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我不要!”語氣很堅定,偷瞄的眼神卻出賣了她。 何小曼笑吟吟地給她別在羊毛開衫的衣襟上:“這深紫色最有內涵,除了月君阿姨,旁人都撐不起來呢?!?/br> “哼,就算這樣,也別想我給你說好話!”陶月君堅持著自己最后的倔強。 “月君阿姨心最善了,手藝最好了。不用給我說好話,我只要吃吃你做的菜,就覺得幸福死了?!?/br> 哎喲媽呀,人家陶月君生的是個兒子,而且還不在身邊,哪吃得消何小曼這樣擺出貼身小棉襖的架勢。罵她吧,人家只是個十幾歲的大學生,屈服吧,我陶月君堂堂面子還要不要了。 只能哼唧唧昂著腦袋高傲地告別,然后一走到門外,不由低頭去望衣襟上的胸針,在陽光下,紫色水晶熠熠生輝,真是好看??! 陶月君不由輕輕地摸了一下,心滿意足地笑了。 第125章 曾玉裳真的優越嗎 轉眼就是休息日, 一大早, 湯丹上英語補習班去了。 何小曼也起得很早。她是歇不下來的,平常的休息日,她都會去逛各大博物館和商場, 但這天她直奔菜市場而去,買了六只半斤頭的大閘蟹, 全是母的,嘴里還在吐著白沫。 到了曾玉裳家,將大閘蟹遞給陶月君的時候, 陶月君難得咧開嘴笑了:“這大閘蟹賣相好格,個頭真大, 哎喲, 只只都是母蟹啊?!?/br> 曾玉裳不緊不慢的道:“這時節,母蟹最飽滿好吃。再過一個月,北風吹得更緊些的時候, 公蟹的膏就滿了,那個時候就要吃公蟹?!?/br> 說完,過來拉了何小曼的手:“大閘蟹太貴了,下回來玩不要這么破費?!?/br> 何小曼笑得乖巧:“也是難得嘛。正好又是這個時節, 過了這個季想吃都沒有呢?!?/br> 曾玉裳于是淡淡的, 沒有再堅持,只道:“去叫月君把藤椅搬到花園里, 這秋高氣爽的, 該在花園里坐坐才怡人?!?/br> “我來。月君阿姨對付螃蟹去了, 這點兒小事就交給我吧?!?/br> 何小曼行動很是迅速,進屋子搬了兩張藤椅出來,花園里本身就有石頭桌子,將藤椅往桌子前一放,坐在陽下聊聊天真是太愜意不過。 花園里有好些菊花,就著這秋色,竟然顯出不亞于春天的盛景。何小曼從來不知道,原來秋天綻放的菊花,竟也是姹紫嫣紅、姿態各異。 “除了小時候去公園,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種菊花?!焙涡÷潎@道,“這花園平常打理起來也是十分不容易吧?” “以前我自己也會動手,現在是弄不動了,園藝公司會派人過來,我也就放手算了?!痹裆研χ檬纸亴⑹直成w上,又怕何小曼看不明白,解釋道,“秋天的太陽別看不熱,也很毒,一樣能曬黑的?!?/br> 怪不得她雖然年過六旬,卻是皮膚雪雪白,原來防曬做到這樣好。頭上有樹蔭遮涼,那雙手卻是暴露在太陽下面,她果然已經細致到無微不至的地步了。 “園藝公司還會派人過來??!”何小曼又發現了新大陸,“他們的工人上門是不是要付工資的?” 曾玉裳卻淺淺一笑:“工資倒是不要付,但人家也不會免費給人干活,他們總得有利可圖才會來。我就睜一眼閉一眼罷了?!?/br> 這可不像曾玉裳平常的性子,她向來精致到一絲不亂,怎么可能放任園丁亂來。 但她那樣微微笑的樣子,又是恬靜清高,似乎也不打算就這個問題繼續解釋。 這說明她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得太清楚。 何小曼多聰明的人,自然不會很討厭地去追根問底。 “也就您性子好。橫豎這花園打造得的確漂亮,就是跟外頭公園比,也絲毫不差?!?/br> 曾玉裳聽得可高興了,恬靜的臉上泛起紅光:“人家公園面積大呀,我這花園多小。也就是仗著五臟俱全,還有幾分看頭?!?/br> 一邊說著,曾玉裳微微動了動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藤椅上悄然彈起一根藤,漏出一個小小的窟窿來。 何小曼心中一動。這窟窿似乎已經有些年頭,從斷頭的顏色看,絕不是新近的事兒。只是藤椅一直放在屋里,不到陽光下,一切都看不到這么明顯。 曾玉裳這么講究的人,怎么會容忍一張有窟窿的藤椅。這明顯不符合邏輯??! 