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看他一眼,江玄瑾又道:“白大人方才說的另一筆二十萬兩流往的是厲奉行府上,年月也與江西旱災貪污之事吻合,想必前丞相長史貪污一案,也可以徹底定罪了?!?/br> 厲奉行本是要被流放的,但因為柳云烈一直沒有核查清楚他府上那二十萬兩銀子從何而來,故而暫且羈押。厲奉行在牢里還一直心存僥幸,盼著風頭過去,有人替他求情呢。 柳云烈無聲地嘆了口氣,朝江玄瑾拱手:“君上說得是?!?/br> 這回還真是他信錯了人,再不甘心,也得向紫陽君低頭。 然而,他是低頭了,江玄瑾卻沒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提起大興六年江西旱災,臣斗膽問一句,不知陛下可還記得當年群臣逼宮之事?” 江玄瑾問得很溫和,輕輕拂著衣袖,像是在和龍椅上的帝王嘮家常。 然而,這話落在朝堂上,卻是驚得眾臣紛紛倒吸涼氣,座上的李懷麟也是一震。 “紫陽君!”柳云烈惱了,“都過去多少年了,這事怎好再提?” 當年丹陽長公主先是私吞賑災銀兩,致使災情不解、瘟疫滿城,惹了民怨。后是一意孤行,封閉江西三城、處斬數十官員,觸了臣怒。群情激憤之下,柳云烈帶了百官闖宮,跪于幼帝宮外,奏請幼帝做主。 說是為求公道,但當時那行為等同逼宮,就算逼的只是長公主,幼帝心里也未必沒有不悅。 如今皇帝已經親政,眾人都默契地將這件事忘記了。 誰知道江玄瑾竟然在朝堂上重提! 柳云烈這叫一個氣啊,氣憤之余還有些心慌,忍不住偷偷瞥了兩眼龍椅上的人。 李懷麟神色凝重,垂眸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開口:“朕記得?!?/br> 當時他只有十一歲,被皇姐抱在懷里坐在龍椅上,看著宮人緊張地抵著宮門,聽著外頭一聲聲的“陛下”,嚇得直抖。 皇姐膽子比他大,一直拍著他的背安撫他:“別慌,等徐仙將軍回來就沒事了,等會皇姐帶你去御花園玩?!?/br> “他們會不會沖進來?”小懷麟不安地抓著她的衣袖。 懷玉笑著搖頭:“不會的,真沖進來了,皇姐站在你前頭?!?/br> 天塌下來,也還有皇姐頂著。 想起那時溫暖又安心的感覺,李懷麟微微有些鼻酸,察覺到儀態有失,他連忙輕吸一口氣,定神看向下頭的紫陽君。 “君上提此事是為何?” 江玄瑾平靜地道:“厲奉行已經認罪,賑災銀的下落也已經清楚,陛下難道不該替自己的皇姐討個公道嗎?” 此話一出,不止柳云烈,旁邊的齊翰、司徒敬等人統統站了出來:“君上!” 長公主已薨,在朝上被稱為禁忌也不為過,他提逼宮之事就罷了,竟然還讓皇帝給她討公道? 瘋了,真是瘋了!柳云烈想得沒錯,紫陽君定是被人下了蠱,不但偏幫丹陽余黨,而且還要替丹陽鳴不平?! 李懷麟也很意外,神色復雜地盯著江玄瑾看了好一會兒,小聲問他:“當真可以嗎?” 江玄瑾輕笑:“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既然真相大白,那為人洗清冤屈又有何不可?” 眼眸微亮,李懷麟展眉一笑。 滿朝的人都盯著江玄瑾,目光有凌厲,有疑惑,更多的是氣憤難消。江玄瑾施施然坐著,像是完全沒看見一般,姿態從容。 下朝歸府,江崇與他一路,忍不住道:“三弟,你做的是對的事,但如此一來,怕是將自己孤出了群臣之外?!?/br> 江玄瑾上了馬車。平靜地道:“我從未與他們融成一處?!?/br> “可丹陽長公主……”江崇嘆息,“就算這件事當初是大家做錯了,但也改變不了什么,她已經薨了?!?/br> “本也不是想改變什么?!苯獡u頭,“就像此事罪名洗清,也不會改變她其他罪名一樣?!?/br> 江崇明白了,他家三弟不是中了蠱突然要幫長公主,而是在做他覺得對的事情而已??蛇@……也真是固執過頭了。 無奈地搖搖頭,江崇轉口道:“你能走動了,就去給父親請個安,他一直擔心你,前天還去廟里給你求了個觀音回來?!?/br> 觀音?江玄瑾點頭,覺得也是該去請個安了。 于是,回到墨居,他抬眼就四處找白珠璣,打算帶她一起去,結果主樓沒人,院子里也沒瞧見。 “跑哪兒去了?” 御風輕聲回答:“在洗硯池那邊?!?/br> 洗硯池?那地方偏僻,青絲又已經放出來了,沒事還過去干什么?江玄瑾不解,抬步過去看。 池邊風水好。靈秀擺了案幾香蠟和貢品,李懷玉跪在火盆旁邊,一張張地燒著紙錢。 白珠璣也是怪可憐的,她好歹還是被母后帶著長到了四歲,這姑娘卻是連自己生母是什么模樣都沒見過。 不過多虧了這位白馮氏定的娃娃親,不然她也不會那么順利混到江玄瑾身邊。 念及此,懷玉很是感激地地往火盆里塞著紙錢。 “小姐!”看見遠處君上的身影,靈秀嚇了一跳,連忙拉她起來,“您快去攔著君上,別讓他過來瞧見?!?/br> 江玄瑾回來了?李懷玉回頭看了看,撇嘴道:“這一眼看過來,該瞧見的都瞧見了,還攔什么?” “那您也得攔呀?!膘`秀慌張地道,“君上過來瞧著,會不高興的!” 