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孤鸞和催雪會在他開心的時候來陪著他,與他纏綿,與他逗趣。而他不開心亦或是生病的時候,在他身邊的,大多都是徐初釀。 這個絲毫不起眼的人。以一種他沒有察覺到的方式侵入了他的日子里,歡笑沒有她,但苦淚有。原以為離開了苦淚是好事,誰知道她這一走,他連笑一下都變得難了。 手背被人探了探,他下意識地就反手把那人抓住,艱難地睜開眼。 又夢見她了。 看著眼前這張臉,江深抿唇,沙啞著嗓子說了一句:“三弟很壞?!?/br> 沒管面前這人的反應,他喃喃道:“他自己不高興,就來為難我。讓我給你寫休書……你拿到休書,怎么也不來找我質問?我以為你會來的,你不少東西還在我那兒呢,總不能都不要了……至少把嫁妝都帶走吧,好幾個箱子呢……” 頓了頓,他歪頭:“最后一個箱子空了,把我裝上行不行?” 向來風流多情的一雙眼,此刻滿是霧氣,瞳孔里也沒有焦距,語氣聽著有些委屈。 徐初釀坐在床邊愕然地看著他。 她沒見過這樣的二公子,喝醉了都不曾這般說話。他臉色很憔悴,嘴唇也泛白,看起來病得有些嚴重。 抽了抽自己的手,發現抽不動,徐初釀抿唇,壓著心里的情緒,用另一只手端起碗,把藥遞給他。 江深看了看,搖頭:“不喝,喝了你就會走了?!?/br> “二公子若是不想喝,那我現在就走?!?/br> 微微一慌,江深連忙就著她端著的碗,咕嚕咕嚕地把藥喝了個干凈,一邊喝,眼睛還一邊看著她的方向。 徐初釀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垂眸:“您休息吧?!?/br> 江深含糊不清地問:“你明天還來我夢里嗎?” 答不上來,徐初釀紅了眼。 愛慘的人是她,被辜負的人也是她,為什么他現在反而這副樣子? “來不來?”江深像是困極了,勉強撐著想要一個答案。 徐初釀起身,咬著牙回答他:“會來的?!?/br> 第76章 迎賓 懷玉的事情還沒解決,她總是要來與他求情的。 吩咐了霜天兩句,徐初釀起身離開客房,繞過回廊去了后院,到了一個角落,左右看看無人,才慢慢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紅了眼。 母親說世間坎坷,人命中多劫數,若是遇著劫數,不能怨天尤人,好生避開就是。她照做了,誰也不怨,能避開就避開,可已經走了這么遠,為何就是避不開呢? 天知道她要花多大力氣才能忘記世間有江深這么一個人,好不容易有些成效,這人卻又出現在她面前,像極了老天爺跟她開的一個惡劣的玩笑,又氣又讓人覺得無力。 背后有輕微的腳步聲。 徐初釀一愣,飛快地拿帕子抹了臉,裝作在看地上的螞蟻。 “不冷嗎?”有人問她。 聽見這聲音,初釀才松了口氣,回頭道:“馬上就回殿下那里去了?!?/br> 赤金低頭看著她,目光劃過她微紅的眼,什么也沒問,只道:“今日巡城,看見兩個甚為好看的湯婆子,便買了回來。殿下已經在把玩了,徐姑娘也去看看吧?!?/br> 湯婆子?徐初釀站起身,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腳,點頭道:“這就去?!?/br> 她怕冷,冬日里最喜歡的東西就是湯婆子。一有空就抱著不撒手。原先的那個前日破了,還沒來得及去修,這倒是好,直接有新的了。 陰郁在頭頂的烏云散開了些,初釀笑了笑,提著裙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赤金看她一眼:“腳傷了?” “不是?!睂擂蔚氐皖^,徐初釀道,“蹲太久了,有些麻?!?/br> 赤金了然,指了指另一側的角落:“那邊有凳子,下次可以去坐著看螞蟻?!?/br> 這個人可真是……徐初釀覺得好笑。又有些感動。 懷玉說的沒錯,赤金是個很體貼的人,他知道她是躲著在難過,卻也沒讓她難堪。 “多謝你?!彼?。 赤金神色如常地看著前頭的路:“一個湯婆子而已,哪值得謝?!?/br> 初釀勾唇,順著他的話就點頭:“我去看看它長什么樣子?!?/br> 尋常的湯婆子,就是個橢圓的銅壺,赤金買回來的倒是巧妙,輕便不說,周身刻著鯉魚銜梅的圖樣,蓋子上還有鏤空的梅花雕紋。 李懷玉放在手里掂量了一會兒,笑道:“買給我的?” 赤金一點也不慚愧地點頭。 看了看旁邊欣喜的徐初釀,李懷玉勾手把赤金叫到跟前:“你不覺得這行為很欲蓋彌彰?整個飛云宮都知道我冬天不用湯婆子?!?/br> 赤金一臉正色:“稟殿下,有人不知道就可以了?!?/br> 那倒也是,看初釀這高興的模樣,顯然是沒察覺到別人的心思,不然以她的性子,定是要立馬把東西還給赤金了。 懷玉想了想,道:“初釀這個人看起來軟,骨子里卻還是有徐家人的硬氣,你要是因為同情她所以對她好,大可不必。她還有我和徐將軍呢?!?/br> 同情?赤金不解地皺眉:“她何處需要人同情?” “……嗯?” 余光瞥了那邊的人一眼,赤金道:“徐姑娘無愧于天地,亦無愧于人前,即便遇人不淑,但也尋著了解脫。她如今步于街上,能得四周百姓點頭贊許,亦能得貧窮人家感激擁戴,同情于她有何用?” 