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閣老也分多種,像章青云,那是正兒八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宰相,聞閣老年紀一大把,字兒都快看不清楚了,空有個稱呼。 瑞王別的再糊涂,這點也是知道的,一笑置之。 沈冠文說起話不像普通文人溫文緩慢,反而帶著一股渾不在意超然物外的直率,“我倒是想讓他明年參加春闈,天下有識之士眾多,不求三鼎甲,能得個進士出身便對得起聞閣老對他的教導了,說來慚愧,我光得了個師父名聲,在京城日子一共也就那么些,要說教了什么,就是虛言了?!?/br> 聞衍之剛要謙虛幾句,沈福全已經回稟景豫郡主到了。 朱承瑾打眼一看,除了舅舅,屋里還有另外一個面生的年輕男子,這也沒什么值得羞赧的,大大方方給瑞王還有沈冠文行禮,舅甥二人彼此打量。 沈冠文身著寬袍大袖的玄色衣衫,面容即使剛被塞外黃沙摧殘過,也不完全黝黑,而是健康的麥色,五官同沈晴時細看有些相似之處,一雙眼睛似是看透一切,包容豁達,朱承瑾幾乎是見到舅舅第一面就成了腦殘粉,景豫郡主內心覺得,這絕對不是因為沈冠文是個美顏大叔的原因。 沈冠文帶著魏晉風骨的蒼涼和灑脫,他站在那,自成文章。 “郡主很像meimei?!鄙蚬谖呐c沈晴時性格南轅北轍,兄妹感情卻極好,meimei嫁進王府年紀輕輕撒手人寰,他心里對瑞王并不是一點埋怨沒有,如今看到外甥女肖似meimei,不由出聲。 瑞王心道,我覺得我閨女更像我,卻也沒說出來,由著沈冠文難得一見的傷感。 朱承瑾道:“舅舅與我母親也很像?!?/br> 沈冠文那點傷感隨風而去,這才有空仔細看了看景豫郡主通身氣度,暗贊一聲不愧是太后教導出來的,光是沈家的侄女們就沒辦法與之相比。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極了meimei沈晴時,小小年紀沉靜自持,心頭一熱,再看向自己弟子,將心思斂下,笑道:“這位是聞閣老家的小公子,幼時便拜我為師?!?/br> 這次就該聞衍之給朱承瑾見禮了,原本章迎秋要來拜會,朱承瑾上身挑了一件云燕細錦衣,裙子則是翡翠煙羅綺云裙,領口袖口各用淺色絲線繡著幾朵芙蓉花,膚色白皙,眉眼青澀,依稀可見日后容貌絕色,唇也不像尋常大家小姐,總是嬌滴滴的抿著。朱承瑾總帶著幾分笑意,若是真心,就顯出淺淺兩個梨渦,若是客套,也不會讓人覺著太過冷淡。 聞衍之則也是一身玉色衣袍,二人站在一起,倒讓瑞王和沈冠文腦子里不約而同冒出一句——“郎才女貌”來。 沈冠文回京還有一大堆的事兒要處置,讓朱承瑾過些日子過府小住,就匆匆帶著聞衍之要走。 朱承瑾和瑞王一道起身:“我也送送舅舅?!?/br> 沈冠文道:“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禮,過些日子我在府里備好一切,你就回來住上幾日。你母親當年的院子,一草一木,都沒人動過?!?/br> 這一句話,朱承瑾再想到沈晴時,心里泛起淡淡酸澀,點頭答應:“舅舅的心意,我懂得,母妃在天之靈,也是懂得?!?/br> 沈冠文釋然一笑:“好,好?!卑輨e瑞王,領著聞衍之離開王府。 若不是朱承瑾與沈冠文這幾句話又耽誤了一點功夫,也許章迎秋也不會遇上一生魔障。 聞衍之一出王府,松懈許多,桃花眼中笑意滿滿:“師傅勞累這幾日,改日弟子再帶禮物去您府上拜訪?!睖惤蚬谖囊Ф?,“我父親院子里埋著好幾壇子酒呢?!?/br> 沈冠文笑道:“你小子,去吧去吧,我還得去一趟李尚書府里,這就不好帶著你了?!?/br> 聞衍之目送沈冠文上了馬車,手中搖扇并攏,回頭看了一眼王府。 正巧,就這一刻,章迎秋站在王府門口回頭去看大夫身影,一時間,天地萬物失色,只剩下路邊含笑而立的青衣男子。 