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談話一結束,郁靜琪起身拿包,很快消失在辦公室,宋茵則被留下來,領導關懷地問詢了兩句她的傷勢,這件事便算是了結了。 錄音很容易偽造,也很容易被駁倒,即使在法律上也只能作為輔助性證據,更遑論鑒定的程序繁復,沒人愿意浪費大把的時間還宋茵一個無足輕重的公正。老師們的觀察力倒是敏銳,從教這么多年,他們怎么可能看不出這件事其中還有貓膩,只是深究追查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罷了。 等待了那么多天,以這樣的結局告終,宋茵背著書包出了行政處大樓,心里忽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沮喪。 “宋茵?!?/br> 身后有人喚她一聲。 宋茵握緊手機的指尖緊了緊,頓了片刻才回頭。 “對不起?!?/br> “現在道歉還有什么必要嗎?”宋茵淡淡搖頭,聲音平靜,“你覺得這一聲對不起,是為我的傷感到抱歉,還是撒謊之后給自己一點聊勝于無的心理安慰?” 身上的淤青到現在觸碰起來還會疼,腳踝時常一扭動便咔咔響,想到剛剛在辦公室的種種,宋茵根本沒辦法說出一句讓人稱心如意的沒關系來。因為真正做錯事的人,內心根本沒有一點抱歉和悔悟的想法。 她轉身要走,女生卻低頭,垂頭低聲啜泣道。 “對不起,宋茵,你是個很好的人,但我也是不得已……” “所以呢?”宋茵偏頭,“郁靜琪許諾了什么,讓你答應替她撒謊?” 女生囁嚅了許久,“你知道的,退學通知書已經下來了,學校讓我復學的幾率本來就很小……” “她答應了給一筆封口費,我不能就這樣白白被退學……” 宋茵耐心等著直到她說到這個字,終于收起手機,不愿再聽下去,轉身往回走。 這筆封口費從哪來?用腳趾也能想得到,郁靜琪家里一定又出面了。 宋茵不怨懟自己的家境不如別人好,宋父宋母把能給的已經都給她了,但她現在實打實討厭這樣手握資源卻專門用在歪門邪道的人。以郁靜琪的家境和實力,即使不盯著她一樣能活得很好,可她卻偏把一門心思放在了壓制她上。 從這一點來看,她短淺又狹隘,其實也挺可悲的。 宋茵走出幾步,指尖在手機屏幕輕點兩下,保存了視頻文件。 崇文。 訓練到九點鐘回到宿舍,陸嘉禾頭一次沒忙著先去洗澡,換了一身衣服便埋頭在桌前電腦邊開始畫圖紙。 “陸哥,你不先洗嗎?”鄭澤拿著毛巾在洗漱間門口遲疑,“你不洗我可進去了啊……” 陸嘉禾揮揮手,沒抬頭,看起來像是懶得應他。 奇了怪了,陸哥訓練回來哪次不是最先進洗澡間那個,一身臭汗在桌子面前畫圖紙,別人受得住,大少爺他忍得了嗎…… 鄭澤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還是廖春兒是個明白人,一開口便問道,“陸哥,這么趕啊,明天要出去約會?” “恩——”陸嘉禾專注地完成最后一筆,懶洋洋應他一聲,又開始按照圖紙切割建模材料。 果然。 柯裕森咽了口水,“陸哥,你不是要今晚就把這模型搭好吧?看起來這么復雜……” “兩三個小時,不會打擾你睡覺?!标懠魏虅邮帜芰?,先搞定了圖紙搭起來其實沒有這么難。 這模型是要上交的期末作業,其實老師也不急著要,但宋茵最近放假之后便整天在舞團上班排練,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抽出空,他得遷就宋茵的時間才行。 “我可沒說什么!”他們宿舍睡覺的時間一般都在十二點后,柯裕森擺擺手,好奇地湊過來瞧他圖紙。 頭腦簡單的體育生盯著平面上那些線條和數字,眼睛都瞧暈了也沒看出什么所以然,怎么都想不通這房子是怎么搭建起來的。 “誒,陸哥,我偷偷跟你說個事兒?!?/br> 陸嘉禾時間緊得不行,百忙中抽出空當給了他一個威懾的眼神。 沒時間聽你的八卦。 柯裕森不服氣道,“我都沒說呢,你就不想聽聽是誰的?” “手從我kt板上挪開?!?/br> “行,”柯裕森想了想,也不氣了,站起來,轉身得意洋洋往床上爬,“你媳婦兒的事,這可是你自己不聽的?!?/br> 聞到這一句,陸嘉禾終于從圖紙間抬頭。 “什么?” “你自己不聽的?!?/br> “別廢話,”陸嘉禾扔開切割刀,“明早出cao替你請假?!?/br> “成交!” 柯裕森歡呼一聲從床上跳下來,“我跟你說,陸哥,我昨晚偷偷去隔壁京舞的論壇上轉了一圈,你猜我發現了什么?” “這些女生之間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真可怕,有的人長得漂亮,心腸可壞了,就她們學校那個特別火的帖子里——” “說重點?!标懠魏讨苯哟驍嗨?。 “重點一時說不清,我直接把帖子翻出來給你看吧,”柯裕森低頭翻手機,找了半晌,才把頭抬起來驚訝道:“誒呀,陸哥,帖子好像被刪了?!?/br> 陸嘉禾頭上快被他氣出青筋來了。 “你信不信我揍你?!?/br> “信信信,”柯裕森趕緊伸手擋臉,“我不是聽到段錄音嗎,說小嫂子受傷是被人指使故意害的……” “受傷?什么時候?” “就前段時間啊,她受傷了陸哥你不知道?”柯裕森驚道。 陸嘉禾忽然猛地想起,去劇院接宋茵那天晚上,她從劇院的臺階上一級一級下來,腳步艱難。 