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嗯?” “幾代妖姬都是傾國顏色。稱之紅顏禍水,而你?!鳖D了頓,他道,“只能算是禍水?!?/br> 懷玉錯愕,待反應過來他這是嘲笑她長得不夠“紅顏”之后,立馬咬牙切齒地捏了他的下巴,惡狠狠地道:“那也正好,你是紅顏,我是禍水。咱倆湊一塊兒還是紅顏禍水!” 說完,一把就抱住他,很用力地跟他“湊一塊兒”。 江玄瑾被她勒得有點喘不過氣,輕輕拍著她的背道:“放開,我還不想薄命?!?/br> “不放!”懷玉耍起了無賴。 嘴角揚起一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笑意,江玄瑾任由她纏抱,磨蹭了一會兒后起身,將她掛在自己身上,帶著她一并去了書桌旁。 懷玉攀著他回頭看了看:“你干什么?” “還能做什么?”拿出一疊東西,江玄瑾道,“替人還個人情?!?/br> “人情?替誰???”李懷玉一臉好奇。 身子一僵,江玄瑾伸手扶著她的腰肢??粗难劬枺骸澳隳X子里能不能裝點東西?” 自己說過的話,自己轉眼就忘了? 懷玉很茫然。 氣得也不想抱她了,江玄瑾把她往旁邊的椅子里一放,扭頭便提筆開始寫折子。 他的書法是極好的,寫字的時候一手挽袖一手提筆,端的是風姿清雅、才氣四溢。懷玉在旁邊色瞇瞇地看了一會兒,然后連忙跳起來給他研墨,順便偷看他寫的是什么。 江玄瑾沒回避她,就任由她看。 “這……”待看懂折子上的東西,懷玉驚奇不已,“我之前告訴你,你不是還不信?” 江玄瑾白她一眼:“不信,我就不會去查?” “可你查得也太快了,這事兒應該挺麻煩??!” “人證就在死牢里,有什么麻煩的?”提筆蘸墨,江玄瑾眼神深邃。 懷玉遲疑地道:“可最近誰都知道你與他不和,你這個時候上奏,人家會不會覺得你在公報私仇?” 捏著毛筆的手頓了頓,江玄瑾側頭,很是古怪地問她:“我難道不是在公報私仇嗎?” 李懷玉:“……” 完了。她覺得,正直磊落的紫陽君,開始被她帶壞了。 徐仙入獄的事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早朝的時候李懷麟震怒,厲奉行趁機進言,痛斥國之棟梁淪落成國之蛀蟲,再提起江西干旱,以餓殍千里說貪污官員之罪惡,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李懷麟聽得連連點頭,側頭看向右下首問:“君上以為呢?” 江玄瑾平靜地出列,上呈奏折于帝。 “徐將軍貪污一案疑點重重,證人空缺,尚可壓后再審。微臣所稟之案,卻是當即可斷?!?/br> 李懷麟一聽就連忙讓人呈折子上來,打開細細看過,合上就沉了眼。 “厲愛卿?!彼麊?,“若是依你之見,徐仙罪名落實,該處何刑?” 厲奉行正好奇紫陽君遞上去什么折子,聽見帝王問他,連忙回神拱手答:“視百姓如螻蟻,食民脂而自肥。不管以前有多少功勞,這樣的人臣,都當處流放、永不允其回京?!?/br> “哦?”李懷麟點頭,“這倒是說得公正,那便這樣辦吧,來人——” “在!”御側禁衛出列。 “摘了丞相長史厲奉行的烏紗!”他冷喝。 “是!” 厲奉行嚇了一跳,手被人押背在身后,頭上一涼,他連忙喊:“陛下!微臣何辜?微臣何辜??!” 江玄瑾轉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獄中藥商孟恒遠揭發,指你收他十萬雪花銀。你貪贓枉法,為保他性命,不惜顛倒黑白、蒙蔽陛下,此為一辜?!?/br> “大興六年,江西也是旱災,朝廷賑災銀撥下五十萬兩,你攛掇當時的持節使,私吞銀兩二十萬,致餓殍千里,民不聊生,此為二辜?!?