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哎!”玩心一起,李懷玉伸手拽住了他,笑得有些惡劣,“君上應該還沒見過人懷身子吧?要不要摸摸看?” 背脊僵硬,江玄瑾頭也沒回:“我見過?!?/br> 江家長媳,江焱的親生母親江齊氏,也曾揣著這么大的肚子在府里走動,遇見他便笑著說:“三公子要當小叔啦!” 后來,他的確是當小叔了,江齊氏卻是死于難產,大哥一夜蒼老,十幾年過去了,再也沒續弦。 比起知道她懷的是陸景行骨rou的氣憤,他看見她這肚子,更多的是心驚。 江老太爺在催他們早些生育子嗣的時候,他其實從未當真,拿來當借口,也不過是想與她親近,沒想到有一日她真的會挺著這么大的肚皮站在他面前。 “你是有多喜歡陸景行?” 喜歡到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喜歡到愿意冒著性命危險,也想替他生個孩子? 一不小心,這在心里想著的話,就直接問出了口。 繚繞低沉的聲音,回響在整個書房。 李懷玉聽得頓了頓,繞去他面前站著,目光從他蒼白的臉上掃過,不答反問:“你難過嗎?” 壓抑著的情緒差點決了口,江玄瑾下頷緊繃,低頭看她:“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要是難過的話,我會很開心?!睉延窆创?,杏眼里沒有笑意,“因為我在死牢審訊室之時,也難過得快死了?!?/br> 他說,她這個人風流成性處處留情。 他說,愛這個字,她不配。 被誰冤枉她都覺得沒關系,再大的罪名扣下來也沒關系,她會笑著受下,反正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不行,誰都能這樣說她,就他不行。 “你這個騙子?!苯獑÷暤??!澳阒胺置髡f,一樁歸一樁,算來相抵,你不恨我?!?/br> “我的話你也信?”懷玉勾唇,“你要記住呀,女人都是不講道理的,越是平靜地跟你說沒關系,心里其實就越生氣。氣到最后你沒察覺。那她就會報復你?!?/br> “我也生氣,也可以報復嗎?”他攏緊了袖口。 懷玉大方地道:“君上只管沖著我來,有什么招我都接著。只是,你我之間的事,就莫要再牽扯別人了吧?” “殿下愿意一力承擔?” “是?!彼鸬庙懥?。 深吸一口氣,江玄瑾點頭:“那就請殿下做好準備吧?!?/br> 說罷,他揮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懷玉抬眼看著他的背影。等那影子徹底消失在了門口,才坐回椅子里,托著下巴沉思。 江玄瑾這個人,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勁?這么執著地留在一線城,別真是在背后給她準備了什么殺招吧? 江深在院子里走動,沒走兩步就看見了徐初釀。 最近天氣冷,她裹得跟個毛球似的,正蹲在花圃旁邊鏟土。背影看起來像極了一只兔子。 心念一動,他上前去看了看,發現她不是在侍弄花,而是在挖一株半黃不綠的草。 “弄這個干什么?”他不解。 蹲著的兔子嚇了一大跳,抬頭看是他,眉心就皺了起來,一聲不吭地又垂了腦袋。 江深抿唇:“你還要生多久的氣?” 生氣?徐初釀撥弄了兩下草,問他:“我不生氣的話,你我就能和好如初?” “自然?!苯畹皖^看著她的腦袋,“和離本就是一時沖動,你一個點頭,你我就還是夫妻?!?/br> “然后呢?”徐初釀輕聲道,“我繼續回到你身邊,看你與他人恩愛,每天做一桌你不會多嘗的飯菜?二公子,你清楚自己要什么嗎?清楚我要什么嗎?” 微微一怔。江深攏了眉:“你……想要什么?” 