何小曼不禁疑惑,曾玉裳的生活,真的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優越嗎? 之前她接近曾玉裳,純粹只是因為很想租下武青路79號的一隅。這塊地方這么大,完全可以僻個小院落出來,而且有單獨的小拱門直通街外,絕不會影響到整個曾家花園的怡美。 但曾玉裳態度堅定,似乎沒的談,何小曼倒又覺得,風物長宜放眼量,不必拘于一時得失,跟曾玉裳這樣有見識的人交往,本身就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兒。 但她想了那么多,唯獨沒有想過曾玉裳是靠什么維持這看上去極為優渥的生活。 在c州,那個正在勞動教養的向麗娜,同樣出自顯赫人家,而且據何小曼所知,家中也同樣有帶花園的洋樓,而她的家庭當前的社會地位比之形單影只的曾玉裳,只高不低,但向麗娜也并非全然錦衣玉食。 曾玉裳可是全然沒有收入的人??! 她靠什么生活? 這念頭既然一起,何小曼再看曾玉裳,就不如之前那樣泰然。 她知道這些曾經顯赫過的人家,是掉不下那些排場和派頭的。這遠非簡單的虛榮可以解釋,而是內心對于身份的堅持。比如古時的讀書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也必定要穿著長衫,哪怕那長衫千瘡百孔。 更別說如曾玉裳那樣,曾經活成武青路上的傳說,而且這傳說,已經歷經數十年,依然屹立不倒。 曾玉裳全然不知何小曼的內心正百轉千回,她輕聲細語,悠悠地說著古詩詞里那些和菊花有關、有秋色有關的詩句,有些是何小曼聽過的,有些卻是全然陌生的。 而后又說到《紅樓夢》里的菊花起社與螃蟹宴,亦正是在這樣的時節、這樣的景致。若再較真一些,即使是那書里的故事地點,只怕也離s市相去不遠。 何小曼偶爾應合幾句,縱然在古典文學上素養稍有欠缺,但作為一個聆聽者,她已是足夠了。這個年代經歷了“讀書無用論”,能如何小曼這樣言之有物的年輕人已是不多,有耐心坐在這里聽曾玉裳娓娓道來的,更是可遇不可求。 更何況,何小曼還這么好看呢! 曾玉裳說完一段,默默地望著何小曼出了神,半晌才道:“小曼,你坐在這里的樣子,真像我jiejie啊……” “您的jiejie?”何小曼微怔。 曾玉裳的家人與過往,都是從那些周圍街坊的七嘴八舌中聽說,曾玉裳自己卻從沒提起過。 “我有三個哥哥,一個jiejie。jiejie比我大三歲,她最喜歡坐在你那個位置,看花園里的藤架,看微風吹拂柳梢,若是雨天,她便坐到廊下,聽雨滴打在荷葉上的聲音?!?/br> 曾玉裳望著一側的池塘,殘荷依舊在,卻早已不是當年的那一池。 “現在這位小jiejie呢?”何小曼輕聲問。雖然曾玉裳的年齡已經可以做她的奶奶,但她無法從剛才的描述中跳離,稱曾玉裳的jiejie為“奶奶”或者“婆婆”,正如她一直稱呼曾玉裳為“曾小姐”一樣。 “當年跟父母一起走了。走得沓無音訊。前幾年我二哥的孩子倒是給我寫過信,原來他們也早就四散,有的在海峽對岸,有的去了美國。我jiejie……從這兒走了沒多久就病逝了?!?/br> 難得的,何小曼望見曾玉裳的眼角有淚光閃動。 她再如何稱呼“曾小姐”,也總是一位老人了。一位內心孤寂,卻偏偏又極為敏感的老人。 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是為了保護自己內心的柔弱。更別說她原本就比旁人經歷了更多。 這一刻的曾玉裳,動了感情,在思念她的親人。 “您……一直都一個人住在這里嗎?”何小曼低聲問。又有些緊張地望著她,生怕她不愿意說。 大約是陽光的力量,讓曾玉裳變得細膩柔軟,她靠在藤椅上,抬眼望著眼前被風吹拂的藤蔓,幽幽的道:“從他們搬走后,這里的主人就只剩了我一個。父親留了一個仆婦給我,不過她年齡大了,十幾年前就走了。然后就是月君。月君是個可憐人,男人生病欠了一大筆錢,所以才過來照顧我的生活。原本也不過是為了賺幾個辛苦錢,后來男人沒救得過來倒是走了,月君卻也拋不下我,索性就留下了?!?/br> 曾玉裳眼珠轉動,斜睨著身邊的何小曼:“月君對你不友善,我也看在眼里。不過你這孩子心好,還是一樣對她。就這點,我也是欣賞你的?!?/br> 何小曼笑道:“月君阿姨是緊張你,我當然不會跟她計較。