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大李氏膽膽顫顫的站在門口, 一眼不敢往屋里瞧,說出的話都不成調子:“女郎啊……女兒家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春雨嗤笑了一聲:“紀泉不敢來, 就讓姬妾前來,也不怕人笑話?!?/br> 紀菀:“姑姑,勸了李氏回去罷!就說我曉得了,不會讓她在父親面前難做?!?/br> 初時紀菀請人教導三個meimei,幾個姨娘也借此機會鬧騰過, 春雨出手收拾了一頓, 也就乖了。她們幾個雖然眼皮子淺,但也不是傻的, 自發現日子并沒有變差, 連閨女都的向好的方向發展之后,心思就不同了……近些年,也都發現了紀泉依靠不得,總要為自己做打算。 如今被勸著回去,居然二話不說就走了, 動作利索得,仿佛就是為了過來轉一圈了事。 這是出身極高的顧氏欣賞不來的市井智慧,紀菀卻能明白,所以更是哭笑不得。 春雨動作很快,給紀菀備上一套男裝, 以作她出門之用。女郎也不是總穿男裝的,偶爾也會穿女裝在太守府見人,她并不覺得自己穿男裝或女裝有任何的差別。春雨管著她的衣食住行, 這一年間,男裝卻是越做越多了。 “您這是又要去白馬寺?” 紀菀:“今日恰巧沒事,過去看看?!?/br> 這也是春雨常常給她備男裝的原因,如今民風開發,未婚女子外出辦事都是常態,甚至與情投意合的男子相會都可。然而一個女子,與六根清凈的和尚常有來往就不太好看了,且這個女子如此年輕美貌,和尚俊俏博學,稍加編排就容易成為別人口中的樂子。 春雨:“女郎大了,也該少與和尚來往?!?/br> 紀菀知道她在說什么,也不生氣。 “放心吧,姑姑!便是這樣的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隴西迎親的人就要到了,阿菀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春雨訝然:“您要嫁??!” 紀菀看了眼擺于床上的大紅嫁衣,點了點頭。她手下網羅了許多人才,已經算是初具規模,但畢竟沒有兵將可支使,真要跟紀泉硬杠起來,肯定是勝不了的。賠了夫人又折兵,她不做這樣的買賣。 紀菀肯乖乖回太守府,就從沒有動過不嫁人的心思。 春雨淚流不止:“可是……可是……婚姻畢竟是人生之中的大事??!您是在委屈自己?!?/br> 紀菀捏著春雨的手,這是顧氏臨終之前托付給她的姑姑,有能力的話,是不想□□雨為自己cao心的:“我走上了這條路,就再不能以自身感受為重,只能以時局做決定。姑姑,我自己決定要走的路,怎么樣都不委屈?!?/br> 春雨說不出話來。 “姑姑,你不要傷心,就算是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我若走了,你得長長久久的呆在洛陽,為我管住太守府?!?/br> *** 這一次踏入白馬寺,紀菀有種奇妙的感覺大約是此生最后一回來這里了。她不僅是來見一見了緣的,當然,這肯定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每一個衍生世界,紀菀永遠知道什么最重要,但從不因此而忽視旅途中每一處的風景。對于她來說,在衍生世界的每一天,都是真實的人生。 紀菀先去見了戒嗔,這是兩人第一次真正開誠布公的談條件。紀菀已經看到了佛門的實力,盡管他們在一年前就表現出效忠姿態,但紀菀明白,這種效忠是審時度勢的結果,是不穩定的。 白馬寺作為佛門的核心圣地,處于洛陽境內,本來就無人可靠。他們有實力,可是放在洛陽太守紀泉眼里就不太夠看了的,起碼不會重要到能和紀泉談這樣苛刻條件的地步。 紀菀不同,她有這個命,如今卻沒有這個實力。 戒嗔:“ 您實在是太狡猾了,這個時候就以‘國教’許諾,是要叫我佛門赴湯蹈火??!” 紀菀:“不至于,戒嗔法師收了了緣這個弟子,我便不能讓你去赴湯蹈火,也絕不會滅了佛門的火種?!?/br> 戒嗔愣在當場,半響才能說出話來:“這種時候如此坦誠……我真是看不懂您?!?