵。 畢竟這是和師兄切身相關的事,不論是作為警察還是作為師弟,他都有義務告知肖雪塵一聲??山裉煺菐熜直荣惖木o要關頭,這個糟心消息會不會影響師兄的發揮呢…… 他當師弟的,萬不能坑自家師兄??! 師兄還沒到場,他就已經在休息室門口徘徊老半天了,一直在思索如何用委婉的語氣將那個驚人消息告訴師兄,還不能破壞師兄的心情。如果可以,其實他根本不想來,或者干脆等到賽后,可同行的小周急著收集證據,催促他快些從肖雪塵這里打聽消息,他拗不過小周,只能勉強應下來。 “警察叔叔好!”未見谷小飛其人,就先聽到了他元氣十足的喊聲。 顧旭陽被喊過許多次警察叔叔,早就習以為常了,可小周還是第一次被谷小飛這么叫,表情僵硬了片刻,無奈地聳聳肩。 肖雪塵和谷小飛從走廊另一邊過來,肖雪塵的手搭在谷小飛的腰上,像在敦促他快點兒前行,又像某種親昵曖昧的舉動。顧旭陽不敢繼續亂想下去,連忙打招呼:“師兄,小飛?!?/br> “你怎么來了?啊,是不是鄭鴻前輩被襲擊的事件有什么新進展了?” 谷小飛天看到顧旭陽出現在體育館內,就隱約猜測出他的來意或許和上次差不多。上次顧旭陽因鄭鴻受傷一事一大早跑來體育館問口供,這次大概也差不多吧? “呃……這個……”顧旭陽未置可否,心說這孩子這方面直覺倒挺敏銳,怎么在其他方面那么遲鈍呢?是不是因為上帝打開了一扇門,就會關上一扇窗? “兇手抓到了嗎?還是有線索了?他會不會襲擊別的選手?”谷小飛接著問。 顧旭陽不知該如何回答,小周想搶著開口,被他一把攔下。 “很可惜,還沒抓到,今天想來問問其他選手有沒有線索?!?/br> 肖雪塵看看顧旭陽的臉色,明白他大概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不方便當著谷小飛的面講,所以才如此期期艾艾。 于是肖雪塵回頭對谷小飛說:“不要老纏著人家問東問西,很打擾人家工作。我們先去準備比賽?!闭f罷拉著谷小飛進了休息室。 沒過多久,肖雪塵獨自一人出來了,對顧旭陽道:“師弟,借一步說話?!?/br> 一分鐘之后。 “師兄,我們說個話為什么要來廁所?感覺怪怪的……”顧旭陽一回頭就看見肖雪塵反手鎖上廁所門,頓起一陣無名惡寒,雖然知道師兄沒那個意思,但他仍舊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肖雪塵檢查了每個隔間,確定無人后,靠在門上,堵住去路,若是顧旭陽不老實交待,就不準他出去。 顧旭陽曉得師兄的脾性,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紙,自己先瞅了瞅,然后將紙遞給肖雪塵。 “鄭鴻說他看見了犯罪嫌疑人的相貌,于是我們讓專家按照他的描述,繪制了一幅肖像。師兄你看……”顧旭陽刻意壓低聲音。雖然廁所里沒人,但為防隔墻有耳,還是謹慎為妙。 肖雪塵起初不以為意,但結果那張紙,只消一眼,他便猶如觸電般驚懼了一下。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 “我也覺得不可能,他明明早就死了才對!但是……只有師兄你見過他的尸體,你確定他真的死了?” 肖雪塵沉默了幾秒,方才說:“確定?!?/br> “這就怪了,死人不可能詐尸……那么就是有人故意易容成他的模樣以混淆視聽,或者他有個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我覺得易容的可能性比較大?!?/br> 肖雪塵將畫像還給顧旭陽。他臉上的線條緊繃著,眼神陰沉,如同正醞釀著一場風暴的灰暗天空。顧旭陽收好畫像,拍了拍肖雪塵的肩,說:“師兄你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我們自會處理的,你只管好好比賽就成了?!?/br> “我知道?!?/br> “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事了?”顧旭陽小心翼翼地問,“我本來想等賽后再跟你說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