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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雪奴在線閱讀 - 第85節

第85節

    人貪婪起來,真是膽子比天大,趙王竟敢把私刻的玉璽一直留在手上。

    白馬思及此,靈機一動,道:“趙王和烏朱流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們會不會都留了一手?烏朱流手上有能夠制衡趙王的東西,譬如趙王與他的來信、信物,譬如并州軍向外求援送出的九道羽檄。而趙王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也一定捏著烏朱流的把柄?!?/br>
    周望舒:“你猜得不錯?!?/br>
    白馬再想不到什么線索了,只嘆一句:“你們真是算無遺策,現在就只怕楚王勢單力孤?!?/br>
    岑非魚哈哈大笑,望向周望舒,道:“咱么青山樓是什么地方?周大俠早有安排,到時候會有人支持楚王的?!?/br>
    白馬很是好奇,問:“還有誰能支持他?而且,這許多線索都極為隱秘,你們到底是如何查明的?”

    岑非魚沒有杯子,喝不了水,說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唇,看向白馬,問:“馬兒,你還記得在洛陽時,我給你吃過的牡丹餅么?”

    “原來坊間傳言是真,那牡丹餅真是廣陵王妃做的?韶華真是你們安插的人!怪不得仙兒jiejie一直對這事耿耿于懷,她是真的擔憂韶華的安危?!卑遵R看見岑非魚的動作,心跳漏了半拍,摸摸鼻子道,“不過,若能讓太子的楚王,許多事確實好辦多了?!?/br>
    廣陵王喜歡市井熱鬧,常常在宮中假扮屠夫宰豬賣rou。廣陵王妃許韶華,原是青山樓的娼妓,因為生得美艷無比且手藝超群,得了廣陵王的喜愛,未料她真敢開鋪子賣芙蓉餅。這事情荒誕無比,讓人哭笑不得。

    白馬因為“牡丹餅”,想起與岑非魚在青山樓中“你來我往”的時光,漸覺得臉頰發燙,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把目光從岑非魚臉上移開,隨口道:“喬姐開青山樓并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在那些人身邊安插眼線,當真眼光長遠?!?/br>
    “向來英雄難過美人關?!贬囚~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行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咱們安心在此住下,待時而動?!?/br>
    “白馬,我與二哥,俱已成為沒有身份的人,故而不能親自施此計?!敝芡嫫鹕?,推開門,日光照進,滿室金白,“只能讓你冒險,但定會保你無恙?!?/br>
    白馬心中半是激昂,半是躊躇。他站起身來,沐浴在陽光中,喃喃道:“趙靈這名字,總不習慣。我要如何才像父親的兒子?京城里很多人都認得我……喂!”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贬囚~忽然從背后把白馬抱起來,笑嘻嘻地往外跑,“二叔對你傾囊相授,不服打服就是,怕他們做甚?”

    白馬被岑非魚捏到癢癢rou,笑得飆淚,手腳并用地掙扎起來,罵道:“又發什么瘋?你放我下來!我要打人了!”

    “你笑破喉嚨都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岑非魚一個飛撲,倒在院中剛剛鋪好的草地上,“你就從了我吧!”

    岑非魚與白馬成日漫山遍野地跑,挖了許多野草回來當作養料。此時,泥土剛剛翻新過,草海柔軟一片,兩人抱在一起滾了幾圈,拔出野草相互扔來扔去。

    岑非魚遠遠望見檀青站在垂花拱門邊,面朝外不知在做什么。這房子坐北朝南,此刻日在中天,門邊的石子地面上,斜斜地落著兩個人影,一個是檀青,另一個卻不知是誰。

    岑非魚瞇起眼睛,喊:“愣頭青,你在同誰說話?”

    正是午間,檀青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聞言終于松了口氣,轉身把人帶了進來,走到岑非魚面前,道:“他說他叫淮南王梁允,名字可真長,你們有人認識么?”

