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你能動嗎?”丁硯不確定地問,又不敢過去扶。 當然是能動的,只是動作不能太大而已。何小曼緩緩地撐起身子,坐起后的第一件事,迅速用“五指梳”整理了一下頭發。 “你……沒有家人看護嗎?”丁硯問。 “我媽在家做飯,中午會過來。爸單位里忙,今天沒請到假?!焙涡÷曇舨淮?,說話難得這樣柔柔的,“你坐啊,站著多不自在?!焙涡÷噶酥复策叺牡首?。 還別說,丁硯真的挺不自在的。來的時候想著,何小曼的家人在的話,他要怎么怎么說??蓙砹艘豢?,何小曼居然是一個人在,這就沒準備了。 還好何小曼的態度很自然隨意,丁硯在凳子上坐下,稍稍消除了些緊張感。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何小曼心里也挺奇怪的,她以為這個丁彥昨天消失之后就不會再來了,卻沒想到今天又出現,而且一臉愧疚不安。 要不是自己很確定當時吉普車司機是個中年人,而且撞了她調頭就跑了,她都要很陰謀論地以為這個丁彥就是肇事者了。 終于,丁硯憋不住了:“今天還得考一天吧……” “嗯。我是去不成了?!焙涡÷恍?,但笑得終究有些凄然。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何小曼想了想:“先把病養好,出院了再看看?!闭f實話,她現在的確還不能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畢竟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不是很透徹,還有很多細節需要確認。 丁硯是不怎么會跟女生聊天的,他最熱戀的就是書本,雖然經常有女生主動接近,但他一概是“生人勿近”臉,禮貌十足,但絕不接近。 所以他也不擅長揣摩女孩子的心思,問得直截了當:“你還想讀書嗎?” 何小曼一愣:“當然想??!可是昨天你不是說了,初三不能復讀的???”才說完,何小曼腦子一轉,“等等,你是不是要勸我去讀夜校啊?!?/br> 這回輪到丁硯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 “還真是啊……”何小曼心想,你都問這么明顯了,也不難猜到啊??茨愕臉幼?,也不像有本事通天能讓我重新中考吧?當然就是夜校了。 關于八零年代的夜校,何小曼聽說過,但并不很了解。在重新恢復高考之后,離開校園很久的年輕人終于意識到能讀書、讀好書是一件很酷的事,他們紛紛走進夜校,開始重新拿起書本、品嘗學習的滋味。 他們并不全都為了考大學,有些是想拿個高中文憑,有些則是想學個技能,甚至相當一部分年輕人,懷揣著無處安放的熱情投身夜校學習,只為這是一個難得的社交場。 只是何小曼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面臨去不去夜校的選擇。 見丁硯沒有否認,看來他還真的是來勸自己讀夜校的啊。一想到自己也僅僅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雖是救了自己的命,但其實交流得少可憐,連熟人都談不上,突然來跟自己談這樣的人生大事,這丁彥實在迂得有些可愛。 被何小曼猜中,丁硯有片刻的緊張,定了定神,又道:“我也只是建議,肯定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只是覺得你成績好,如果就這樣不讀書了,挺可惜的。 ” “你還真會替別人cao心……”何小曼幽幽地說了一句。 丁硯一聽,以為她是在嘲諷自己,頓時漲紅了臉:“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br> 暈,還真是傲嬌。何小曼趕緊道:“不是不是,丁彥你誤會了。