/br> “京中商賈,大多被你索要錢財,有不從者,便在御貢之事上刁難。你身為朝臣,視百姓如螻蟻,食民脂而自肥,此為三辜?!?/br> “此三辜列于奏折之上,證據已呈廷尉衙門,厲大人若覺得冤枉,便想法子自證清白吧?!?/br> 睜大眼看著江玄瑾一句句說完,厲奉行傻眼了,他以為孟恒遠的案子已經過去了,怎么還是被他給抓著了尾巴? 若是只抓著那一個,厲奉行也就自認倒霉了,畢竟孟恒遠那豎子實在不堪與謀??纱笈d六年和京中商賈的事,江玄瑾怎么會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江玄瑾站在他面前,仿佛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攏袖道:“柳廷尉有句話說得好: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只要是發生過的事情,總會有人知道的?!?/br> 站在他對面的柳云烈聞言,深深地看了厲奉行一眼。 禁軍抓著他,已是要將他往外拖。厲奉行臉色慘白,抖著嗓子喊:“陛下,臣是冤枉的!您切不可聽信紫陽君一面之詞??!臣冤枉!” 凄厲的聲音,從朝堂門口一路蔓延到了宮門。 李懷麟并未搭理他,只沉聲朝下頭道:“之后的卷宗,便交給柳愛卿整理入庫?!?/br> 柳云烈拱手應下。 下朝的時候,眾人就此事議論紛紛,柳云烈追上江玄瑾,頗為不解地道:“你為什么不讓我審完,而是直接稟告陛下?” 按照以前他的性子來說,為求公正,都會讓廷尉衙門給了結果之后再上奏,畢竟以他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他說什么皇帝就信什么。為防成“一言九鼎”,江玄瑾一向很少直接上奏給誰定罪。 今日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目視前方,江玄瑾一邊走一邊道:“厲奉行這樣的人,一張嘴便是巧舌如簧,與其給他機會讓他掩蓋自己的罪證。不如先定了罪,查封了他的府邸再慢慢做其他的,事半功倍?!?/br> 這樣的行事風格……柳云烈皺眉,深深地看他一眼道:“你最近變化有些大?!?/br> “嗯?”江玄瑾不解,“何出此言?” “霸道蠻橫了太多?!毕駱O了以前的丹陽長公主。 后半句話柳云烈沒敢說,但心里的疑惑卻是越來越重。 江玄瑾搖頭,拂袖不愿與他再爭論此事,只道:“孤本記得早些送來我府上?!?/br> 清瀟如玉松的背影轉身就往宮門外去了。 柳云烈站在原地神色復雜地看著,想了想,還是去廷尉衙門核對厲奉行一案的證據。 堂堂丞相長史,一個早朝的功夫就突然入獄,厲府也頃刻間被查封,這無疑讓很多官員惶恐。不止惶恐貪污之罪的嚴重,更惶恐紫陽君之言的分量。 之前厲奉行之所以敢屢次挑釁江玄瑾,就是覺得以他那公正自持的性子,就算自己得罪他,他也不會公報私仇,只會同他據理力爭——這是君子該有的風度,也是小人最好鉆的空子。 你君子要守禮、要懂法、要行事坦蕩,小人不用。只要能達到目的。小人無所不用其極。君子與小人之爭,向來是小人占上風,哪怕文人總寫什么“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也改變不了天下小人多得意的事實。 然而他沒想到,江玄瑾竟然不要這份風度了,不再同他正面周旋,而是悶不吭聲地就收集了他貪污的證據,一朝上稟,直接讓他跌落九霄。 簡直是措手不及、回天乏術! 站在牢獄里的厲奉行滿臉愴然,依舊沒有想通的是——江玄瑾到底是從哪里知道他之前那些罪狀的? 青絲安靜地站在墨居主屋里,手腳依舊戴著鐐銬,但身上已經換了一身丫鬟的衣裙,凌亂的頭發也梳成了髻。 “你還知道些什么?”