/br> 紀菀無意與他解釋……話都說到這里了,戒嗔和尚這樣精明的人,必然會好好保護了緣。 只要了緣沒事,紀菀就可后顧無憂。 紀菀見到了緣的時候,他正在熬藥,那是為山下耕種的農人們準備的。近來他研習醫術,為人治病,偶爾能換來一些米糧蔬果,還給紀菀送過一次至太守府那一段時間她正逢事務繁忙,許久沒有來白馬寺。 紀菀沒有打攪他,去和尚屋子里轉了一圈,出來之后篤定的道:“準備離寺游歷了?” 和尚將藥倒出來,抬起頭輕笑:“神機妙算!” 紀菀翻了個白眼:“什么神機妙算,你房間里都放著包袱呢~” 和尚:“我房里是常常有包袱的?!?/br> 了緣常常也會去附近山林、村子出診,有時候地方遠的也要去個兩三日,所以他的房里是常有包袱的。 紀菀:“可我翻開看了,里面皆是常用的藥材、干糧,還有地圖,只是走臨近的地方,帶地圖做什么?” 了緣頓時面上起了薄紅,頗有些羞惱:“你把包袱都翻開了?” 為了出遠門做準備的,自然里頭除了一應必需品之外,還有貼身衣物……這小女郎是太守府嫡女,怎么就沒有人教導一下男女之別呢!難得的,素來心如止水的和尚都有些怨懟起洛陽太守紀大人了,真真是,對親生女兒也太薄待了一些。 要是叫紀大人曉得,一準能哭給他看的。 和尚一時間也怨怪自己,習武之人耳聰目明,既然曉得女郎已經來了,怎么就隨她進了自己臥房,還不去管他。 紀菀一派天真,笑瞇瞇的:“都翻開看了啊,怎么了?!” 了緣的臉更紅了,可這女郎一本正經的去給他去了看著火熬藥去了,這哪是她做的活,和尚上前把她趕一邊去了。 紀菀也不跟他搶,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泡茶. 等第二壺茶泡好,紀菀突然道:“我過幾日要啟程去隴西了……現在少有和尚愿意去敦煌了,但你可以去!隨我一路去隴西吧,從隴西再至敦煌?!?/br> 小和尚蹲在藥罐面前,紀菀看不到他的表情。這時候她有些煩悶自己不能修習武功了,否則憑借細微的呼吸也能猜一猜……時間過了許久,在她以為會遭到拒絕的時候。 “我去送你一道!” “???!” 穩重的女郎喜得快跳了起來,任由滾沸的水‘吱吱吱’冒煙,連聲詢問:“真的嗎?” “嗯,真的?!?/br> *** 六月十二日,宜嫁娶。 洛陽太守紀泉整夜都睡不著,他前半生有許多這樣日夜無眠的時候,走到如今的位置,已經少有事情能叫他這樣焦慮了。他從前也并不對女兒出嫁有如何的感慨,甚至因她作得慌,有時候真恨不得能立時將她嫁了。 真正到了這一天,卻很奇怪的,滿心不是滋味。 滿府都鬧哄哄的,也不是獨他一人無眠。紀泉披了件外套走出院子,都沒人發現……也難怪,連唐舍人都被支使到聽雨小筑幫忙了。 “老爺!” 巧的是,他才走出院子就碰到了姨娘大李氏。大李氏年老色衰,早已不如新入門的姑娘們鮮活了,紀泉自然早不去她那了。雖有兩個女兒傍身,但無奈紀泉并不是多顧念女兒的人,自然不會因為女兒委屈自己去其院子里坐一坐,說起來已許久為正經見過一面了。 令他沒想到的是,大李氏難得相見,對他亦不多癡纏,十分爽朗的問他:“老爺是要去大小姐的院子嗎?如若是,可和我一道做伴,只怕大小姐這時候可沒空招呼您?!?/br> 女孩兒出嫁頭一天晚上,打扮都要花不少功夫,沒空也平常! 紀泉就暈乎乎的被大李氏帶到了院子里,這院子里燈火通明,似乎整個太守府的人都集中在這里了。如她所說,紀菀確實沒有空,不過她并不是在梳妝打扮,而是在囑咐meimei們。 紀泉的另外三個女兒都坐在長姐塌下,津津有味的聽她問話。一會的功夫,三個女兒慢慢的走出來了,眼圈都是紅的。 “父親!” 站在屋外,聽到女兒停百忙之中喚他進去,紀泉竟異樣的有些受寵若驚。他進屋之后,有一黑衣人將門掩住,轉身跪坐于紀菀之下,恭恭敬敬呈上去隴西的沿途布防,并一一講解。紀泉覺著,這聲音聽著著實有些耳熟。 在紀菀的示意之下,黑衣人拉下了蒙臉的黑布……紀泉猛然看了一眼這個男人,竟發現是隴西歐陽家派來接親的首領楚芎。 歐陽家僅剩一根獨苗苗,是不可能讓他這么遠來接親的,而歐陽閻親自來,絕不合規矩。歐陽閻這一代,當初爭權奪位死傷無數,但凡有幸存的都與歐陽閻有血海深仇,親族竟無人可派。