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陸嘉禾實在沒忍住按下了綠色的撥號鍵,他急于想要聽到宋茵的聲音,安撫心中那一點郁躁。 然而郁躁沒能撫平,反而叫人火冒三丈。 陸嘉禾根本沒想到,這號碼居然是程格周的!想到那小白臉瞧向宋茵的眼神,他越發渾身哪里都不舒坦。 今早小白臉不僅來了醫院,還極有可能陪著宋茵回了學校。 他聽清聲音不欲再多言,準備直接掛掉電話時,忽的又聽程格周道:“宋茵學姐準備去留學了,順便做手術,這事你知道嗎?” 有那么一瞬間,陸嘉禾險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學校已經調出專業課錄像送過去了,學姐還有權威專家的推薦函,入學不過是遲早的事?!?/br> “關你什么事?” 陸嘉禾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一字一句反問,聲音極冷,凍得人打哆嗦。 程格周卻像是無所察覺一般輕輕笑起來,“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那就當是我多嘴了吧?!?/br> 像是單純地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偏偏陸嘉禾不知打哪里聽出了一股微諷與嘲笑,隔著電話,叫人辨不清他的用意。 陸嘉禾覺得自己從前還是低估了程格周。這家伙心機很重,隱藏極深,他的靦腆和安靜極有可能都是偽裝的。 更叫人不安的是,他口里宋茵要去留學的消息。他沒有必要拿一個隨時可能被拆穿的消息騙他。 所以宋茵在短信里,要跟他說的就是這件事? 出租車下了立交橋,幾個路口過后便拐進煥南路,京舞到了,陸嘉禾卻說不出哪里開始膽怯,心中惶惶然。 這種情緒很陌生,陌生到叫人害怕。 宋茵一連幾天的疏遠,沒有得到回應的消息,還有在準備的留學。 也許她已經瞧清楚了他是個怎樣的人,準備離開了。 每次接宋茵放學、吃放,逃到這邊陪她上課、看她排練,同她擁抱、親吻……京州舞院的每一條路,陸嘉禾已經走得像崇文那樣熟悉。 她的聲音溫暖柔順、像在撫摸耳朵,很好聽,她的吻像棉花糖,她坐在車上,抱著他的腰腹的時候,整個世界靜謐下來。 直到在京舞的女生宿舍樓下站定,他忽然恍悟了自己在做什么。 找到宋茵,她就會告訴他留學的事情,然后跟他說分手。 陸嘉禾逃也似地轉身要走,呼聲就在這時候自身后傳來。 “陸嘉禾?” 這聲音不算陌生,是宋茵的室友。 盧佳思把宋茵收好的東西都裝進行李箱,搬了兩趟才搬完到樓下,才抬頭便瞧見陸嘉禾的背影,揚聲問了一句,“你是來找宋茵的嗎?” 陸嘉禾腳步頓住,“她在哪?” “她剛剛跟叔叔去舞團辦離職了?!彼我鹜瑢W校簽的是實習約,雖然不是正式合同,但還是需要辦離職手續,盧佳思向他解釋。 宋茵腿腳不方便,宋父特地請出一天假來幫她辦理這些瑣事。 前面的程序都走得差不多了,中午飯后,辦公室里的領導還沒上班,現下就只等著這最后一顆審批的印章。 等久了,宋茵坐在輪椅上實在難受,動了幾下,便聽宋父道,“里面悶,我推你出去吹吹風?!?/br> 宋茵搖搖頭,不愿出去。 外面走一段便是排練廳,宋茵從前每日練習的地方,看了平白落得傷心。 “茵茵,你情緒不太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宋父搖頭,“你心里有什么話,就告訴爸爸,有個人分擔總好受一些?!?/br> 宋茵沉默一會兒,目光懇切看著他,輕聲開口,“爸,你幫我勸勸mama,我真的不需要留學。再怎么樣,怎么能把咱們家的房子也抵押出去?” “如果是因為這些,你不用擔心的,茵茵?!彼胃笓u搖頭,一項一項跟她細數,“你mama很早就開了個戶頭為你存留學基金,咱們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你求學的錢還出得起?!?/br> “把房子抵押掉,也是怕手術時候周轉不開,就算退一萬步,這筆錢真用完了,你mama和我的薪資不算低,每個月也完全還得起?!?/br> “雅思還有半年多就到期了,爸爸了解你,如果你當初真的一點兒也不想去,就不會考這個試,你現在,是在顧慮什么?” “陸嘉禾嗎?” “爸爸!” 宋茵搖頭,耳朵猛地燒起來,她不知道宋父是從哪里聽來了這個名字,也許是宋母說的。 “爸爸小時候給你念《廣寒秋》,還記得嗎?”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宋茵搖頭低聲解釋,“不是的……” 也許確實有陸嘉禾一部分的原因,但并不是全部。去年考雅思的那時候,宋茵對未來的展望還不大清晰,別人做什么,她也跟著做什么,宋母催她考雅思,她便去考了。一年添一歲,她現在的想法,卻和當初不一樣了。 也許留學確實能增長她的閱歷,讓技巧得到提升,渡上一層留洋的光環。但更她相信,那些東西,只要肯努力,假以時日,自己也能掌握,宋茵更愿意修行自己,領悟內心與自然。 