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最后一縷夕暉也消散了。 付喪神抬起手,一刀貫穿了審神者的身軀。 審神者發出了猶如哭泣一般的尖銳啼叫,一直籠罩著他的靈障驟然崩塌,他的身軀好似飄搖不定的幻影,那層偽裝徹底消散時,暴露在付喪神眼前的,是一個根本稱不上人的東西。 “詛咒……你……”他艱難的伸出漆黑的爪子,充滿憤恨,“為什么……我付出了一切,我是被欺騙的??!” “政府欺騙了我……什么審神者,不過是妖怪的祭品而已……靈力不夠,就吞噬生命力……” “我只不過想要自保而已??!” “所以,您就故意使那些刀劍墮落嗎?”三日月宗近輕輕的道,“每日的飯食中都添加了您的咒術呢?!?/br> “就連我也束手無策。一旦術式成熟,性命也就到底為止。變成任由您享用的食糧……”他低垂著眼眸,又微笑起來:“不過也多虧了這點,大家都中了術,我才能如此輕易的吸收了他們的力量呢,哈哈哈?!薄?/br> “憑什么只有我必須去死……”審神者的臉上流露出了強烈的憎恨,“就算跟溯行軍為伍也好,我要活著!既然奉我為主人,那就變成我的養料好了!” “可惡……明明沒有露出破綻,就要成功了,都是因為你!早知道就……先……吃了你……” 三日月宗近注視著審神者,他的神情居然是溫和的,付喪神放輕了聲音:“是嗎,哈哈,無需憂慮,直到最后一刻,您在他們的眼中,仍舊是個值得尊敬的主君?!?/br> 他轉動刀柄,毫不猶豫的攪碎了審神者的心臟。 “……請您安息吧?!?/br> 黑色的血液飛濺而出,審神者飛快的霧化,黑色的氣息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鯊,拼命的朝付喪神的身軀鉆去。 三日月宗近并沒有躲閃,任憑充滿詛咒的靈力纏繞住了他。 死在他刀下的付喪神的詛咒、殺了主人所帶來的反噬,黑氣蠕動著,猶如一層層的繭,將他厚厚的包裹了起來。 “想要讓我徹底墮入黑暗之中,淪為毫無理智的妖魔嗎……”付喪神輕聲呢喃,“諸位的恨意,我感受到了?!?/br> 他輕笑著,緩緩抬起了手中的太刀。 天下五劍依舊高潔,刀鋒如月,鋒利的光芒絲毫不曾折損。 他揮動太刀,毫不猶豫的斬向了自己。 付喪神的影子搖曳著,倏然一裂為二,他緩緩的將刀收入鞘中:“不過我還不想連心靈也墮落呢?!?/br> “誒呀……這樣一來,刀魂跟本體就分裂了。哈哈,也罷……暫且如此吧?!?/br> “就讓我……三日月宗近……” 背負著諸位的仇恨,直至消亡吧。 …… ………… 狂風從夜色深處用來,連廊下的燭火搖晃著,紛紛熄滅,黑暗越發濃郁,最后一盞燈火熄滅,風聲又倏止,陸喬喬放下遮擋著狂風的手,她抬起眼眸,便看見一輪皎潔彎月。 付喪神手持太刀,黑暗之中,刀鋒散發著淡淡的輝光,刀身的新月紋熠熠生輝,如同明月落入了這庭院之中。 他的額上生出了角,眼角下浮現了艷麗的紅色妖紋,發色近乎漆黑,付喪神似乎是想要微笑,略微掀動唇角,卻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漆黑的霧氣猶如實體,環繞在他周身,唯有那森然的刀鋒,依舊雪亮如新。 “如果可以,真不想再讓你看到這幅模樣啊?!彼詷O其輕微的聲音說道。 “三日月先生……”陸喬喬正想說些什么,卻忽然聽見了紛紛而來的破空之聲。 緊接著,漆黑的夜色之中,驟然燃起了一蓬遙遠的火光,遠處傳來了隱約的喧嘩之聲,隨后如同落雨一般,籠罩著麻倉葉王府祗的結界上,忽然發出了“砰砰”的聲響! 那是無數的妖鬼,從四面八方涌來,如同被吸引著一般,不斷的朝結界撞擊著! 陸喬喬嚇了一跳:“妖怪?” “怎么會……這么多!” 她還在驚訝,下一刻,陰陽師抬起手,毫無預兆的撤掉了籠罩著府祗的結界,與此同時,付喪神上前一步。 盤踞在庭院之中的妖怪如同洪流傾瀉而下,它們是如此之多,嘶鳴著聚合在一起,仿佛連天空都已經遮蔽。 這般情景之中,付喪神輕輕微笑著,舉起了手中的刀。迎著妖鬼的洪流揮去。 陸喬喬好似看見了一輪自黑暗之中升起的新月。直上天幕,撕裂夜色。 震耳的嘶鳴之聲驟然靜止,盤踞在天空的妖鬼,連同大地、巨樹、院墻,被一并抹去! “……”陸喬喬睜大眼睛,看著紛紛散落的血雨之中,付喪神抬起手,抹掉刀刃上的鮮血,轉身朝陰陽師頷首:“那么,請啟動術式吧?!?/br> “什么術式?”陸喬喬忍不住道,她邁開腳步,朝付喪神走去,一面透明的屏障,卻驟然浮現,牢牢的將她困在了連廊之上。 庭院之中,三日月宗近所站立的地方,卻突然浮現了一個血色的陣法。 付喪神安然的站在最中央,不過片刻,那些字符就如同活了過來一般,繞著他轉動了起來。 陸喬喬用力敲了一下結界,透明的屏障泛開一圈漣漪:“三日月先生!這是怎么一回事,您到底要做什么?喂!” 她又急急忙忙的看向啟動了術法的陰陽師,卻發現麻倉葉王居然轉過了身,朝府祗外走去。 “等等,你要離開嗎?”她連忙問道,陰陽師卻充耳不聞,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長廊盡頭。 這里只剩下她與付喪神了。 陸喬喬又捶了一下結界,沒再去管麻倉葉王的行蹤,開始專心的調動靈力,試圖擊碎屏障。 “不要再敲了呢,小姑娘?!比赵伦诮p聲道,“打破了術式,可是會讓這座城池,在永夜中長眠呢?!?/br> 陸喬喬的手一僵,她茫然的道:“什么意思?” “哈哈哈,簡單來說,我算是誘餌吧?這個陣法會將我的氣息擴散出去,讓城中的妖怪都聚集于此呢?!?/br> “誘餌?”陸喬喬驀然提高了音量,“那……您會有危險嗎?” “哈哈,我么?”付喪神輕笑著,揮刀將這短短時間里再度涌來的妖鬼斬殺,隨后他朝少女走去,隔著一堵透明的障壁,靜靜的凝視著她。 他一如往常的微笑著:“大概會隨著百鬼夜行一起消失吧?!?/br> “……” 陸喬喬愣了一會。 “不、不……”她小聲的道,連連搖頭:“不行……” “哈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呢,”三日月宗近道,“因為,我正是這一切的源頭啊?!?/br> …… ………… 三日月宗近是天下五劍之中最美的一把。 誕生于平安時期,歷時已逾千年。 當這樣的刀劍付喪神墮落妖化,他所散發出的妖氣,足以遮蔽天幕。 尤其……他的身上,還纏繞著死于他刀下的、三十多位付喪神的詛咒。 他就像是一口泥潭,不斷的吸引著黑暗聚集,雖然分割了刀魂跟本體,纏繞著他的詛咒卻日漸深重。 腐朽的貴族、森嚴的等級,平安京就像是一塊最為適合的沃土,等到他察覺的時候,這座就聚集了無數怨恨與亡魂的城池,已經如同他那般,墮落于黑暗之中。 “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呢,”付喪神微笑著說道,“原本打算過一段時間,如果沒有辦法,只好請陰陽師將我凈化了。不過唯一有這個能力的人,竟然只剩下了麻倉葉王……哈哈哈,一不小心就拖得久了一些?!?/br> “……”陸喬喬怔怔的看著他,她試圖說些什么,開口卻只發出了輕微的顫音。 “不要哭呢,”他驟然放輕了聲音,眼中映著少女的聲音,隔著一面透明的結界,付喪神伸出手,虛虛的撫摸著她的臉頰,“有形的事物終有毀壞的一天時,時間早晚的差別而已?!?/br> 陸喬喬伸出手,愣愣的摸了一下臉頰。隨后道:“……我沒有哭啊,三日月先生?!?/br> “嗯!幸好如此呢,”付喪神點點頭,笑著說道,“所以,能請你一直忍耐下去嗎?!?/br> “……” 陸喬喬一怔,隨后一下子捂住眼睛,拼命的揉著臉:“我、我知道了,沒為題的三日月先生!但是我覺得還會有其他辦法的……” “我、我以前好像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呢!所以……” 她還在絞盡腦汁,試圖說服三日月宗近,卻聽見付喪神輕輕的笑了一聲。 “小姑娘,你知道我身上的詛咒,是怎么來的嗎?!?/br> 陸喬喬放下手,便看到付喪神的眼眸,他靜靜的凝視著她:“這是我斬殺了三十九位同伴,他們臨死之前,對我發出的詛咒?!?/br> “……” “剝奪了他們的生命,無論對于人、付喪神而言,都是最嚴重的傷害和罪行,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被他們所原諒的?!?/br> 他歪了歪頭:“關于這一點,你認同嗎,小姑娘?!?/br> “……認、認同?!?/br> 于是付喪神微笑:“所以這個詛咒,是無法消除?!?/br> “是時候結束它了?!?/br> 地面的陣法散發出了耀眼的紅芒,從付喪神的身體里,涌入了粘稠的、猶如實體一般的黑色霧氣,它們盤旋著,逐漸化為類似刀劍的模樣。 付喪神抬起手,隔著屏障,輕輕捂住了陸喬喬的眼睛。 “晚安,”他溫柔的說:“喬喬?!?/br> 刀劍齊落。 …… ………… 陸喬喬感覺自己眼前好似盛開了一片皎潔的月光。 不行!不能哭的! “不能……不能……”她不斷的重復著,聲音越來越低。 光芒逐漸暗淡,庭院寂靜無聲,旋轉的陣法漸漸停下,阻隔在長廊前方的結界,如同水晶驟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三日月宗近安然的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嘴角泛著微笑,眼眸合攏,仿佛是陷入了美夢之中。 他一動不動。 “三日月先生?”陸喬喬極其輕微的呼喚了一聲。 付喪神并無回應,他握在手中的太刀卻驟然掉落,摔在臺階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