為表重視,請了麾下最得用的武將前來,好在這位說起來和嫡子母族也有些遠親。 說起來這位楚芎是一員難得的儒將,近四年來名聲鵲起,便是紀泉也聽過其威名,當初前來送上嫁妝的時候于他面前也不吭不卑,如今卻恭恭敬敬跪坐在一小女郎腳下。 紀菀可不管他恍惚,待嫁在即,她還有數不完的事情要交代:“父親!這是我帶不走的人員名冊,請您想法子給我塞到隴西去?!?/br> 交待如此私密的事情,怎么…… 紀泉倏然一驚,快速接過了名冊,看了楚芎幾眼:“這位……” 紀菀淡然道:“父親不必介懷,楚將軍本就是我的人?!?/br> 紀泉:“……” 紀菀雙目亮亮的:“父親能為我辦好此事嗎?” 這一刻紀泉無力思考本就想不通的問題,滿腦子都是妻子臨死前憤恨的目光,再看一眼與平常無二的女兒……大約是人在變老,心也軟和了,總愛想起從前。他意識到,繼發妻死去之后,她為自己所生的女兒也要離他而去了。連往日這個女兒惹出的麻煩也變得可愛起來,畢竟她雖是幾乎天天惹麻煩,也逼得他天天要與這個女兒見面,到底處出了感情。而天下將要大亂,此時一別,未必有再相見的時刻。 這一刻,他是有些后悔的,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經容不得他后悔了。 異樣的感情充盈了他的心,紀泉連名冊都沒有看,他想著,無非是女子安身立命之本。 “放心,父親會為你辦好?!?/br> “那好,女兒事物繁忙,就不留您了,”紀菀叩首:“阿菀再此拜別父親!” ‘咔嚓’ 紀泉:“……” 閨女,翻臉不認人這件事做得如此清新脫俗,你是否有些殘忍無情無理取鬧? 作者有話要說: 被迷迷瞪瞪當作閑人送回房的紀泉靜坐許久,嗖然站起來:不得了?。鳎议|女在下好大一盤棋??! 紀菀:“渣爹你戲有點多?!?/br> ☆、第27章 和尚x女帝11 紀菀進入隴西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因是新嫁娘,不好拋頭露面的騎馬, 便舍下了馬兒,進入馬車之中。 “表妹好些了么?” 張矜靠著馬車,虛弱的點了點頭。她臉色蒼白如紙,因紀菀的關心與拖慢行程的愧疚使得她臉上起了薄紅,更令人憐惜。 張矜:“矜兒身子不爭氣, 又執意要與表姐一道來隴西, 害得表姐誤了吉時?!?/br> 紀菀拍了拍她的手:“這是小事,吉時吉日也不非得是這一兩日。你不必怨怪自己, 放寬了心。就算你不說, 我本來也是要帶你走的,母親不在了,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你安居之所?!?/br> 張矜愣住了。她自知是菟絲花一般的女子,只能依附纏繞旁人而活,所以練得極會看人臉色, 曉得這位平時與她不算親近的表姐是真無一絲對她的怨懟。想一想,若是她自己成婚而被人誤了吉時,必然心里是極不舒服的,以己度人,也更是佩服這位表姐大度。思及此處又很傷心了, 以自己這身份,孤零零一人,哪里還有好人家可以嫁過去。 “停轎?!?/br> 紀菀聽到楚芎的聲音, 微微拉開一點簾子,聽得驅馬在旁的了緣道:“前方有人攔下了車隊?!?/br> 他細細聽了一會,又道:“是隴西侯之子,他來迎親了?!?/br> 這種時候紀菀就會分外惱恨自己不能修習武功,明明離得如此遠,也能將說話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若她自己也能辦到,那真是很奇特。 紀菀身邊跟著的兩個女孩將簾子拉開來,露出了車內的人,也讓車內的人能一眼見到外邊。 紀菀打量她的步行而來夫婿歐陽鳴。他是個容貌極其普通的男子,氣度也沒有特別之處。穿一身錦袍,通身貴氣,只有一雙眼純凈如小白兔。 歐陽鳴亦在打量馬車之中的女子,他希望未來的妻子是個溫柔體貼,容貌嬌美的姑娘,幸而不負他所望。那個嬌羞著低著頭的女子,真是如同如同芙蓉一般,美麗而清新。他人生少有合心意之事,頓時神魂都丟了,全副心神都黏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