徐初釀起身,輕輕拍了拍手上的泥,抬眼看向他,道:“我想要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夫君,不棄我傷我,懂疼我憐我,二公子做得到嗎?” 一聽就不可能,光第一個詞他就做不到。 人分很多種,有的是天生癡情,鐘情不悔;有的則是無論如何都安不下心來,會遇見喜歡的人,卻不會有唯一喜歡的人,輾轉紅塵,戲弄別人,也戲弄自己。 江深屬于第二種,他待一個人好時是真的好,任誰都覺得他是付出了真心,他也的確是很投入。然而這份投入最長也不過一載時光,轉瞬就膩了煩了,沒由來地冷淡了,被他捧高的人,又會被他重新摔回地上。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每次的心動,記得情愛里的酸甜苦辣,但若要他銘記。實在是為難了些。 “我曾經想過,等二公子累了,總是會想??康?,到時候我再陪著你也好,漫漫余生,總歸是我與你殊途同歸?!毙斐踽劦托?,“可是沒想到,先累的人是我?!?/br> 少女情竇初開的時候。滿懷的熱情好像怎么也涼不透,感覺能愛一個人一輩子,不管發生什么,只要與他在一起就行。 然而時光總是能證明什么叫年少輕狂。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還是沒能忘記他,看見他會心悸,會緊張,會止不住地想起很多事。 然而。這個坑她跳過,摔疼過兩次,遠看著可以,再讓她跳一次,她卻是怕了。 “徐姑娘?!背嘟鸹貋?,抬眼看見江深,什么也沒說,走到她身邊,把她要的花盆遞給她,“這個?!?/br> 徐初釀回頭,雙手接過,朝他屈膝:“多謝大人?!?/br> 江深臉色陰了。這人怎么跟個陰魂似的總在她周圍?每天都能看見,徐初釀都沒察覺到這人心懷不軌嗎? 心里不爽,他上前就想說話,霜天卻是連忙上來拉住他:“公子,紫陽君有請?!?/br> 一邊說著。一邊將他拉離那花圃。 赤金淡然地看著他,一雙清秀的眸子里無波無瀾。江深瞧著,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掙扎了好一會兒,拐出月門,一把甩開了霜天:“你干什么?” 霜天擦了擦頭上的汗,低聲道:“奴才都打聽過了,不管是府內還是府外,大家對那位赤金大人都頗為敬重,您與他硬碰硬有什么好處?” “敬重?”江深冷笑,“區區面首而已?!?/br> 霜天搖頭:“他現在身居統軍之職,已沒了面首的名頭。長公主并未約束他,見他與徐姑娘在一處,也不曾制止?!?/br> 江深黑著臉道:“所以我才不明白這個長公主到底在想什么!這些人說白了都是她的男人,她的男人她都不在意?” 霜天想了想,道:“其實來這公主府這么久。從未見誰進長公主的院子歇息,除了前些日子強行搬進去的紫陽君,就連陸大掌柜平日也是不伺候的。與傳言里的……也有些不同?!?/br> 不說還沒察覺,一說還真是如此。江深愣了愣,道:“是因為懷了身子不方便吧?!?/br> “誰知道呢?!彼鞊u頭,“您還是先去見紫陽君吧,我聽乘虛說,君上心情很不好?!?/br> “他哪天心情好過?”江深撇嘴。一拂衣袖,還是去了江玄瑾的屋子。 這人是越發沉默了,沒人在的時候,就盯著窗外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子以看得見的速度消瘦著,清朗如玉的一張臉上,始終撥不開那nongnong的陰云。 “你替她寫個東西?!币灰娝M門,江玄瑾就道,“動作快些,趕著要用?!?/br> 江深沒好氣地道:“你當我是街邊的代筆先生?” 抽了信紙和筆墨放在他面前,江玄瑾拿了筆,硬塞進他手里。 江深輕“嘖”一聲,還是把筆捏好:“你說吧?!?