和踢足球一樣,跳舞也是個常常負傷的專業,陸嘉禾當時只以為宋茵的腳踝是舊傷發作,不想居然是被人故意害的。 聽柯裕森仔細說完一遍,陸嘉禾只覺得又氣又怒。氣的是這么大一件事宋茵居然半點兒也沒跟她提起,怒的是那些人居然這樣膽大包天欺負他女朋友! 宋茵的腳踝韌帶舊傷,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扭傷幾下對旁人來說可能不礙事,但對宋茵來說任何傷害都是雪上加霜,是不可逆的。 他放棄踢足球還能學建筑,可舞蹈生不能再站上舞臺,卻是致命的。對方用心有多險惡,由此便可見一斑。 滿懷的躁意平不了,他干脆扔開手邊的東西,徹底沒了做下去的心情,拳頭握緊,恨不得現在就找個人打一頓泄氣。 隔了許久才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陸嘉禾走出陽臺,徘徊了片刻,又撥通崔博濤的電話??略I冀K是道聽途說,他得確認好事情的經過。 然而當真聽崔叔叔把當時的情況一一轉述清楚時,陸嘉禾怒不可遏,差點沒把門給一腳踹了。 “叔叔,后來京舞校方怎么說?”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些。 “你這小子,人家是你女朋友呀,這么關心?”崔博濤吃了顆葡萄,給電視換臺,原本沒想著聽到答案,卻不想那邊真的應一聲。 “嗯,她是我女朋友?!?/br> 崔博濤剛吞下去的葡萄頓時哽在喉間,咳了幾聲才好不容易咽下去?!昂?,我上次問,你不是說不是嗎?” 做了陸嘉禾十多年的叔叔,這個小侄自小有多傲氣他是清楚的,早年那么多小姑娘追著他跑都不見他戀愛,原以為他要多打幾年光棍的,這也是上次陸嘉禾給他遞視頻時他輕易便相信了的原因。 “那時候確實還沒成?!?/br> “行,好事兒,人家姑娘這么漂亮,”崔博濤先才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轉而又笑意融融扔了葡萄皮,“不過,我可得打個電話跟你爸爸好好說說?!?/br> “我爸比您知道的早?!?/br> 陸嘉禾永遠有讓人語塞的能力,崔大導又被哽一句,又聽對面窮追不舍問,“京舞校方怎么說?” “這就不太清楚了,你叔叔我每天日理萬機……” “叔叔——”陸嘉禾無奈地打斷他,“我還有事,先掛了?!?/br> 崔大導這才趕在他掛斷之前道,“她們副院跟我提過一耳朵,好像就是讓那個搗亂的女同學退學吧……” “其他人呢?” “踩她裙子的不是就一個人?” 陸嘉禾知道再問不出什么來,掛了電話,手機撲在陽臺上,就著水龍頭洗了個冷水頭。 他覺得渾身的躁郁需要被冷水沖洗一下。 附中多的是貴族子弟,這些人對待攔到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會用什么辦法、什么手段,他一清二楚。就從上次那女生光明正大宣稱自己拿到了片子女主角名額的事情看,這種事肯定不是第一次發生,才讓她這樣有恃無恐。 拍攝那天,宋茵一共摔了三次。 她是頂著一身淤青跳到片子結束的,陸嘉禾沒辦法想象,那時候的她心里會有多委屈。 這段時間因為腳踝的傷一直往醫院跑,可宋茵硬是沒向他傾訴過哪怕是零星一點。 陸嘉禾從來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主兒,上一個這么想不開的人,剛換的門牙被他一拳打斷咽下去了。 而現在,欺負宋茵,簡直比挑釁他還要不能忍。 “麻煩你了,格周,害得你暑假也回不去,在這兒練習?!彼我鹄鹈聿粮傻纛^上的汗。 “我倒是挺享受這種狀態的,充實,”程格周臉紅,給她遞瓶水,“這樣自律點挺好?!?/br> 舞蹈生其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寒暑假,幾天不練,功夫退步多少只有自己知道。對大部分沒有自制力的學生來說,每次開學都是一次磨難,上秤rou掉不下來,渾身硬得能把自己氣哭。 宋茵一口氣喝掉小半瓶,瞧了瞧時間。 “今天就練到這兒吧,”她笑起來,杏眼彎彎,“早點回去休息?!?/br> “時間還早,我今天沒什么要做的,”程格周搖搖頭,“學姐有事?” 宋茵在專業上很努力,平日里不練到點,她不會提休息。 “嗯,有些私事,你要是想再練會兒的話,我把鑰匙給你好了?!奔倨诶飳W校的舞蹈教室大部分上了鎖,舞團排練廳倒是個練習的好地方。宋茵說著,走到排練廳教室邊緣開始收拾東西。 程格周握著水瓶怔了一會兒,從木質地板上爬起來,輕笑道,“學姐這是去約會?” 宋茵偏頭笑了一下,沒應,把鑰匙扔給他,“那明天見了?!?/br> 程格周發愣站在原地,聽著那走廊里的腳步聲漸遠,直到再也聞不見,突然厭恨起了自己,為什么一對上宋茵就永遠既懦弱又內斂? 為什么不能再早一點? 為什么就不能在陸嘉禾之前? 他就是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學姐,一步一步牽起了另外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