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他拱手道:“陛下容稟。臣蒙太上皇賜婚,內中別有隱情?!?/br> 嚴宵寒將黑鍋往已故太子身上一推,將元泰帝賜婚的真正打算稍加美化,一五一十地說了,長治帝聽的一愣一愣,訝異道:“父皇竟然……這么說來,你與靖寧侯并非真有感情,只是為了北燕兵權,才一直照顧他?” 嚴宵寒不動聲色地暗示地道:“陛下,靖寧侯的腿傷終身難愈,不可能一直帶兵,但北燕鐵騎始終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只有皇后娘娘這一個親meimei,您善待皇后,不必再用什么手段,北燕鐵騎自然是朝廷的一大助力?!?/br> 長治帝不依不饒地追問:“你與傅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嚴宵寒沒想到皇上正事不管,對他的家庭生活卻格外上心,只好道:“陛下,臣是天生的斷袖,此生不會有子嗣。靖寧侯年少英武,臣要他手中的兵權,順便與他做夫妻,這并不沖突?!?/br> 雖然愛,但愛的有限,權勢比愛更重,不過拋開這點,總體上還是愛的。 他對自己的描述幾乎就是長治帝的翻版。長治帝感同身受,也聽出了他隱含的“不會有子嗣”的承諾,滿意于他的識相,戒心稍散,連帶著薛氏的事不追究了,大度地揮手道:“無事了,愛卿且退下吧?!?/br> 嚴宵寒躬身一禮,懷揣著滿心的冷笑走了。 仿佛是為了驗證嚴宵寒的話,沒過多久,北方傳來消息,據守甘州的北燕鐵騎發兵寧州,倒霉的寧州叛軍再度開門紅,被猛虎出籠的北燕軍掃成了一地廢鐵。兩日后,北燕軍收復寧州全境。 隨著戰報一齊送到各地節度使及南方新朝的,還有一封北燕主帥、靖寧侯傅深的親筆信。 早朝之上,嚴宵寒掩在廣袖下的手抖的如同篩糠,但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狀,也沒有人關心那封信上寫的是什么,所有人都在極度震驚中消化著同一個事實:傅深回來了。 第一個打出勤王旗號,第一個收復寧州,第一個遍告四方,請各地節度使發兵,共逐外敵,光復中原。 天下兵馬,只有北燕鐵騎,把“保家衛國”四個字貫徹始終。 哪怕是以正統自居的江南朝廷,也未見得有他這么強的號召力。不出半月,各地節度使紛紛響應,淮南、襄州先后發兵,將韃柘軍隊的防線推后至漢水以北。北燕鐵騎有傅深坐鎮,勢如破竹,迅速收復了長安以西的各州縣。 四月,江南朝廷出兵,分兩路北上,一路與淮南軍共同攻打徐州,一路與襄州軍、北燕軍合圍長安。 五月十六,雞鳴山腳下,棠梨鎮。 此地只有小股韃族軍隊,北燕軍沒費什么工夫就將其掃蕩干凈。棠梨鎮附近有一條很深的大河,叫做紫陽河,東流匯入漢水。傅深帶著一隊騎兵沿河巡查了一圈,確定沒有殘敵埋伏,遠眺時見對面樹林中人影晃動,似有馬蹄聲往河邊來,招手叫來一個小兵:“繞到對面去探一下,看是什么人?!?/br> 那小兵正要領命而去,對面卻仿佛等不及似的,有人從林中策馬而出。傅深聞聲一回頭,猝不及防,正好與馬上那人四目相對。 他腦海里“嗡”地一聲。 對面嚴宵寒當場愣成了一根木頭樁子,無意識地伸手一拉馬韁,戰馬長嘶一聲,差點把他給甩下來。 他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夢游似的,茫然地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傅深雙腿一夾馬腹,靠近河邊,剛打算喊一嗓子確認身份,就見對面游魂一樣的嚴宵寒策馬到了河邊,往河中走了幾步。后來馬畏懼水深不敢往前,他干脆一躍而下,三下五除二摘了身上重物,一頭扎進了湍急的河水中。 無需確認,這么傻的,除了他們家那位,世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了。 傅深差點瘋了:“嚴夢歸!你作死嗎?” 他翻身下馬,沖到河邊,對一旁將士高聲道:“拿繩子來!” 好在現在還不是夏天,河中沒有漲水。嚴宵寒水性尚可,游到河中央時接到傅深拋來的繩子,被連拖帶拽地拉上岸。他耗盡了力氣,胸膛不住起伏,別說說話,連喘氣都困難,卻如同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盯著傅深,眼中血絲遍布,紅的像是要滴血。 傅深還沒來及驚喜,就被他驚嚇到了。