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趁著眾人前往織布車間的當口,高萍故意落后了一步,低聲問邱勤業:“沒想到崇光廠臥虎藏龍,是不是特意找的人才?” 邱勤業笑道:“這么短的準備時間,我哪里去找業務又好、外語又好的人才啊。她就是我們廠的職工,是織布車間的車間主任?!?/br> 高萍不著痕跡地問:“哦,叫什么名字來的?” “何小曼。人可何,陸小曼的小曼?!?/br> 高萍點點頭,笑道:“人如其名。你們崇光廠的接待很有新意,你看看領導們,反應都很好啊?!?/br> 見眾人的目光果然都被何小曼吸引了去,邱勤業頗為得意,卻又不敢掉以輕心,道:“我這顆心可不敢放下,總要把接待任務完成得漂漂亮亮,才算對得起局里的信任?!?/br> 高萍卻已經無心聽他的表態。她已經想起了何小曼是誰。 這個鶴立雞群的出眾姑娘,正是去年全市英語作文競賽冠軍,更是自己兒子救過的車禍受害者! 她記得,因為老丁不讓兒子去舉報向家的車子撞人,兒子丁硯還跟父母起了生分,別扭了好長時間。一直到自己出馬給這個何小曼將科技學校的名額安排好,丁硯的臉色才算和緩過來。 世界真小啊,卻沒想到,竟然在崇光棉織廠遇見了何小曼。 而跟一年前上臺領獎的那個質樸女學生相比,如今眼前的何小曼已經長成了高挑出塵的氣質美女,漂亮得有些不像話,甚至,各方面都顯出遠超年齡的成熟,出眾得也很是不像話。 高萍終于松了口氣,那積壓在心頭許久的……算不上陰影的陰影,終于可以飄散了。 她對何小曼并沒有什么愧疚,她只在意兒子的感受。她會告訴兒子,何小曼現在非常好,短短一年就當上了車間主任,現在是紡織廠最引人矚目的新星。 嗯,兒子一定會高興。 他的心結一定會就此解開。畢竟,何小曼沒有被埋沒,她是金子,熠熠生輝。 “高主任,想什么呢?” 旁邊,紡工局局長瞿逸興看到高萍臉上一陣陰睛不定,隨后又是陽光燦爛,也覺得納悶。 這可正接待外賓呢,高主任怎么也有走神的時候,于是開玩笑地提醒她。 高萍被驚醒,但哪里會露出痕跡。順著他的話笑道:“在感嘆,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這個小何主任,后生可畏啊?!?/br> 原來是說這個,瞿逸興倒也意外:“我也不知道邱勤業還留了這么一手,怪不得在局里敢跟我拍胸脯,這是早有準備啊?!?/br> 高萍望了望何小曼,想到丁硯的耿耿于懷,不介意大度地“再送何小曼一程”,便笑道:“這小何主任我以前就見過,去年讀初三,就拿了全市英語競賽第一。沒想到這樣的人才被崇光棉織廠給網羅來了?!?/br> 原來是這樣,一個女學生就能給閱人無數的外事辦主任高萍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看來真的不是一般人了。 瞿逸興頗有些意氣風發:“說明我們紡織行業前途無量,這些優秀小青年都前赴后繼,要成為優秀的紡織青年??!”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織布車間大門外。 何小曼正風趣地用英語說:“各位已經聽到車間里隆隆的機器聲,這就是紡織廠最精彩最震撼的生產過程,呆會兒進去,我將無法再為您講解,該讓我們的眼睛和大腦興奮起來了?!?/br> 克里斯蒂安和西蒙娜已經率先大笑起來。 其余陪同人員不好意思表現得自己聽不懂,好在高萍的翻譯又快又準確,用中文將何小曼的這段話復核了一遍,眾人哈哈大笑,終于后浪推前浪地將氣氛推到了高潮。 丁硯本來是打算去欣賞何小曼的風采的。但臨時接到了學校里打來的電話,耽擱了不少時間,等他再出來的時候,一行貴賓已經進了織布車間。 因為車間里無法進行講解,瞿逸興和高萍又一次以主人之姿陪同在旁邊。 丁硯跑進車間的時候,何小曼正端端正正地將雙手交疊,遠遠地跟在參觀隊伍的末尾,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走過去,拍了拍何小曼的肩。一見是丁硯來了,何小曼忘記了保持儀態,捂嘴開心地笑了起來。 