/br> 第79章 月亮 于是,就在帝王左右等不來平陵君,正打算下旨問罪的時候,平陵出大事了。 丹陽長公主在前平陵君李善祭日的最后一天發下訴罪書,指其不忠不仁。 大興二年,因與衛尉奪權,李善結仇殺人,將年近五十、效忠朝廷多年的孫衛尉勒死拋于冷宮。大興三年,欲奪太妃馮氏,逼得馮氏自盡,不思己過,反而將太妃宮中之人統統坑殺。 同年,李善冤死徐仙之長兄,令其尸骨寒于邊關不得歸;卷國庫之財三十萬兩,修行宮,明面為帝,實則為己,累死勞工數百。有人上奏,奏不達帝,上奏之人亦被戕害。導致朝廷多年風氣不正。 長公主質問,如此一人,憑什么能入宗廟,年年受三日祭拜?他身上流李家人的血都是李家的恥辱! 此訴罪書一出,天下嘩然,沒多少人知道這是真是假,只能議論紛紛。 不過隨后,當任平陵君李方物,李善之子,親自證實了這些的確是事實。 他上奏于帝,以大義滅親之姿,表明自己以后都不會再赴京祭拜其父,僅在家祭拜一二,聊表孝義。 這決定顯得很妥當,既有孝心,又有充分的理由不去京都?;实劢挡坏盟恍⒅?,也逼不得他離開平陵。 可如此一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李善這個人作惡多端,遠不像本子里贊的、史書上記的那么好。 有心人開始核實訴罪書里的事,發現長公主所言不假,甚至按照她說,很快就在冷宮里找到了孫衛尉的遺骨。 朝堂震動,無數奏折飛上皇帝的御案,要求撤銷對李善每年三日的宗廟祭拜。 李懷麟獨自坐在龍延宮的軟榻上,窗戶關著,角落里的陰影都落在他的眼睛上。 “陛下?!绷屏疫M來,低聲道,“已經處理好了?!?/br> 宗廟祭拜是李懷麟定下的,柳云烈知道原因。斷不可能因為朝臣的幾封折子就改變??墒恰L公主這一招,實在讓他們措手不及,陛下原定給李善的追封,怕是也不能成了。 李懷麟聲音低沉:“皇姐說的,都是真的嗎?” 柳云烈一頓,搖頭道:“長公主是什么性子您還不知道嗎?時隔多年突然跑出來說這些,背后定是有利益牽扯。她說的真還是假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防著,看她到底想干什么?!?/br> 懷麟搖頭:“我總覺得皇姐此舉像是在告訴我,她沒有殺錯李善?!?/br> 柳云烈沉默。 他本以為長公主是不會再提這些舊事的,畢竟她不是個喜歡為自己洗刷罪名的人,當年平陵君薨逝,她掌權獨大,已經是一手遮天之勢,可她寧愿把精力花在陸景行身上,也沒替自己喊過冤。 也不知是聽誰說過,在長公主眼里,名聲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那么現在,到底是發生了什么,讓她改了主意? “我這生意做得怎么樣?”懷玉美滋滋地拿著曲臨河支流水渠修建圖在陸景行眼前晃?!耙环庑艙Q一張圖,賺不賺?” 陸景行深深地看她一眼:“賺得盆滿缽滿?!?/br> 她一直在一線城沒出去,也沒人在她耳邊嚼舌根,所以懷玉到現在都不知道外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豈止是賺了一張圖啊…… 陸景行側頭看了看窗外,江玄瑾正站在庭院里,狐毛的披風被吹得微微翻飛,一頂玉冠端正地束了墨發,遠看去像誰家不知事的公子哥,獨賞這世間風花雪月。 “訴罪書,是他讓你寫的?”陸景行低聲問。 懷玉“咦”了一聲,挑眉:“你怎么知道是他的主意?不過我字難看,他直接讓江深代了筆。江二公子別的不行,筆墨之事實在擅長,遣詞造句的,活將陳年舊事寫成了得記進史書里的大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