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本屆都是這樣的風格，看似給選手很大的自由度，反而另人難以選擇，選擇有時候也是一種策略。像人工智能這個主題時，就有人會在這上面跌跟頭。

    沒有準確提出問題的題目，反而更難以回答。

    有利也有弊。

    作為全球性的比賽，匯聚了一批優秀的年輕學生，他們未來或許會是某個領域的佼佼者，出這樣的題目也無可厚非。

    文明的未來，明明和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無人能夠掙脫大時代的網。

    巴德排在素雪的前面進行演講，依舊趾高氣揚，氣勢十足，看著挺唬人的。

    內容嘛，老一套，甚至比老一套還空洞。

    本來巴德就是在玩模版，議論文玩地溜，排比聽上去似乎非?；趾搿瓕嶋H上，回味過來，什么也沒講。說實話，他排吊車尾，才是真運氣，也是應該的。

    素雪默默在心里給他劃上了叉叉，并不屬于競爭對手。

    不過巴德倒是依舊自滿，抬頭挺胸，無比自豪地從臺上下來，走回自己的座位，還給素雪拋了一個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說：等著你們這些女孩哭鼻子呢。

    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

    素雪視若無睹。他就那么篤定女孩就一定比他差，就不行？

    他本身的行為就已經足夠證明他的素質低下，再加上三番五次的挑釁，心胸狹窄，外加心里根本就是在擔心她們會贏，更在說服自己，女孩是不可能贏的。

    但那也輪不到他。

    “你認識那個男生？”謝老師皺眉問。

    素雪搖頭：“見過幾面而已?！?/br>
    約她不成，就開始貶低針對她，全無風度。

    “感覺他對你不太友好?！敝x老師的感覺也非常敏銳。

    “可能把我當成競爭對手了?！?/br>
    “他的水準一般?！敝x老師說得比較委婉了，其實就是不怎么看得上巴德的意思。也不夠格做素雪競爭對手，并不會給她帶來威脅。

    素雪無聲淺笑，老師的想法果然跟她一樣啊。

    巴德之后，不久就輪到了素雪。

    “下面有請十號選手——”

    素雪緩緩步上舞臺，微微鞠躬，臺下已經響起歡迎的掌聲，又減弱下來。

    臺下觀眾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臺上，大抵都是期待的，對這匹突然冒出來的黑馬——一個英語非母語國家的女孩，他們都想知道，她最后能夠走到什么程度。

    但是只是看著這個女孩微笑的模樣，他們也會忍不住微笑。

    好像她天生帶有奇妙的感染力，如同她的聲音一般。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對于這句話，大家應該并不陌生，狄更斯《雙城記》的開頭。在這兒，我們也可以以這個角度來看待文明的現在及未來?！?/br>
    演講伊始，素雪就擺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觀點和態度。

    乍聽之下，有點令人困惑，再想，又覺得有些悲觀?？伤穆曇羟榫w帶有溫柔的謙和，所以使人愿意繼續聽下去，繼而認真思考。

    “我們期望的文明是什么？是《美麗新世界》里的烏托邦，沒有戰爭，也不需要愛，或者是純粹理性運轉的社會，有最完備的制度……但時至今日，我們可以看到，戰爭仍然在發生，曾經的大國也面臨著轉折和挑戰，甚至是寒冬?！?/br>
    “我對文明的未來感到悲觀嘛？不，不是的?！?/br>
    “春夏秋冬，生榮枯死，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br>
    “如果一年四季如夏，盛極必會導致問題，或許有人知道我們國家的《周易》，周易中的乾為天卦，卦中最后一爻的爻辭名為：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也就是說，已經到了極限，再下去，就不是往上發展，而是往下。所以盛極轉衰，從秋而冬，萬物藏育?！?/br>
    “《老殘游記》中也有類似的話，好即是壞，壞即是好。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即生即死，即死即生。當事物生發的一刻，就已經注定走向衰亡；衰亡時，注定走向重生?！?/br>
    “如果有永恒，永恒不是不變，而是恒變?！?/br>
    觀眾終于聽出她的意思來了。

    就像她開頭說的：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甚至，他們的時代也只不過是反復循環的歷史中毫不起眼，和其他時代并沒有什么不同的一個。本質上來說，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黑暗和光明始終交替靠近。

    素雪所表達的觀點，就是文明的發展可能是波浪前進的，而不是螺旋上升的。

    說實話，歷史確實如此，但聽起來，其實讓人類覺得有點無奈。

    萬物循環之理，人卻總期盼永恒的和平與美好。

    素雪前面的話讓人感到有些沉重，現場的氛圍果然變得有些不同了，評委雖然點頭，思考她的話語，但神色卻顯得更為凝重。

    大概是她講地很對，但是作為比賽而言，會有其他的考量。

    如果演講的內容只是如此，那真的是讓人有些喪氣，并且無法接受——歷史總是如此。

    但不僅是如此……

    ☆、253 轉折

    即使知道臺上這個女孩說的的確沒錯，但大家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驚詫，訝異，凝重……