已經嫁了人的女子,在婆家給自己生母燒紙,雖說沒犯什么大忌諱,但總是要避開婆家人的,所以她才選了這么偏僻的地方,想著君上回來差人來尋。也有時間遮掩。 誰知道君上竟然親自找過來了! 靈秀這叫一個急啊,輕輕推著自家小姐的腰就讓她過去。 李懷玉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走過去,一頭撞進江玄瑾懷里。 “哎呀!” 江玄瑾負手而立,冷眼問她:“干什么?” 懷玉抬頭,一臉嚴肅地捂著額頭道:“你撞傷我了,賠錢!” 地痞流氓當膩了,現在改當強盜?江玄瑾白她一眼,看向她身后:“你在這里做什么?” 那邊的靈秀手忙腳亂地收著東西,卻收不住空氣里飄著的香火味兒?;鹋枥镞€有紙錢沒燃完,案幾上的供果一時半會兒也沒地方藏,她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懷玉瞥了一眼,伸手就擋了他的眼睛。 “你就當什么也沒看見,行不行?” 拉下她的手,江玄瑾慢條斯理地道:“已經看見了?!?/br> 懷玉微怒,抓著他的胳膊就將他扯得轉了個身,很是痞氣地道:“借你個地方燒個紙,你不介意的吧?” 這霸道的語氣,大有“你要是介意我就喊上整個菜市場的兄弟砍了你”的架勢。 江玄瑾斜她一眼:“正常來說,你現在應該向我請罪,而不是掐著我的胳膊威脅?!?/br> “為什么要請罪?”懷玉瞪眼?!拔疫@難道不是為你著想嗎?” 在他墨居里燒紙錢,還是為他著想?江玄瑾嗤笑,朝她輕輕抬了抬下巴:“編?!?/br> “你聽我編……啊呸!你聽我說!”李懷玉抹了把嘴道,“那天你說了七出之條,我后來問了問靈秀,靈秀說七出之條第一條就是‘不順父母’——不孝順父母的婦人是要被休掉的!” “今日是白馮氏的忌日,我要是不在這里給她燒紙錢,不就是不孝了?你這么喜歡我,我要是因為不孝被江家給休掉了,你豈不是要傷心?” “為了你著想,今日這紙錢說什么也得燒!” 編得還真是有理有據的。 江玄瑾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 “一家人嘛,不用謝不用謝?!甭牫鍪欠丛?,她卻還是厚著臉皮當真應下,看靈秀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拉著他往外走。 這么明顯的事情擺在眼前,紫陽君能被這么糊弄過去? 能。 朝堂上目光如炬的君上,眼下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旁邊這人拽著他離開洗硯池,當真就沒計較了。 后頭冷汗都出來了的靈秀大大地松了口氣。 李懷玉是不知道這些家宅規矩的,所以也沒覺得江玄瑾不計較是個什么大事,出了洗硯池就笑嘻嘻地問他:“特意來尋我。是有什么事嗎?” 江玄瑾道:“去給父親請安?!?/br> “好?!睉延裥χc頭,“的確也有段時間沒見老太爺了?!?/br> 看她這模樣,好像完全不記得自己之前被還老太爺關進了佛堂。 李懷玉其實不是不記得,只是人家長輩做的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總不能抓著不放斤斤計較吧?在別處她都會小氣記仇,但對要喊爹的人,她一向很寬容。 至少還有的喊。 比起白德重,懷玉覺得江家的老爺子有個優點,就是人慈祥,話也少,不會像白老頭子那樣說起教來沒個完。 然而今日,情況好像不太一樣。 “這是為父替你們求的觀音?!崩咸珷旇浦堫^杖,一本正經地讓管家把個瓷觀音塞進她懷里。 懷玉笑著謝過,抱著疑惑地看了看,小聲問旁邊的江玄瑾:“這觀音怎么還抱個孩子???” 江玄瑾臉色有點發黑。 聽大哥說那話,他還感動了一把,因為江老太爺是不太信神佛的,能為他去求觀音,可謂是破天荒。 但他求的,是送子觀音。 “父親?!鄙焓秩嗔巳囝~角,江玄瑾道:“子嗣之事。我一向不急?!?/br> 江老太爺橫眉:“你成親本就成得晚,若再不趕緊生個孩子,之后焱兒趕在了前頭,家里輩分豈不是亂套了?” “有何可亂?”江玄瑾無奈,“無論歲數大小,該長一輩的永遠都會長一輩?!?/br> “你還跟我犟嘴!”龍頭杖往地上一扽,老太爺皺眉道,“趁著為父還有幾年好活,抓緊時候給江府多添個孫子輩的小家伙,有那么難嗎?” 說著,還看了李懷玉一眼。 懷玉抱著觀音無辜地眨眼,表情要多茫然有多茫然。 江玄瑾微微皺眉,上前將她擋在后頭,不悅地道:“這種事要看緣分,如何能強求?” 江老太爺嘆了口氣:“為父也不是非要你們明兒就生一個出來,只是你們也別讓為父等太久?!?/br> “知道了?!苯鬼鴳?。 李懷玉看著他,覺得他雖然嘴上不樂意老太爺催,但好像還是挺期待有個孩子的。 可惜了,摸摸自己的肚子,懷玉聳肩。該吃的藥,她一次也不會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