他從沒見過這么別處心裁的亂來,罵人的話已經到了喉嚨口,誰料他剛一動,嚴宵寒突然撲了上來,怕他跑了似的,濕淋淋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萬丈怒火瞬間燒成了一縷無力的白煙, “……” 傅深狠狠地閉了下眼,腦海里一片空白,半晌,抬手摟住了他微微顫抖的脊背,五指收緊。 “我日思夜想……這回總算見著真的了?!?/br> 第65章 傷疤┃俞將軍已經吃不下了 嚴宵寒心有千言萬語, 卻好似被一團棉花堵住了喉嚨。他手勁大的幾乎要把懷中人勒斷了氣, 三魂七魄不知飛到了何處,整個人都是麻的, 過了許久, 知覺才漸漸恢復, 感覺傅深在他背后輕輕安撫順氣。 隨著拍撫的節奏感,他的心跳逐漸緩下來。有個聲音自心底里破土而出, 嚴宵寒順應心意, 自然而然地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我很想你?!?/br> 那團棉花終于松了,嚴宵寒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喉嚨, 不過可能還是不熟練, 他嗓音沙啞的厲害:“自荊州城一別至今, 整整一年……” “我知道,”傅深整顆心都在抽抽著疼,眼眶發燙,預感自己今天可能要丟人:“……我數著日子過呢?!?/br> “我們成婚也才半年……”嚴宵寒輕輕地舒了口氣, 不敢用勁, 像是終于掙脫噩夢、逃離疼痛, 帶著后怕的小心翼翼:“這一年好長,快比我一輩子還長了?!?/br> “我等不及你收復京城,平定天下,所以自己來找你。日后哪怕只能給侯爺當個馬前卒——” 他咬著牙,像是把輾轉反側的長夜里的所有痛苦都一并咽下,一字一頓地說:“我也絕不再離開你半步?!?/br> 傅深悶在他頸間, 低聲笑了,末了十分心寬地說:“好啊。寸步不離,那以后本侯去打仗,你就坐在本侯腿上觀戰,如何?” 嚴宵寒:“……”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感傷一會了! 只要能開口對話,就證明他最激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又變成了神志清醒的正常人。傅深稍微松了一點,看著他的臉,伸手抹去他眼睫上的水珠,忽然笑道:“抱了這么久,怎么都沒叫過我一聲?” 嚴宵寒一怔。 他不敢。 怕眼前這一切像無數次午夜夢回,無限溫存,可是只要一開口,就會驀然驚醒,只留滿室寂靜,形單影只,孤枕寒衾。 傅深微笑道:“嗯?” 眼前這個是真的,溫暖鮮活、會動手也會罵人的心上人。 嚴宵寒閉了下眼,眉梢上一滴水珠倏而滑落,這一聲仿佛抽干了他的全部勇氣。 “敬淵?!?/br> 傅深拉著他的手,在虎口的xue位上重重按了一下,同時應道:“嗯?!?/br> 這一聲“嗯”與手背上的尖銳刺痛直達天靈蓋,提神醒腦,嚴宵寒被他掐的激靈一下,倏地睜大雙眼。 夢醒了。 他還在。 傅深沒事人似的收回手,若無其事地道:“好了?那就走吧,河對岸是不是還有你的人,去……” 嚴宵寒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壓低了聲音:“侯爺,能不能讓你的人回避一下?” 傅深:“嗯?干什么?” 嚴宵寒:“我想親你,就現在,等不及了?!?/br> 傅深:“……你自己睜眼看看,合適嗎?” 嚴宵寒坦然地道:“你自己說過的,我要什么你給什么,我要親你?!?/br> 剛才的情不自禁已是出格,隨行的將士一個個恨不得把脖子伸長八尺,豎成兔子耳朵。這一下要是讓他親上了,傅深非得威嚴掃地不可,他干咳一聲,氣勢卻不由自主地矮了半截:“先欠著先欠著,你這么懂事,不要恃寵而驕?!?/br> 嚴宵寒聞言彎起眼睛,剎那間,仿佛天地春光都盛在了這一笑中,連傅深堅如鐵石的心魄都跟著動蕩了一下:“你……算了,對面還有多少人?領兵的是誰?” “我帶十幾個人先行探路,大軍還在后面,”嚴宵寒毫不猶豫地把家底給他抖了個底朝天:“領兵的是趙希誠將軍?!?/br> “趙將軍,那好辦了,”傅深忽然想起什么來,“嗯?那你是怎么跟來的?” 嚴宵寒摸了摸鼻子,尷尬道:“我不長于兵事,這次是死皮賴臉地求了皇上,才撈了個監軍的位置?!?/br> 傅深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該來的躲不掉,認命吧?!?/br> 嚴宵寒無奈又縱容地看著他,傅深招手叫來一個將士,將自己的腰牌交給他:“你去對岸,把這個帶給趙將軍,告訴他北燕鐵騎在棠梨鎮駐扎,我替他把監軍扣下了,讓他過幾天舒心日子?!?