    岑非魚向檀青身后掃了一眼,搖頭道:“名字真長,不認識?!?/br>
    梁允苦笑,叫了一聲:“二哥?!?/br>
    岑非魚被白馬瞪了一眼,活生生把原本準備好的怪話咽了下去,摸摸鼻子,裝模作樣道:“好像又有那么點認識?!?/br>
    八月,淮南王梁允的同母兄楚王梁瑋率兵勤王,立下大功,一時風光無二,連帶著他也越發地顯貴起來,想要巴結他的人絡繹不絕。故而,梁允雖在周望舒初至建鄴時,就已經遣人前來拜訪,但等到現在才稍稍得空,親自前來拜訪,可見他對周望舒很是重視。

    白馬他迅速從草地上爬起來,拍掉衣擺上的草屑,與梁允行過見面禮,道:“這兩人腦袋有些問題,請王爺見諒?!?/br>
    梁允微笑著同白馬點頭,道:“岑大哥是性情中人,他與我親近,才會開這樣的玩笑?!彪m是王爺,但全無架子,他看著白馬,問:“兩位小兄弟,是江湖上的朋友?”

    這淮南王不過十七八的年紀,生得眉清目秀,看起來略有些弱不禁風。他穿了一身天青錦袍,錦袍雖名貴,卻并沒有過多的修飾,素雅過了頭,反倒顯得太過樸素了。此人左不過十七八歲,然言談舉止,都透著一股老成持重。

    白馬走近再看,發現梁允比自己清瘦許多,只是他的氣度不同常人,即使說著平易近人的話,亦自帶著一種凌駕于他人之上的威儀。

    梁允和白馬面對面站著,沐浴在陽關下,面帶笑意,溫和而細致地觀察著對方。

    一陣風吹來,白馬才醒過神,心道:此人不簡單。他心中有了計較,覺得還是該和梁允搞好關系,但沒有直接回答梁允的問話,而是笑道:“我在京中見過楚王,他是個難得一見的偉丈夫。王爺幫過我,還向我提起過你,說我們一般大?!?/br>
    梁允略有些驚異,忙向白馬詢問楚王的近況。

    白馬說著話,將梁允帶至正廳,而后退了出來。

    岑非魚與檀青坐在地上,對梁允品頭論足。

    檀青嚼著草根,語氣不善,念叨著:“一對桃花眼,骨架不大,像個女的。你們中原的王爺有女的么?”

    岑非魚打了個呵欠,隨口道:“你扒了他的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又不會武功?!?/br>
    檀青認真考量了一番,臉上露出恐慌,道:“若他真是個女的,我豈不是要對他負責?還是算了。二爺,你說他對周先生是幾個意思?我感覺不太對勁,直覺,男人的直覺?!?/br>
    岑非魚打了個響指,道:“就是心懷鬼胎?!?/br>
    “你兩個背后說人什么?”白馬實在聽不下去了。

    檀青吐了草根,對白馬擠眉弄眼,道:“嫂子,你這就不對了,攀龍附鳳!”

    白馬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兩句話的功夫你就被他蠱惑了?為了跟周大俠好上,竟認個流氓做大哥,我就沒見過你這么見色忘義的!”

    而且這輩分也不對吧?

    岑非魚卻被這聲“嫂子”沖昏了頭,立馬與檀青沆瀣一氣,趾高氣揚道:“就是,你這攀龍附鳳就不對了??!若換作五十年前,我也是個王爺,他梁家竊我曹家天下,王爺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不喜歡他?!?/br>
    “我現在不也是……算了,王爺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不喜歡他?!碧辞嗾f著,輕腳默手地走到正廳外,默默聽墻角。

    岑非魚與檀青都不喜歡梁允,反倒是周望舒和白馬都覺得這人不錯。

    白馬無語地拉著岑非魚離開,生怕待會兒這人又跟梁允嗆起來。

    岑非魚不滿了,抱怨起來:“你方才那樣打量他,他有什么好看的?”