講道理、央求、撒嬌,宋茵幾乎將所有的辦法都用上了,宋父的態度終于軟化一些,遲疑道,“那我試著跟你mama商量……” 雖然妻子認定的事情幾乎沒有人能改變她的想法,但孩子的意見也同樣重要。 “那等你腳踝的傷好了,你想做什么?” “考進中央舞蹈團吧……” 此話一出,宋父差點沒坐穩從凳子上掉下來,“我聽錯了嗎?茵茵?!?/br> “沒有錯,爸爸?!彼我疠p輕笑了一下,眼神卻是堅定的,這個想法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冒出來,根植在了心底。 也許是看到崔導拍攝的成片的時候,宋茵忽然覺得,只要自己能重新站上舞臺,什么都是可以做到的。 “這些天我躺在床上想得很清楚了,如果我還能恢復,就一定要變成最好的舞蹈演員?!?/br> 不管復健有多累有多辛苦,宋茵克服一切困難的辦法,就是讓自身強大起來。她沒有人脈背景,學不會那些爭奪的手段,所以,她需要讓自己變成最耀眼的那一個,站上舞臺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能忽視她的存在,就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 這邊盧佳思把箱子放在樓下堆好時,大概是書包的拉鏈沒拉穩,忽地從布包里層掉出了一沓紙片,風一吹,撒得遍地都是。 因為坐著輪椅不方便上四樓,盧佳思才自告奮勇幫宋茵收拾東西。 聽說又要做手術又要深造的,她這一去還不知得多久才能回來。盧佳思生怕把什么東西拿忘了,從柜子到抽屜,所有角落都收了個趕緊,好在宋茵有些輕微的強迫癥,她的東西總是理得很整齊,裝起來并不費什么力氣。 這沓紙片,就和其他一堆本子放在抽屜里,又被盧佳思悉數裝進了背包里。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盧佳思撿起一張,看得有些奇怪。就算她沒有多深厚的國學功底也能猜到,這是一句情詩。彩色紙打印的三號宋體,這看起來更像是別人送的。 ——你又把靜的霧輝,籠遍了林澗,我的靈魂也再一回,溶解了個完全。 天哪,想不到宋茵平日看起來安安靜靜,居然還會收藏別人的情詩? 而且這風格,根本不像陸嘉禾能做出來的事,盧佳思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看,手忙腳亂撿起地上的紙片,然而等她撿完面前,起身搜尋時,一回頭,還是在陸嘉禾手里瞧見了幾張。 慘了—— “麻煩、把那些也借我看看,可以嗎?”陸嘉禾偏頭,聲音分明沒有容人拒絕的余地。 一不做二不休,盧佳思只能狠下心,大包大攬下來。 “這其實是我的東西,我不小心收錯了,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放進了茵茵的包里……” “是嗎?” “是?!北R佳思說著,想要回陸嘉禾那里剩下的幾張,卻見陸嘉禾搖了搖頭,朝她晃了晃其中一張粉紅色的。 “你的腿也受過傷么?” 遠遠一瞥,只瞧清“好些了嗎?”這幾個字。 “這——”盧佳思心中一緊,低頭閉眼,沉吟半天,硬是沒找出一個好理由,只能緊緊攥著那一疊紙片,不敢動彈。 陸嘉禾不再言語,把剩下幾張都遞給她,下頜揚起,重新變回了那個桀驁的男人,“拿著吧,即使不看,我也能猜到了?!?/br> 他言罷,轉身便走,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她視線里。 盧佳思這才低頭,那紙片上寫的是:“你的傷好些了嗎?” 并沒有指明腿傷,陸嘉禾剛才在詐她! 盧佳思的心砰地落到地面,摔了個稀巴爛。怎么辦,她好像越幫越忙了…… 低頭立刻給宋茵打電話,聽到關機的提示音時,這才想起來,宋茵的手機今早摔壞了。 這是陸嘉禾有生之前最憋屈的一天。 球賽差點輸掉,還知道了——女朋友可能會出國,可能會跟他說分手,還可能有過喜歡的人,還珍藏了別人送來的情書! 那酸唧唧娘里娘氣的情詩,他一看就忍不住和程格周那個小白臉聯系在一塊兒。 就在陸嘉禾肺都要氣炸的時候,步行轉過校園大道路口,迎面便碰上了從舞團回來的宋茵父女。 身體遠遠比思維反應更快,陸嘉禾瞧清兩人的瞬間,閃身給自己戴上連帽衫的帽子,躲到了身側的法國梧桐后面。 梧桐樹的樹干粗壯,枝葉繁茂,就算他個子大,也不容易被看見。 心跳得很快,忽上忽下,摸不著實處。 他知道,他在膽怯,他是個懦夫。 憶起剛剛的驚鴻一瞥,陸嘉禾握緊了掌心的手機。 宋茵似乎又瘦了。 她坐在輪椅上,長發披肩,面色蒼白,連唇瓣也是寡淡的顏色,嬌弱得仿佛一折就要斷的柳枝,叫人心里被刀刮著一樣難受。 韌帶拉傷都受罪,更別提是宋茵那樣的撕裂程度。 他等了好一會兒,想著宋茵走完這段路了,又忍不住想轉頭瞧她一眼。 哪怕是一眼也好。 衛衣在樹皮上摩擦發出輕響,陸嘉禾連忙把被勾住的衣服收回來,才轉身,那感冒該死的鼻酸又不受控地涌了上來。 “啊嚏……啊嚏……” 陸嘉禾伸手捂住嘴巴,倉皇轉回身,一時間無比痛恨這不華麗的噴嚏聲,只能心中暗自祈禱宋茵已經過去了,并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