我是真的……真的沒想過你會認真為我著想?!?/br> 丁硯有些郁悶,他總不能告訴何小曼,我知道是誰撞了你,我們丁家也有份隱瞞,所以我對你心有愧疚。 只得找了個不算借口的借口:“我只是覺得……知識真的挺重要的?!?/br> 如果。 是說如果。 如果病床上躺著的是“楊簡”,聽到這樣的話,鐵定“噗哧”就笑出聲來。但,如今是何小曼。 望著丁硯格外認真的表情,何小曼信了。這個年代說鄭重的話,原本就一點都不違和,因為他們認真。 突然,何小曼有些羨慕丁硯。 放在后世有可能讓人哧笑的話,讓此刻的丁硯講出來,就變得如此真誠而美好。 “謝謝你?!焙涡÷哺J真起來,“等我出了院,會去打聽夜校。畢竟……畢竟我不太了解,或者……還得問問我父母?!?/br> 這就水到渠成了。 丁硯急道:“出院了就來不及了,你要是想上高中夜校,得六月份之前報名,今天29號,等你出院再去,報名就截止了?!?/br> “啊……”何小曼可是一天都不想耽誤,“那讓我媽明天就得去報名。不過……我還沒比較過呢,都不知道哪家夜校好?!?/br> 丁硯終于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對折得整整齊齊的報名表,放在床頭柜上:“不瞞你說,我早上已經去替你拿了張報名表?!?/br> 何小曼目瞪口呆:“丁彥啊,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蟲么?” 見丁硯直皺眉,何小曼有些明白過來,這個什么大學生,看著比自己大上三四歲,怎么就跟溫室的花朵似的,聽到“蛔蟲”都會不適啊。 “說起市里的夜校,我肯定比你熟悉。這是全市最好的夜校,本來全都報滿了,還好我表叔在夜校當干部,如果你愿意去,可以讓你插班……” 何小曼眼睛一亮:“還有此等好事?” 她是不大信天上的餡餅會掉下來砸到自己的,想了想又問:“出來是什么文憑?” 汗,這女學生還挺厲害,問的問題直擊要害啊。還好,高萍辦的事非常經得起推敲,丁硯很有信心地回答:“跟普通高中拿一樣的高中畢業證書?!?/br> “不錯啊……”何小曼更覺得不可思議,從床頭柜上拿過報名表仔細研究,可別一個不察,把自己賣了還幫著數錢。 可是,看完整張報名表,也沒發現自己被賣的可能信。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丁彥他表叔招生有回扣!何小曼對自己這個猜測感到十分滿意。 在后世,很多學校招生有回扣已是公開的秘密,何小曼的思路不由又“復雜化”起來。反正,這么一解釋,關于丁彥冒失的執著、和他謎一般的愧疚,就全說得通了。 何小曼是不介意“丁彥的干部表叔”拿回扣的,前提是,自己真的能讀上夜校高中,而且看報名表,費用也很合理,不至于會讓父母負擔不起。 這叫雙贏。一個要“回扣”,一個要“讀書”。頗有點一拍即合的味道。 “何小曼,關于夜校得跟你說清楚。因為去讀書的學生都是在職的職工,所以上課只能在晚上和周日。平常老師也不會像中學里那樣在意學生的成績,一切都要靠自己?!?/br> 何小曼點點頭:“就是培養自我學習的能力唄?!?/br> 關于學業,的確很好溝通啊。丁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從自己的背包里找了一支筆,幫何小曼填報名表。從姓名到成分到家庭住址,何小曼說,他填。 何小曼瞥了兩眼,不由心里暗暗贊嘆:這個丁彥很講究,鋼筆字真漂亮??! 等等,慢著!剛剛看到了什么?入學年級?丁硯都沒問她,自作主張就填了個高一。 何小曼想了想,在學校讀,那得按部就班,可憑什么自己都讀夜校了,還只能按照學校的規矩來? “這里,一定要寫高一嗎?”她指著表格問。 丁硯一愣:“你剛中考,新入學,當然就是高一???” 何小曼微微一笑:“我能不能直接讀高二?" 第27章 “潑”婦 丁硯被她驚到了。 昨天那個躺在自己腿上絕望流淚的小姑娘去哪兒了?