    或許有人感同身受，也有人始終持樂觀的態度。更多的，卻是對她敢在這里發表此種意見的驚奇，這可能會使她丟掉好成績。作為冠軍的有力競爭者，她這一舉動實在不明智，究竟是之前連番的高分給了她莫名的自信，覺得可以挑戰那條隱身的線，還是只想標新立異？

    “我贊同她的觀點，可是，這個場合并不合適?！?/br>
    “她不應該冒這么大的風險，這會讓她無緣冠軍，評委不會給她高分的。甚至……會給低分?！?/br>
    “聽完再說吧，不過確實挺出乎意料的，抓人耳朵?！闭f話的人微微一笑，表示對其的認可。

    認可是一回事，比賽又是另一回事。

    評委們面面相覷，臉上無不寫著：這個女孩怎么了，劍走偏鋒？

    坐在臺下的謝老師一直挺直脊背，壓根不敢靠在椅背上，她也為素雪狠狠捏了把汗，她知道這些并不是全部，只要再聽下去就知道……

    希望評委們能關注到最后的部分，希望他們能夠就此逆轉印象。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謝老師在心中默念，至少情況會比現在好一些。

    臺上。

    她絲毫未受下面情緒波動的影響，略一停頓之后，上半部分的演講內容結束，新的轉折即將開啟——

    大家也都殷殷等待著，她接下去會說什么，會如何結束這篇演講。

    似乎講到這兒，就可以結束了。

    并不是。

    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

    如果歷史可以進退，生生死死，那么人呢，人在何處，被放在何處。

    以人的角度來看待文明的進程，還是要回歸到人的身上。

    所以演講的后半部分，落點又回到人。

    “……哲學上有一種觀點：人生無意義。但人是很奇怪的，一直以來，我們都在摒棄原始性，所謂的動物天性，為成為真正的人而努力。但真正的人應該是什么樣，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和問別人終極的文明是什么模樣一樣難回答?！?/br>
    “……像是善與惡永遠共存，黑暗與光明總需要對方才能顯現。世界就是這樣由矛盾組成的，它可能糟糕，可能荒誕，可能沒有意義，人類永遠陷在歷史的循環里，無法掙脫……”

    “但愈是如此，愈是要抗爭，孜孜不倦地努力?！?/br>
    “這是人類向世間證明自己的方式，證明人類的尊嚴，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正是抗爭苦難和擁抱美好讓人類踽踽前行，不斷創造出燦爛的文化，因而每個時代的人，即使渺小，也能在浪潮中撥出水花，一朝看盡百年沉浮?！?/br>
    “正是世界無意義，人類才為它，為自己，書寫出燦爛的意義?！?/br>
    ……

    “謝謝?！?/br>
    素雪露出燦爛的微笑，略一躬身。

    臺下卻靜地鴉雀無聲。

    可每個人的臉上，都不似方才的凝重和蹙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震撼，被說服的震撼。

    甚至還有幾絲激動，引得他們臉上的肌rou都在顫抖，臉頰還有幾絲紅。

    他們失焦的雙眼，似乎透過聲音，穿越過去，看到了長河般曲折壯闊的歷史，興與亡，人類的蹤跡無處不在。

    是的，或許這個荒誕的世界本身并沒有意義。

    但人類的文化，歷史，尊嚴，都是他們自己所書寫的，永恒追求著到不了的彼岸。

    即使歷經黑暗，也始終生生不息。

    這就是人類。

    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束，激蕩人心的結束。

    他們為自己感到自豪。

    即使客觀世界嚴苛無情，人類卻永不屈服。

    “啪啪啪——”

    第一聲掌聲突兀地響起。

    緊接著，如雷般的掌聲轟隆響起，為她鼓掌，也為所有人鼓掌，久久未散。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彌漫在會場，熱烈的，激昂的，有人拍地手都紅了，目光炯炯地望著臺上的女孩。她就像她的聲音，發光，引人注目，小小的身體蘊藏著驚人的力量，這股力量讓他們都為之傾倒。

    誰能想到這兒剛才還是大部分人都不看好？

    事實證明，素雪的確有神奇的本事，能起死回生，驚艷全場。

    誰也想不到她會這么圓回來，怎么都想不到。他們跟不上她的思路——人類，最后落腳點回到了人類。她更加肯定的是人類本身的意義，有價值的意義。

    轟隆掌聲久久未散。

    評委也個個露出欣慰的微笑，瞧著臺上的女孩樂個不停，不住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