見貴賓們正在饒有興致地觀看生產過程,何小曼和丁硯索性甩開大部隊,來到了車間門外。 這里才是說話的好地方。 “表現得怎么樣?”丁硯迫不及待地問。 何小曼挑眉:“當然很棒了。那位女外賓還說自己來了個精彩的好地方?!?/br> “真棒,沒辜負你這兩天的準備?!?/br> 何小曼被他夸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臉色緋紅道:“也要謝謝你,指點了我好多呢?!?/br> “那也是你聰明?!?/br> 二人正開心地進行相互吹捧,只聽身后一聲驚呼—— “小硯,你怎么在這里?” 丁硯一驚,轉身,脫口而出:“媽,怎么是你!” 第74章 隔閡 紡織廠的織布車間的確聲音太吵了, 縱然是兩位外賓見多識廣,縱然是何小曼早就給了提示, 也沒敵得過機器喧囂的“熱情”。 他們饒有興趣地走了一圈,仔細地在葉美賢身邊駐足觀看她如何處理斷頭停機之后,西蒙娜終于被吵到腦殼發漲,于是一行人提前出了車間。 高萍正關心地和西蒙娜說著話, 一轉眼, 就看到了車間門外的丁硯。 這震驚,簡直非同小可。他不是出去蹲點調研了嗎, 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于是一聲驚呼,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丁硯也是萬萬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遇見高萍。 高萍的工作性質他是很清楚的, 但她向來只有級別較高的接待才會出馬, 崇光棉織廠并非市重點企業, 怎么也沒想到高萍會親自前來, 而且,他之前跟家里聯系的時候, 明明說她這段時間要出遠門。 真正是計劃不如變化快??! 瞿逸興反應最迅速:“喲,真巧啊, 這位是高主任家公子?” 邱勤業也是始料未及, 張大的嘴巴能塞進一個雞蛋。聽瞿逸興一說,頓時也回過神來, 哈哈笑道:“丁同學是來我們廠蹲點調研的, 真沒想到竟然是高主任家公子, 這孩子,也太低調了!” 高主任家公子,豈不就是丁副市長家公子。自己廠里竟然接待了一個市長家兒子來蹲點,卻絲毫沒有露出風聲,邱勤業又是汗顏,又是佩服。 “老邱啊,我真要批評你了,這工作怎么做的??蓜e讓人家小丁同學笑話了啊?!宾囊菖d假意批評,臉上卻繃不住笑意。 丁硯心中極為忐忑,看看何小曼,臉色很是捉摸不透,而自己顯然已經猝不及防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再怎樣,他也是有風度有教養的孩子,按住心中的不安,很客氣的道:“崇光棉織廠工作做得非常好,我只有服氣,怎敢笑話?!?/br> 聽他在眾人面前這么給面子,邱勤業也很是欣慰,但還是謙虛地笑著搖頭:“慚愧慚愧,丁副市長和高主任的境界不是我等可以企及,丁同學如此優秀,我早該想到必定不是一般家庭出來的?!?/br> 外事辦的助手十分機靈,一看高萍的臉色,便知道橫生了枝節,立刻巧妙補位,帶著兩位外賓去會議室。其余人等立即跟上,浩浩蕩蕩而去。只有高萍和邱勤業故意落在了后面。 “小硯……”高萍顯然已經緩了過來,知道在外人面前斷斷不能顯出自己和兒子有生份,一邊親切地喊著兒子的小名,一邊將他拉到一邊。 而邱勤業過來,認認真真地看著何小曼,臉上笑瞇瞇的。他這個人精,早就看出了丁硯對何小曼的殷勤,甚至猜到了丁硯本就是為何小曼而來。 所以,能引來金鳳凰的何小曼,他當然要另眼相看。 一手瀟灑地叉著腰,另一只手指了指何小曼,邱勤業笑道:“小何主任真不簡單,有丁同學這樣的朋友,他這家世,你早該跟我說啊,廠里也好有所準備是不是?” “抱歉,邱廠長,我從來不打聽朋友的家庭,所以并不知道……”她以為自己說得很驕傲,可是,說到這兒,竟然沒來由的,喉間哽咽起來。 邱勤業沉浸在興奮之中,全然沒有察覺到何小曼的失落,為了不驚動另一邊正在談話的高萍母子,他放低了聲音:“這就更好,說明小何主任心思純凈,交朋友沒有其他目的。丁副市長和高主任的兒子,想必也是見多識廣,要是你存了心高攀,人家說不定就不會這么誠心對你了?!?