再說了,她雖然態度不友善,可每次我來,哪回少了好吃的?嘴硬心軟的月君阿姨啊,傻子才看不出來呢?!?/br> “我jiejie……也是像你這般心好的?!痹裆燕?,將頭仰在藤椅的靠背上,閉上了眼睛。 何小曼不再說話,靜靜地守著她。她知道,曾玉裳在想念她的家人,也或者,是在忍去眼角的淚水。 半晌,曾玉裳沒有睜開眼睛,卻啟唇問:“小曼,學??捎袃炐愕哪猩非竽??” 何小曼啞然失笑,為什么時隔不久,兩個人都這樣問自己? 一個是天下我最帥的蕭澤言,一個是優雅孤獨的曾玉裳。 “倒是沒有。我們學校男生少得很?!焙涡÷卮?。 “真是可惜。你該去優秀男生多的學校,比如……”曾玉裳接連說了兩所大學,都是理工科的著名學府。說完又道:“f大本來也是可以的,不過我倒不喜歡文縐縐的男生,心思太細膩了,也是累人得很?!?/br> 這個吐槽也太有針對性的,倒激起了何小曼的好奇心。 “文縐縐的男生累人?這是從何說起?”何小曼問。 “我jiejie當初就和學文學的男生好上了,她倒是堅持,可男的……一言難盡啊。如果當初他態度能堅決一點,我jiejie就不會走。如果我jiejie不走,可能也就不會病死他鄉,也許我和她可以如現在你我這樣,坐在這兒曬太陽,聽風聽雨,賞石賞菊?!?/br> 原來如此,人的每一種憎惡,都有來自過往生活的投射啊。 第126章 打腫臉充胖子 按曾玉裳的標準, 丁硯就很難被判定了。 他學的理工科, 但是人也足夠文縐縐。這算不算是曾玉裳所說的那種、讓人討厭的類型呢? 何小曼苦笑了笑,真沒想到,自己到曾家園子里賞個菊, 這位小同學也會跑到自己腦海里來搶鏡呢。 午飯是在曾家吃的,大閘蟹當然上了桌, 是陶月君的手藝。此等美味,只用最簡單的烹飪,便已經是人間至歡。 因為心中存了事, 何小曼不似前幾次那樣只顧著說話,而是悄悄打量著曾家。這一打量, 倒是讓人有些暗暗吃驚。 她發現這屋子里似乎少了些東西。 曾家雖是洋樓, 偌大的房子內部卻是中式的裝飾,掛著的也都是名家字畫。 何小曼對字畫不通,也不認得幾個名字, 只是第一次來的時候,聽到陶月君很自豪地介紹過,每一幅都有來歷,每一幅都有故事。 午飯的時候, 偶爾聽到曾玉裳問陶月君, 下午是不是去書畫店,何小曼便有些奇怪。曾玉裳雖然愛看書愛聽音樂, 但愛好比較西式, 并不喜歡寫字作畫。卻不知要去書畫店干什么。 等吃完時來到客廳, 卻發現一邊墻上有一塊墻皮顏色與別處略有差別。 何小曼也不笨,略略一看尺寸,再看看旁邊的墻,便明白這兒原本應該掛著一幅字畫。而回想一下,似乎以前過來,這兒的確是掛著畫的。對,是畫,不是字。 現在這幅畫去哪兒了呢? 再聯想到書畫店,何小曼隱隱有些擔憂,難道曾玉裳把畫賣了? 那些名家字畫,價值連城,手頭拮據起來賣個一幅,絕對能夠曾家開銷好幾年??! 雖說字畫值錢,可何小曼還是心疼得要死。這些一定都是曾家祖上的遺物,曾玉裳這樣清高的人,經由她的手處理家傳的名家字畫,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何小曼只覺得自己的心沉沉的。再看曾玉裳,那一頭服貼的花白發髻也不是那么優雅,反而透著點蒼涼的味道。 現在的何小曼,手頭倒是真不缺了。廠里拿著銷售科長的工資,一分不少;培優印刷廠的分紅也總是定期送到王秀珍那里;雖說家里的私人訂制現在受到一些阻礙,畢竟不如自己在家里那么方便,但也依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時爾還會去給天鷹公司走一兩場秀,或者搭手做做策劃;而在瑞芙琳,她還是掛牌的設計師。 你就說,她還會不會缺錢。 她是察覺了別人的窘境,一定會伸手幫一把的人。但這幫一把不會是讓人難堪的直接給,而是以各種方式去表現。 頭一樁就是瑞芙琳。 曾玉裳驚訝地發現,自己去瑞芙琳訂制大衣的時候,瑞芙琳居然不收她錢。因為身為掛牌設計師,何小曼有權用自己的設計做一套樣品,這其實算是福利。那大衣正是何小曼設計的中式改良款,很合曾玉裳的心意。 可等曾玉裳去拿成衣的時候,謝如春卻告訴她,何小曼動用了設計師福利,為曾玉裳免費定做了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