/br> 嚴宵寒:“敬淵……” “哎,聽見了?!备瞪詈敛槐苤M地拉起他的手,一邊轉頭對那目瞪口呆的將士道:“歡迎趙將軍有空來這邊坐坐,商量一下長安城怎么打?!?/br> 他與嚴宵寒共乘一騎,風馳電掣地沖回了棠梨鎮?;氐接杀毖嘬姇厚v的民房,傅深踢開一間房門,把嚴宵寒推進去,吩咐身后親兵:“打盆熱水來?!?/br> 這里是傅深的居所,異常簡陋,只有一方土炕和一張破桌,桌上堆著雜亂的紙筆物件,角落里放著一架木質輪椅。 嚴宵寒看到那輪椅,瞳孔微縮,但沒說話。這時候傅深走進來,從炕上翻出一個包袱:“把濕衣服脫了,別著涼。先穿我的湊合……” 話音未落,身后忽然有個懷抱貼了上來,嚴宵寒沉沉地在他耳邊問:“侯爺,現在我可以親你了嗎?” 傅深使了個巧勁,三下五除二把他反壓在炕上,不懷好意地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這么急不可待?” 咣當一聲,房門洞開,俞喬亭急吼吼地沖進來,高聲嚷嚷道:“將軍,聽說你在河里撈上來一個美人……” 傅深:“……” 他們倆的姿勢十分有傷風化,俞將軍眼睛都要瞎了。那被靖寧侯壓在床上、毫無反抗之力的“美人”瞇了一下眼睛,目光如刀,殺氣四溢。傅深稍微直起腰,輕聲細語地問:“青恒,你剛說什么?” 俞將軍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肅容答道:“將軍,聽說您在河里撈上來一個夫人。您繼續,末將這就滾?!?/br> 說完,他像被火燒屁股一樣,夾著尾巴絕塵而去。 “這個混賬……”傅深搖頭嗤笑,領口忽然一緊,他回神的同時不得不彎下腰:“怎么了?” 嚴宵寒像個被激怒的河豚,怒發沖冠地問:“他進你的房間,為什么不敲門?” 傅深:“……” 他還沒來得及喊冤,就被嚴宵寒結結實實地堵住了嘴唇。 被河水泡過的嘴唇有點涼,很柔軟,可很快就變得兇狠起來,帶著幾欲噬人的力度。傅深連連后退,卻被不依不饒地扣住后腰和后腦,最后撐在嚴宵寒耳側的手被別扭姿勢壓的抽筋,他腳下拌蒜,撲倒在嚴宵寒的胸膛上,唇齒終于被迫分離。緊接著嚴宵寒抱著他在床沿上滾半圈,反身壓下,嘴唇又再度貼了上來。 熟悉的氣息籠罩下來,傅深被親的頭昏腦漲,氣息急促,含混不清地道:“你這個醋精……” 嚴宵寒從喉嚨里逸出一聲低笑,隨后果然收住了勁不再強攻,只是溫存地啄吻著他的唇面,正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扣門聲,親兵在門外道:“將軍,熱水來了!” 傅深坐起來,看了一眼被那水里撈上來的醋壇子滾得一片狼藉的床鋪,威脅地點了點他,自己起身去開門,接過一大盆熱水。嚴宵寒自覺地搬了個小板凳跟過去,傅深挽起袖子試了下水溫,道:“行了,過來洗。我替你看著門?!?/br> 嚴宵寒默不作聲地解開衣帶,脫去濕衣,露出肩頭一角白色繃帶,傅深余光瞥見,立刻伸手按住他:“怎么搞的,傷到哪兒了?” “沒事,不小心蹭破了塊皮,估計已經結痂了?!眹老?,“軍醫大驚小怪,非要讓我包著繃帶?!?/br> 傅深不放心:“轉過去,我看看?!?/br> 嚴宵寒便聽話地背對著他在矮凳上坐下,赤著上身,用打濕的手巾擦去身上水跡。傅深小心地拆下他肩上繃帶,見平滑肌膚上橫亙著一道被利刃劃開、三寸多長的鮮紅傷口,雖然已在收口愈合,但痂也只有薄薄一層,看上去隨時有可能要裂開。 傅深征戰四方,比這嚴重的傷見的太多了,這種傷落在他自己身上,他恐怕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眼下這傷疤橫在嚴宵寒肩上,他卻一陣接一陣地心中發緊。 沉默片刻,他用干燥指腹在傷口邊緣未平復下去的紅腫處輕輕碰了一下:“疼嗎?” 嚴宵寒笑了:“我要是說疼,有糖吃嗎?” 傅深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忽然低下頭。嚴宵寒只覺得有個柔軟溫暖的觸感在傷口上停留片刻,新生的嫩rou敏感至極,一點麻癢如同火苗遇上熱油干柴,熱意轟然席卷全身。他的四肢筋骨都處在戰栗的邊緣,嗓音瞬間啞得不像話:“敬淵……你在干什么?” “洗你的澡,”傅深直起腰,抬手在他光裸的脊背輕輕地摑了一巴掌,若無其事地數落道:“身上帶著傷還敢往河里跳,萬一泡發了,以后有你哭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