/br> 他以為自己是在夸獎何小曼,哪知道何小曼越聽,心中卻越是寒意肆起。 因為邱勤業說得沒錯,他太清楚這些官員家庭的謹慎和戒備。原本這些都離何小曼甚遠,也傷不到她,可現在再去回想之意的種種,這謹慎與戒備竟然都是沖著自己而來。 這如何讓人不心寒? 丁副市長…… “丁彥”竟然是副市長和外事辦主任的兒子,是不折不扣的“貴公子”,怪不得他總是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清冷和溫潤,怪不得他出入高檔涉外場所那么自如,怪不得他的審美總是高出這個年代的普遍水準甚多。 自己也曾疑心過他的家世,但“丁彥”卻告訴自己,他出身教師世家。 呵呵,何小曼心中悲愴地冷笑。這不是戒備是什么,這不是欺瞞又是什么? 她并不傻,教師出身的官員的確數不勝數,嚴格來講,“丁彥”也并沒有全然說謊。 但,這種似是而非讓她更加心痛。 “丁彥”是存了心機的??! 她寧愿當初一切都是謊言,比這半真半假的心機反而要來得透徹和直白。 “邱廠長?!彼套⌒念^的唏噓,不去看那對母子,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而專業,“您和高主任還是先去會議室吧,把接待任務完成好。其余的,回頭再說吧?!?/br> 見她如此鎮定,竟然沒有因為自己交了個如此顯赫的朋友而興奮不已,邱勤業也是暗暗稱奇,只覺得這個小何主任真是比她的年齡成熟太多,有時候讓自己都覺得看不透。 那邊,母子二人簡單地說了幾句,高萍一時來不及追究真相,也不會當眾質問,只說讓丁硯晚上回家一起吃飯。 這絕對是情理之中的安排,要真是追究起來,倒是丁硯的不對,回來沒有跟父母報備,而且都不回家看望父母,到哪兒都說不過去。 丁硯點頭應允,心卻一直掛在何小曼那頭。 他原本是打算明天告別的時候將一切跟何小曼坦白,卻不知道高萍的出現,將一切計劃都打亂。 丁硯望著另一邊神情自若的何小曼,第一次覺得如此無所適從。 高萍也急著去會議室,招呼著邱勤業一起走,離開的時候,冷冷地看了一眼何小曼,已經全然沒有了一開始的欣賞與關愛。 “小曼,對不起……”丁硯焦急地望著何小曼,期待她痛罵自己一頓。 哪知何小曼神情一如往常:“你沒什么對不起我。我只是個普通人,也不是你的誰,整個崇光棉織廠沒人知道你的家庭背景,我又何德何能必須知道?” 簡簡單單幾句,丁硯卻立刻聽出了疏遠。 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何小曼。丁硯急道:“我真的不是刻意要隱瞞……” “現在沒時間說這個,今天的接待對崇光來說很重要,我們站在這兒說閑話很難看。我得去會議室了,再見?!?/br> 說罷,何小曼轉身就走,丁硯不顧一切上來拉她,被她用力一甩,呆立在當場。 旁邊的車間里已經有人在張望,丁硯局促地未敢再追上前,只得望著何小曼快步走出了生產區。 下班的時候,丁硯在廠門外等了很久,都沒見何小曼出來,眼見著時間已是不早,家里也該等急了,縱是心里難過,也只得先回家,跟父母將此事解釋清楚。 何小曼是故意不出去的。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丁硯。她不能原諒丁硯的欺騙,卻又深怕自己抵不過他無措的眼神。 “小何主任,丁同學在外面等了你很久呢?!币粋€女工過來,擠眉弄眼地跟她匯報。自從邱勤業喊她“小何主任”,大家突然都覺得,這個稱呼真是又尊敬又親熱,還透著莫名的“萌萌噠”,頓時就流傳開來。 湯丹也蹭過來:“真沒想到,他居然是市長的兒子,怪不得氣質這么好?!?/br> 何小曼斜她一眼:“市長的兒子就氣質一定好?那皇帝也生不出丑人了?!?/br> 聽她語氣不對,湯丹低聲道:“怎么了,是不是鬧別扭了?” 何小曼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有點后悔自己把情緒撒到了好朋友身上,低聲道:“心里膈應,不想跟他來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