江玄瑾目光深邃地看著她問。 本以為這人是使著手段搏了白珠璣的同情,心懷不軌。然而厲奉行一事,她竟然主動來給他提供了罪狀,并且今日看來,那些東西都是有用的,厲奉行那般驚慌失措,證明那些確實是發生過的事情。 只是。他之前竟然半點風聲也沒聽見過。 “君上還想知道什么?”青絲漠然問。 收斂心神,江玄瑾道:“本君想知道的東西太多,你不如先告訴我,你為什么會這么了解厲奉行?” 青絲一頓,余光偷偷看向旁邊軟榻上的人。 李懷玉抱著一盅瓜子,正跟個松鼠似的咔嚓咔嚓磕著,表情輕松,心情愉悅,像是完全沒有注意他們在說什么。 于是青絲直言:“君上該知,長公主喜歡在宮外游歷?!?/br> 提起這事,江玄瑾冷笑:“那叫廝混?!?/br> 青絲當做沒聽見,繼續道:“大興六年的時候,她在京都街上碰見了許多難民,一問才知道是因江西干旱而背井離鄉之人。江西賑災的糧款已下,卻還見難民遍地,殿下自然怒而詢問緣由,有人就告過持節使和厲奉行一狀?!?/br> 難民的口述,沒有直接的證據,長公主就算知道厲奉行欺上瞞下,也拿他沒有辦法。只是在那之后。她開始針對厲奉行,經常在別處找他麻煩,導致他不管有多少政績,也無法再多添年俸。 厲奉行就是因此恨上長公主的。 江玄瑾聽得有點怔愣:“那京中商賈……” “陸掌柜是長公主摯友,他在京行商,看盡了官場中事,也曾因不行賄而丟了幾次御貢的機會?!鼻嘟z道,“他比誰都清楚厲奉行干過什么。只是……他不能告?!?/br> 身為商人,就算你是富甲天下,也敵不過人頭頂烏紗。告厲奉行,他非得搭上全部身家并上半條命。這種虧本生意陸景行是不做的。他不告,長公主自然也不會拖他下水,只能想法子從別的途徑幫他們解決。 江玄瑾聽得沉默,眉心漸漸攏起。 丹陽會理會百姓疾苦?會分善惡?她一直針對厲奉行,不是因為任性,而是因為厲奉行本身就不是好人?這跟他知道的不太一樣。 他一直以為的好人,現在成了壞人,那他一直以為的壞人呢?難不成當真是個好人? 像是隱隱知道答案,但他又不敢肯定,渾身的氣息都忍不住焦躁起來。 磕著瓜子的李懷玉突然停了下來??戳怂麅裳?,下了軟榻蹦蹦跳跳地跑去他身邊,筆直地朝他伸出拳頭。 “怎么?”他皺眉側頭。 咧嘴一笑,懷玉翻了拳頭打開,手心躺著一堆剝好的瓜子仁兒。 江玄瑾怔了怔。 捻了一顆塞給他,懷玉笑瞇瞇地道:“嘗嘗好不好吃?” 含進嘴里嚼了嚼,一股清冽的涼茶味兒,他松了眉頭,卻是沒好氣地看她一眼:“磕了半天,全是給我的?” “嗯!”用力點頭,懷玉把瓜子一顆顆都塞他嘴里,然后問,“你知道為什么嗎?” 還能為什么?料她也會說什么“喜歡你”、“想把好吃的瓜子都給你”之類的話。江玄瑾斜眼睨她,很是嫌棄。 然而,這人湊到他耳邊來,笑盈盈地說的竟是:“你認真的樣子太好看啦!我想親你,但是當著人面兒又不好意思,所以我親瓜子,瓜子再親你!” 咀嚼的動作倏地一滯,江玄瑾頓了頓。嘴里的瓜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抬眼死死地瞪著她,脖頸間又悄悄爬上一抹紅。 “哈哈哈——”看著他這反應,懷玉大笑,扶著書桌笑得前俯后仰的。 青絲震驚地抬頭,就見自家殿下在這邊笑得開懷,紫陽君在那頭惱得臉色微紅,屋子里氣氛融洽曖昧,誰在旁邊都顯得多余似的。 這兩個人之前,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嗎? 紫陽君從入仕那天起就不太待見長公主,長公主一開始還喜歡同他說話,可發現他并不友善之后,兩人便成了敵人一般,見面不是冷嘲熱諷就是針鋒相對。公主連死都是死在紫陽君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