章迎秋看慣了穿越文的套路,冥冥中這股心動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對自己的男主角,一見鐘情了。 身邊丫鬟煞風景道:“小姐,咱們該進王府了?!?/br> 章迎秋回過神,只得眼睜睜看著聞衍之一路遠走,低聲道:“你去,打聽打聽那個人,”偷偷一指聞衍之,“去打聽他是誰家公子,待會兒告訴我?!?/br> 眼看小丫鬟也跟著去了,才滿懷心事的帶大夫跨進王府大門。 ☆、第四十八章、破綻 朱承瑾在自己屋子里接見了章迎秋,一墻之隔的院落中,坐著白瀲滟和崔然。 章迎秋出身相府,自認也是高枕軟臥錦衣玉食活過來的,什么金銀首飾明珠寶石也看了不少,章青云偏愛女兒,府里一切都緊著大小姐先挑選,可是她還是被景豫郡主的院子看花了眼。 外面天氣酷熱,郡主的屋里卻涼爽適宜,桌面上擺放著剛被冰鎮過的各式各樣時鮮瓜果。 朱承瑾笑道:“章大小姐來了,快請坐?!彼彩莿倧娜鹜踉鹤永锘貋?,臉上還透著粉嫩色澤。 帶來的大夫還等在外面,章迎秋坐下了剛要提讓他進來回話,朱承瑾就岔開話題:“我聽說近日相府出了事兒?” 章迎秋想到自己哥哥,愁得要不行了:“都是我那不爭氣的兄長……”把景豫郡主當做不明事實的無辜群眾,簡單說了章俊彥的事兒。 無辜的景豫郡主勸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怎么就犯到顧侯爺手里了?!?/br> 章迎秋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猜測,往日里又不是沒拿過嫡母的嫁妝,就是她箱子里還有母親這些年為自己搜刮出來的一些貴重精巧物品留著出嫁時候帶走當自己的嫁妝,“誰說不是呢,這事兒太巧了些?!?/br> 當然巧啊,天知道景豫郡主在其中功勞多大,章俊彥天天吃喝嫖賭不假,卻不是每天都帶著御賜之物來賭的。就算帶著,九門提督治下也有濫竽充數之輩,對于清風自來居這種地界兒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透露一點風聲出去,不等九門提督到,人都跑沒了。 相府丫鬟看著章俊彥去放白氏嫁妝的院子里就立時報信出來,朱承瑾身邊侍衛牢牢把控著清風自來居小二雜役們的動向,再派一個面生的下人去密報官術,這才把章俊彥一舉拿下。 大夫身子本來就弱,在外面曬著,心里又擔驚受怕,苦不堪言。 朱承瑾拿了一小塊西瓜,入口清甜,又不會太過冰冷,她這廂用完西瓜,才開口:“章大小姐,你今日可曾帶了為白姑母診治的大夫前來?” 章迎秋道:“人正在外面候著呢,郡主要見見他嗎?” 朱承瑾嗔怪的輕推一下章迎秋手臂:“一屋子女眷,哪有讓他進來回話的道理?!狈愿老氯?,“滿堂,請這位大夫去鄭御醫那兒,由鄭御醫來問吧?!?/br> 章迎秋的心瞬間不燥熱了,都快停跳了,指尖冰涼,強笑道:“鄭御醫?” “是啊,章大小姐不知道,我二jiejie身子有些不大好,特意請了宮中御醫常駐府里,小姐們有個病啊痛啊,方便得很?!敝斐需o章迎秋又加了一棒子,“說起來,我也不懂這些藥理,還是由他們兩個大夫說更方便些?!?/br> 章迎秋連自己的男主角都忘了,整個人如墜冰窖:“郡主想的周到?!?/br> 本想著帶個大夫來糊弄小郡主,誰知道郡主輕輕巧巧搬出一個御醫來。鄭御醫雖然不知道郡主讓同行來自己面前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們這一行,向來是各自為政,每個人有自己的診治方法,尤其名醫之間,更是誰都不服誰。 就像前幾日郡主請來府里的那個“神醫”,與鄭御醫之間,在郡主面前還算平和,私下里彼此不搭理,不口出惡言就是好事兒了。 