眼前的何小曼, 明明穿著病號服,眼中卻神采奕奕, 好像一夜之間換了個人。 “高二!你高一還沒讀呢,太自信了吧?!?/br> 何小曼是很自信,她還是“楊簡”那會兒,就是個超級自信的人啊。小臉一揚, 面帶沉靜的微笑, 擱男人身上叫“不怒自威”,擱女人身上就叫“自帶氣場”??v然現在成了“何小曼”, 有了一張比“楊簡”更具潛力的美人臉,但自信是與生俱來,揮不去、趕不走。 “錯過了中考, 老天是不是想給我開另一扇窗?” “還開窗……夜校的學習不像學校, 老師上完課就走, 全靠自己課前課后消化。你……你這么貪吃, 小心消化不良!” 何小曼頓時笑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這么認真的語氣說笑話,這個丁硯, 雖然呆,但有點萌啊。 “我消化能力很好的。正因為是夜校, 我可以按自己的學習節奏來, 把重點放在強化弱勢科目上,時間分配可以自己掌握啊。要是能用更短的時間讀完別人三年的課程, 那不就是老天給我的一次機會嗎?” 聲音不大, 但是, 真有條理。天知道,丁硯竟被她說服了。 這些說辭放在三十年后,是司空見慣的教育交流,可這個世界差不多是八零年代,他們雖然開始漸漸意識到知識的重要性,但普通人很難有如此系統的、有邏輯的對學習的認知。 只有丁硯這樣經歷過真正魔鬼式學習的名牌大學學霸,才能理解何小曼的這些理念,并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要知道,學霸通常都是寂寞的。 “好吧,我去幫你問問。不過,我不會給你開后門!”丁硯終于松口,卻又守著最后的底線。 何小曼哪里知道這個名額的來歷,還一心以為是“遠房表叔”在拉人頭,對丁硯的堅持并沒有很在意。 “開后門倒不用,能不能再麻煩你一件事?” “什么事?”丁硯有些警惕,不知道何小曼想干嘛。 他只覺得這何小曼雖然只有16歲,但腦子這么冷靜,考慮問題也很“成熟”,但又和杜松濤他們的“成熟”不太一樣,并不世故。 何小曼雖然是病中,但那份細致入微的聰明勁兒卻一點沒打折扣。 “放心吧,我可不為難人。你不是上大學了嘛,不知道高中的書還在不在,我想借來自習?!?/br> 丁硯頓時松了口氣,看來這女生是真心的愛學習,自己倒是不該用世俗眼光看她,如此一想,不由得眼神也帶了點欣賞。 回到家,丁硯立刻就翻箱倒柜地找書。 什么樣的人,高考結束不會將書論斤兩賣得越遠越好、恨不得平生再也不想看一眼?那一定是丁硯這樣,既熱愛學習,家里地方又足夠大的孩子。 高中的書都還在,但丁硯只拿了高一的那些給何小曼送過去,是什么心態,丁硯自己也說不清。 趕在何小曼出院前,丁硯將書送到醫院,又交代了夜校報名的聯系人,自問已算仁至義盡。 何小曼已經能下床,穿著病號服在病房里走動:“以后我要還書,怎么找你?” 這個年代通訊真的很不方便,電話還是個稀有的東西,整個珍珠弄,也只有弄口街對面的小賣部里有個公用電話,誰要偶爾接個電話,小賣部大媽就得提高嗓門大喊,然后街這邊哪家正好門窗洞開、耳目靈光,就好心地再二傳手接力一下。 麻煩得很。 丁硯當然不敢講自己家有電話,還不把何小曼嚇死啊。 也不敢留自己家地址,也會把何小曼嚇半死。 畢竟何小曼還是個16歲的學生,再怎么聰明自信,在丁硯眼里也算涉世未深。 想了想,寫了個學校地址給她:“等你要還書的時候,就是要高二的了,到時候給我寫信,我會叫家里人給你送來?!?/br> 這是后會無期的意思了。何小曼挑了挑眉,正要調侃幾句,低頭一看地址,卻驚了:“天哪,清華!不帶這么得瑟的??!” 丁硯急了。 誰說他是要得瑟了,他實在是除了家里就是學校,你讓他哪里能找出第三個聯系地址來? “沒,沒得瑟,歡迎你給我寫信……討論學習!” 何小曼還處于震驚中:“丁彥,你告訴我,咱首都北京是不是還有個北大,是不是還有個人大,是不是還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