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于是,看過這份“證據確鑿”的卷宗之后,他推波助瀾,讓新帝下旨,賜了丹陽毒酒。 現在想想,若這個涉案的人不是丹陽,而是個普通人,他還會不會這么肯定地覺得她就是兇手? 答案是不會。 深吸一口氣,江玄瑾覺得胸口有些悶。 “君上?”御書庫有人進來,瞧見他在,慌忙來了一禮。 江玄瑾一愣,不著痕跡地將卷宗放回架子上,回頭頷首,然后抬步離開。 那人恭恭敬敬地目送他出去,心下有些好奇,眼珠子一轉就去他方才站的位置翻找了一番。 “這……” 翻出那沒收好的卷宗,那人愣了愣,目光閃爍地小聲喃喃:“竟是在看這個?” 江玄瑾不曾注意身后的動靜,他心里有事,一路上都沉著臉,走回白府南院眉頭也沒能松開。 天色晚了,四處都黑漆漆的,他越過緊閉的主屋大門,直接就想回自己的廂房。 然而,剛經過主屋門口,那門竟然“刷”地就打開了。 黃色的燈罩透出的光剎那間就籠了他滿身,眼前的黑暗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明和溫暖。 江玄瑾愣了愣,抬頭一看,就見有人穿著寢衣披著披風,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朝他笑得齜牙咧嘴的。 “你可回來了!” 碗里的湯很燙,懷玉一只手端著,另一只手摸著自己的耳垂,急急地朝他道:“快接著,我端不住啦!” 江玄瑾有點茫然,一手接住湯碗,另一只手就被她拉著,扯進了屋子。 “小姐……”靈秀站在旁邊,為難地喊了一聲。 懷玉立馬捂了耳朵:“別跟我說什么規矩、避嫌,我不聽的!熬了這么久的湯,怎么也得讓他喝一口我才能睡得著呀!” 說著,往床上一滾,眼巴巴地朝他拍了拍床弦。 順著她的意在床邊坐下,江玄瑾低頭看了看碗里:“什么東西?” “補氣的湯?!崩顟延裥Σ[瞇地道,“你最近不是一直咳嗽嗎?我想多半是之前中了毒,傷著身子了,所以用醫女給的藥材,并著烏雞,給你熬了碗湯?!?/br> 說著,又可憐兮兮地指了指自己的腿:“為了這碗東西,我傷口都裂了,你可不能不喝??!” 一聽這話,江玄瑾皺了眉:“知道還沒好全,你瞎折騰什么?” “也沒什么折騰?!毕肓讼胨囊幘?,懷玉拿起勺子先給自己喂了一勺,然后再眼巴巴地看著他,“可好喝了!” 江玄瑾沉默,盯著碗里的湯看了一會兒,終于也喝了一口。 藥香混在雞湯的醇香里,倒是挺好喝,放了湯勺,他端碗慢慢將整碗湯都飲盡。 最后一口咽下去的時候,江玄瑾覺得心里一松,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好喝吧?”懷玉一臉討夸獎的模樣。 放了碗,他道:“明日你傷口若是嚴重了,五日之內就別想再下床?!?/br> 臉一垮,李懷玉不高興了:“你不夸我就算了,還兇我!” 江玄瑾學著她的惡霸語氣,眼梢微挑,很不要臉地道:“兇便兇了,你能如何?”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斜靠在床尾,一身青珀色的袍子略微有些松散。墨發垂落額前,剛飲過湯的嘴唇濕潤泛光,一雙極好看的墨瞳里閃過一道羈不住的笑意。 懷玉看傻了眼。 她耳根子突然也有點泛紅。 “主子?!蓖忸^的乘虛喊了一聲,“時候不早了?!?/br> 江玄瑾起身,收斂好神情,恢復了波瀾不驚的模樣,朝她道:“早些休息?!?/br> 然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李懷玉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伸手給自己腦門上來了一巴掌。 怎么能被仇人迷惑呢?再好看的皮相,那也是敵人!嘴上夸他就算了,心里一定不能夸,這是立場問題! 搖搖頭,她回神,看一眼空了的碗,心虛地朝旁邊的靈秀道:“給廚娘塞點銀子,別說漏嘴了啊?!?/br> 她的傷明兒肯定是要更嚴重的,騙他說這雞湯是她熬的,也就是提前鋪墊好,免得他懷疑罷了。真給他熬,熬出來的東西比“一點血”還毒也說不定。 白孟氏受不住牢里的苦楚,天天讓人傳話,哀求白德重將她救出去。然而,案子遲遲未能定論,她死不得,也走不得。 “那位厲大人可真厲害啊?!标懢靶衼戆赘酵顟延?,搖著扇子跟她說外頭發生的事情。 “江玄瑾一力想處置孟恒遠,可厲奉行偏生想著各種借口阻攔,甚至搬出了白德重,將他的功勞扯到孟家父女身上??嗫谄判牡貫槊虾氵h開脫?!?/br> 懷玉挑眉:“皇帝怎么說???” “他還能怎么說?被你護著這么多年,治國之心是有,但壓根沒有鐵血手腕?!标懢靶袚u頭,壓低聲音道,“韓霄和徐仙他們今兒上了朝,都替江玄瑾說話,可把朝里的人嚇壞了?!?/br> 韓霄、徐仙、云嵐清,鼎鼎有名的丹陽麾下三大余孽。他們幫江玄瑾說話,朝里的人可不得嚇著么?懷玉失笑:“江玄瑾什么反應?” “他能有什么反應,在朝堂上永遠是那張棺材臉?!?/br> 想起那張棺材臉被她逗弄得羞惱不已微微泛紅的模樣,李懷玉忍不住咧了嘴。 “傻笑什么?”陸景行白她一眼。 “沒什么?!笔諗可裆?,懷玉又正經起來,“就梧他們那邊,你解釋清楚了嗎?” 瀟灑地一展玉骨扇,陸景行朝著扇子努了努嘴:“夸我?!?/br> 看了看扇面上的字,懷玉很是嫌棄,卻還是不得不捧他一回:“高山仰止陸掌柜,你品德高尚、胸襟寬廣、助人為樂……到底解釋沒?” 滿意地頷首,陸景行道:“還能不解釋嗎?你走后,他們纏著我讓我解釋了四個時辰,非讓我從頭到尾都說清楚了才放過我?!?/br> 借尸還魂這種事不是那么好接受的。清弦都覺得他鬼附身了,要不是就梧攔著,怕是要上來朝他撒香灰驅邪。 “麻煩你了?!睉延駠@息,“我沒想到他們會回來?!?/br> 看她一眼,陸景行道:“你別總是低估了別人的感情?!?/br> 那些說是面首,其實卻是與她并肩作戰了好幾年的人,對她很多的忠誠、信任和依賴。知道她死,他們連命也不要地回京都,知道她活,那他們定也連命不要地繼續跟著她。他們對她的感情,比普通的下屬對主子要濃厚深刻得多。 而他,是從來不怕被她添麻煩的。 咧了咧嘴,李懷玉有點感動,卻不知道該怎么說。眼珠子一轉,她突然想到點什么,扭頭就朝門外喊:“靈秀!” 靈秀應聲進來:“小姐有何吩咐?” “把書房里君上寫的那疊東西拿過來!” 江玄瑾寫的東西?陸景行聽得茫然,看著靈秀領命出去,沒一會兒,又抱著一疊紅彤彤的東西回來。 “喏,正好你來了,順便帶回去吧!”把寫著他名字的喜帖抽出來往他懷里一塞。懷玉笑道,“我特意讓他寫了‘闔家上下’,你可以帶著就梧他們一起來?!?/br> 陸景行:“……” 手里的喜帖紅得刺眼,他瞧著,沒好氣地問:“下個月?” “嗯?!睋]手趕走靈秀,懷玉低聲道,“等去了江府,我會想辦法讓江玄瑾放了青絲?!?/br> 放?陸景行搖頭:“咱們花那么大力氣也沒能救出來的人,你能想到什么法子讓江玄瑾放?”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呀?!睉延裾A苏Q?,捻著蘭花指放在自己臉側,很是嫵媚地道,“三十六計里有一計叫美人計,你聽說過沒有?” 扇子一展,陸景行擋著眼睛搖頭:“美人計聽過,美人卻是沒瞧見?!?/br> “……?” 瞧見她陡然凌厲的眼神,陸景行攏扇作禮,一臉嚴肅地改口:“祝殿下馬到成功?!?/br> 說完,眉目溫軟下來,嘆氣看著她道:“遇見麻煩記得來找我?!?/br> 李懷玉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厲奉行與江玄瑾就“一點血”的案子爭執了好幾回,爭到后頭實在站不住腳了。便在御書房里口無遮攔地說了一句:“君上對此事如此執著,莫不是有什么私怨吧?” “愛卿休要胡言?!饼堃紊系睦顟痒氚櫭?,“君上與孟家如何會有私怨?” “陛下有所不知?!眳柗钚械?,“咱們君上要娶的白四小姐,與孟家女兒、也就是白御史的夫人白孟氏有過節?!稽c血’的案子本不用驚動君上的,如今君上這般執著地要定孟家的罪,怕是……” 先前與他爭論,江玄瑾一直沒針對厲奉行,只就事論事。他沒見過厲奉行作惡,所以對他的印象尚算不錯。 然而,他今日氣急敗壞,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江玄瑾沉了臉。 厲奉行也是沒轍,為了保住孟恒遠,他不得不將白四小姐牽扯進來,好以此讓紫陽君對此案避嫌。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并沒有如他所愿。 “陛下?!苯_口了,“如厲大人所言,此案已經牽扯到白御史、白夫人和白四小姐,甚至還牽扯到了微臣??峙乱呀洸皇且粯逗唵蔚乃劫u禁藥案?!?/br> 李懷麟皺眉:“怎的會牽扯這么多人,這倒是……君上覺得該如何處置才好?” 江玄瑾頷首,聲音朗朗:“既然牽扯的人多。又涉及朝廷命官的家眷,陛下不妨開殿為堂,親審此案,以正視聽?!?/br> 厲奉行愕然,側頭看他,臉色突然就白了。 …… 今日天氣很好,懷玉哼著小曲兒躺在床上吃糕點。正吃得歡呢,乘虛突然就過來了。 “四小姐?!彼麊?,“您的腿可走得路了?” 動了動腿,懷玉點頭:“還行吧,怎么了?” “也沒什么大事?!背颂擃D了頓,道,“就是主子讓屬下來接您進宮一趟?!?/br> 哦,進宮一趟。懷玉點頭,繼續吃著糕點。 等會?進哪兒?倏地反應過來,她一口糕噎在了喉管,猛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 見她嗆著了,靈秀連忙過來給她拍背,打趣道:“就算從來沒進過宮,您也不必如此激動呀小姐?!?/br> 從來沒進過宮?李懷玉哆嗦著抹了把嘴,看著旁邊這天真無邪的小丫鬟。很想告訴她老子不僅進過宮,還是宮里長大的。 “他怎么會突然讓我進宮?” 乘虛道:“具體的情況屬下不知,但君上是因著孟家的案子在與人爭執,傳您進宮,許是要讓陛下親自審理此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