更要命的是,神醫姜老頭年紀一大把,偏又孩子氣,整天要找鄭御醫的茬兒,兩人一天倒有大多數時間同在一屋里。 眼看著郡主又送來個大夫,鄭御醫有的是風度,自恃身份不肯先開口,姜老頭卻極為刁鉆:“丞相府里的大夫?師從哪一派,拜在何人門下?” 別以為光是讀書寫字的文人有派別之分,他們大夫也分傷寒、河間、易水等等七大流派。 哪一行不看出身呢? 就說聞衍之吧,他頂著沈冠文弟子的名聲,即使還沒中進士,文壇一些人看到他也是笑臉相迎。聞閣老孫子這個名頭,可不如大儒徒弟來的響亮。 這章相府里的大夫有個屁的師門,他也不是別人,是方氏自己娘家表舅。方大夫當年就是個鄉下土郎中,十來年前投奔到方氏這兒,后來贈給方氏一劑偏方,說是能生兒子。方氏果然如愿以償得了章俊彥,故此方大夫這些年在相府是吃喝不愁,被方氏當做心腹那么養著。 他哪里知道京城大夫分的這么細致,只得回道:“并無師門?!?/br> 姜老頭來了興致:“這倒有趣,自學成才也好,省得被那些規矩拘泥?!?/br> 鄭御醫眼看話題要跑偏,只得溫聲道:“不知章相府上病人是何癥狀?” 幸好來之前方大夫還算做了功課:“夫人乃是體虛,舌質淡薄,苔白,脈象細沉,并無大礙?!?/br> 滿堂代表的是景豫郡主,道:“奴婢此言,是郡主交代問的:‘若只是體虛,在相府調養數年,為何一點起色沒有,是大夫不盡心,還是用的藥出了差錯,一樣一樣,請鄭御醫細細問出個結果來?!鷨柾炅?,奴婢也好回郡主?!?/br> 鄭御醫道:“可用了什么藥物滋補?” “用了鹿茸、人參、燕窩、冬蟲夏草和珍珠粉?!闭录液T,方家就更別提了,比章家還不如,章家老太太和方氏拿著燕窩人參這些當寶貝,每天不要錢一樣灌,差點就把老太太灌歸西了,這才讓老太太去章青云兄長家住上一段日子。以方大夫的眼見,這幾樣東西就算是頂好的大補之物了。 姜老頭嗤笑一聲,鼓搗起手里的藥瓶來,看樣子是不準備再說話了。 鄭御醫道:“可是據我看來,您用的藥主治陰陽兩虛,脈象與舌苔,卻只是陽虛之證啊?!?/br> “陽虛?”方大夫被問懵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既然是治陰陽兩虛,單單治個陽虛更是沒問題的?!?/br> 鄭御醫與姜神醫第一次統一戰線,和滿堂交代了幾句話,滿堂笑道:“多謝二位,奴婢這就去回話了,勞煩方大夫在這兒稍候片刻?!?/br> 出了門就對門口侍從道:“看好里面那個大夫,跑了我可讓郡主罰你們的月錢?!?/br> ------題外話------ 573552654小仙女聚集地,歡迎大家來搶紅包~感謝收藏的小仙女們!么!么!噠! 從明天開始,評論中挑選寶寶送瀟湘幣~ ☆、第四十九章、崔然 滿堂回話極為巧妙:“回稟郡主,章大小姐。相府大夫說病人乃是陽虛之證,用的藥卻是治陰陽兩虛的,奴婢不懂其中關竅,若是需要,還是得由鄭御醫親自來說給主子聽?!?/br> 朱承瑾道:“皇祖母總念叨著姑母的病怎么一直到如今,原來是大夫敷衍不上心,”即使方大夫說的一點不錯,滿堂在一邊,總有辦法找茬問罪?!凹热蝗绱?,章大小姐,我倒是有個不情之請?!?/br> 郡主的“不情之請”,章迎秋如果敢回一句不,那可就不是這么客氣了,她再怎么把自己當女主,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只能道:“郡主吩咐就是?!?/br> “我呢,也是受人之托,章大小姐就將此等濫竽充數之輩留給我,我帶進宮給皇祖母個交代?!敝斐需参空掠?,將主動權完全拿在手里,“章大小姐放心,是這大夫欺上瞞下,與章相和貴府是沒關系的?!?/br> 舍出去一個白吃白喝的舅公大夫,保得自家府里平安,章迎秋頃刻下了決定:“可恨我娘供著他,誰知道竟害的嫡母的病拖延至今!” 