懷玉一愣,繼而倒是笑了:“是我狹隘,你看得比我開?!?/br> “殿下不必擔心?!彼笆?,“赤金做事,一向有分寸?!?/br> “好?!睉延衽氖?,“我信你?!?/br> 徐初釀只看他們在嘀嘀咕咕,也沒在意究竟在說什么。撫著那溫暖的湯婆子,她長舒一口氣,感覺凍僵了的手一點點回暖,心里也一點點放松。 沒關系,既然避不開了,那就去面對,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不是嗎? 江深醒來的時候,感覺腦子清明了許多,他盯著陌生的床帳看了一會兒,扭頭看向床邊。 徐初釀背對著他坐著,手里捏著針線,正仔細地給一件小褂子繡衣襟上的花紋。 盯著那褂子看了一會兒,確定大人根本不可能穿得上之后,他沙啞著嗓子開口:“那孩子,是三弟的還是誰的?” 驚得一針就戳在了手上,徐初釀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看他。 醒了怎么也不吭一聲,突然說話真是要嚇死人。 江深皺眉,拉過她冒血的手指就要低頭,徐初釀卻是掙開了他,自己吮了吮,將手放在了身后。 “我來就是想同二公子說此事?!彼虼?,“殿下有孕之事,還望二公子莫要告訴君上?!?/br> 是因為這個才坐在這里的? 僵在半空的手慢慢收了回來,江深覺得好笑:“你與李懷玉是多大的交情,要這么護著她?” 徐初釀想了想,道:“我沒地方去的時候,都是她收留的我?!?/br> 她怎么會沒地方去?那么大的江府……江深很想反駁她,但想到一些事,他垂了眼。 他這個人性子也實在惡劣得很,喜歡欺負人。明知道她看見他與別人親熱會不高興,偏生要去礙她的眼,就想看她當真生起氣來是個什么樣子。 結果每次到最后,他在韶華院里就都找不到她的人了。 原先還奇怪,不知道她藏去了哪里,現在倒是真相大白了,原來是躲去了墨居。 抿了抿唇,江深道:“你告訴我她懷的是誰的孩子,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三弟?!?/br> 若是別人的,那自然沒有說的必要,可若是江家血脈。這事兒可就大了。 徐初釀看他一眼,夫妻這么多年,她也能猜到些他的心思,想了想,她吞吞吐吐地道:“反正不是……不是君上的?!?/br> 這人,連撒謊都撒不利索,還想著騙他?江深搖頭,吩咐霜天:“去找個府里的下人打聽打聽?!?/br> 霜天應聲而去,徐初釀有些急了:“你一定要如此?” “事關江家血脈,馬虎不得?!?/br> 原以為能勸勸他,再不濟都能騙一下他。沒想到兩樣都不成,初釀惱恨自己無用,起身就要走。 “你去哪兒?”江深急了,鞋也不穿就下床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徐初釀頭也不回地道:“我去讓人備車,好送二公子回去?!?/br> 江深氣不打一處來:“這么著急想讓我走?” “二公子留在這里有什么意思?”她道,“這一線城荒蕪不堪,連個紅街煙巷都沒有,二公子不如早些回紫陽,日子還瀟灑些?!?/br> 江深一噎,咬了咬牙:“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嘴皮子這么利索?” 徐初釀不吭聲了。背影看起來僵硬得很,還帶著些怒氣。 江深頭疼地扶額,軟了語氣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會兒話?” 初釀回頭看他,問:“二公子還有什么要說的?” 他向來是會說話的,下至七歲上至七十歲,就沒有他哄不好的女子。然而現在,迎上面前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江深竟有些捋不直舌頭:“你……休書放哪兒了?” “送去丹陽主城,給我家人了?!?/br> 心里一沉,江深微惱:“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和離了?” 深吸一口氣,徐初釀覺得有些好笑:“二公子。這休書是有人拿刀逼著你寫的嗎?” “……倒不是?!?/br> “那既然你都寫了,我為什么不能把休書給家人?”喉嚨有些生疼,她道,“被休棄的人,總要給家里一個交代吧?”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彼薏坏冒炎约荷囝^咬了,“我是想說,那休書我可以收回來的?!?/br> 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徐初釀左右看了看,拿起桌上的茶杯塞他手里,倒上半涼的茶水,就著他的手把水潑了。紅著眼問他:“水能收回去嗎?” 江深怔了怔,也就著她的手,捏著茶壺重新倒了一杯:“這樣可以嗎?” 徐初釀:“……” 把茶壺一并放進他手里,她道:“祝二公子新的一杯茶能合口味,小女就先告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