朱承瑾聽她話里還是將方氏稱娘,微微一笑,并不去糾正。 白瀲滟在隔壁院子里端詳自己剛為震兒做的一件衣服,細密針腳,用心至極。 崔然地位不比常人,在郡主面前都有一席之地,白瀲滟更是覺得此人聰明,對她懷有一絲感激尊敬,二人年紀又相仿,相處起來如同姐妹。 白瀲滟道:“其他都是假的,章俊彥這一進牢里,方氏大概要哭死過去?!蹦锛揖司怂闶裁?,親兒子才是保障。 崔然道:“相府找不到您,再諸事不順,想必快要下狠心了?!?/br> 白氏這幾天吃得好睡得好,唯一念得就是怎么整治狗男女,病弱臉頰都泛起嬌紅,“我正等著呢?!?/br> 說著話,估摸時辰,再有珠玉過來說了一趟話,崔然起身理了理衣擺,躬身道:“夫人在這兒先歇著,奴婢得去郡主那兒走一遭了?!?/br> 白瀲滟溫和道:“崔女官何須這么客氣,郡主吩咐的事兒要緊?!?/br> 崔然今日穿的是正經女官服飾,腰間垂著一塊牌子,上刻壽康宮三字。女官服飾束袖高領,頗有些男子英氣之風,說起來崔然在美人如玉的宮里比較起來,相貌著實不是很搶眼。其人生的普普通通,眉毛淺淡,眼睛不小,卻是單眼皮,鼻梁也不是很挺拔,唇色偏深,只一雙手生的實在是巧,再加上為人方正,心頭主意頗多,才得宮里主子青眼。 她身著官服一進屋,給朱承瑾行禮,朱承瑾叫起,對章迎秋介紹:“這位是皇祖母壽康宮里四品女官崔姑姑?!?/br> 崔然自然透出一股威嚴,章迎秋心里滿是事兒,只是虛虛點頭應付過去。 崔然瞟了她一眼,跟郡主回話:“郡主,宮里消息,過些日子選秀,這幾日以端云公主、淳安公主為首,要在御花園中擺宴邀請幾位德容俱佳的小姐,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讓您、晉南侯世子夫人、安國公世子夫人也跟著一道看看?!边@是要挑皇子妃。 主仆二人私下回話就罷了,非得當著章迎秋的面兒。 章迎秋心思大半在方大夫那兒,還想著剛才遇上的男人,勉為其難才把這個消息給記下?;馗€跟方氏說了。 方大夫雖然算是方氏心腹,但是方氏做下的那些事兒,他還真不知道什么。方氏哭兒子還來不及,哪有功夫管表舅的生死。跟閨女道:“我去求你爹給你掙個名額來,秋兒,你可千萬不能得罪宮中這些貴人,若是可以,跟哪位公主郡主相處好了,對你哥哥日后也有益處?!币娬掠餄M心事兒的樣子,愁,“你可千萬別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本朝也不是沒有動用御賜之物的下場,那還是皇帝表叔,郡王爺家的子侄做的事兒呢,不也是什么事兒都沒有嗎,偏偏你哥哥這事兒就沒人幫著說句話?!?/br> 這事是真的,皇帝親戚多,泉郡王家也有個不省心的兒子,拿了自個兒奶奶,府里老夫人的一只釵子出來送給花樓女子,結果就那么寸,這花樓女子心上人要趕考,她拿了釵子去當鋪。當鋪小伙計不識貨,當天卻是老板在,這當鋪是誰家生意?安國公府。 安國公和泉郡王素來是不和的,泉郡王托老友顧侯爺,安國公的親家說和,安國公還是一紙告到御前。 是以瑞王看不慣安國公這老東西呢。 當初泉郡王家兒子,安國公是怎么說的?“冒犯天威,視皇家尊嚴如無物,此風不可長!”多么義正言辭,怎么到盟友章相這兒,話就顛了個個兒。 泉郡王也是個狠人,他親自下手把兒子打個半死,讓老婆郡王妃進宮請罪,郡王妃懷胎八月,在宮里請罪時候遇上安國公夫人丁佩,驚怒交加,居然早產一個女嬰下來。泉郡王帶著有進氣沒出氣的兒子在宮門口跪求皇上原諒,最后皇帝不忍,赦免了泉郡王家大公子的罪責,但是將世子位子轉而給了泉郡王二公子,又封泉郡王妃生下的女嬰為泗水縣主。 章青云一不是皇帝表叔,二不忍讓兒子受苦,也沒個進宮請罪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