    白馬哭笑不得,道:“多一個聰明有權勢的朋友總不是壞事,又不是要你真心把他當兄弟,更沒人逼你們成親,你怕他做什么?難不成,你以前在他手上吃過虧?”

    “算你有些道理吧?!贬囚~點點頭,對吃虧的事情避而不談。

    第72章 怪疾

    九月,西風颯颯,滿園花草隨風搖擺,像是有人在叢中來去。

    岑非魚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瞇著眼睛,以茶代酒而解饞,望見園中迷迭,感秋高氣爽、芳香沁脾,不禁吟哦一句“芳暮秋之幽蘭兮,麗昆侖之芝英?!?/br>
    陽光從窗口照進,落在他半邊臉上。

    岑非魚面前有一張方桌,桌上擺著上好的筆墨紙硯,以及一沓他親手書寫的《詩經》。許是為了讓白馬看得更清楚,他用的是端正方直的漢隸。

    漢魏風骨為“三曹”引領,曹家家學淵源。后雖江山易主,但曹躍淵博學多識,曹府連個灑掃的下人,都能讀書識字;除此而外,他還生得魁偉倜儻,骨子里流著詩人的血。

    岑非魚的脾氣、情懷,連同對待心上人的一往深情,都跟老曹一模一樣。故而,他雖少年離家,半生戎馬,但受父親的熏陶,讀書求學從未中斷,學識淵博,尤愛詩賦。近日,他洋洋灑灑默出數十篇好詩,讓白馬臨摹學字。

    故意跳過《倉頡篇》等幼童開蒙的文章,是怕白馬覺得丟臉。

    白馬真正開始讀書,才覺得后悔。

    他兒時好動好玩,加上認字比常人慢上許多,就更不愛讀書了,成日在山林中玩耍,與野馬、山鷹作伴,像個小野人。趙楨無可奈何,只能把武學心法念給他,再逐字逐句地為他解釋,面對有些趣味的東西,白馬才愿意分出些心神。

    白馬淪為奴隸后,日日背著劉玉去讀書。然而,劉玉自幼好學,到白馬認識他的時候,已經開始學《孟子》《春秋》等經典,而白馬卻沒有基礎,許多句子若先生不解釋,他是很難聽懂的,只能死記在腦中。

    此刻,白馬坐在岑非魚對面,面前放著《鄭風》中的一首詩。他右手握著,正臨摹到“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注]?!彼吹萌肷?,寫得認真,臉幾乎要貼到桌面上了,幾乎花了一刻鐘,才寫好八個字。

    然而,他寫得越多,眉頭便皺得越緊——他知道,自己寫得不對。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卑遵R把毛筆往擱山上一放,抱著腦袋撞桌子,“你還是不要白費工夫教,我看我是學不會了!”

    岑非魚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拿起白馬臨摹用的紙,一看,“且亠口飠冫酉,八一乚丶耂。ㄒ士ㄨ丷在卩,艸ㄇ忄耒刂好?!彼戳撕靡粫?,硬著頭皮鼓勵道:“十個字寫對了一個,不錯了,慢慢來?!?/br>
    白馬無語,撇撇嘴,道:“別鬧,寫對一個又有何用?這些天來俱是如此??v使偶爾僥幸對了一個,隔天再寫同樣是錯的?!?/br>
    岑非魚從廢紙堆里抓了一沓紙,一張張認真查看,面色逐漸凝重,問白馬:“你看到的字,與寫下的字,是一個樣么?”

    白馬點頭,道:“自然是一樣的??蛇@些字太難了,看也看不清,看清了也記不住?!?/br>
    岑非魚以指為筆,描摹著白馬所寫的字,道:“你看到的字是錯的,你把字拆開了,有些地方少了一筆,有的地方多了一筆?!?/br>
    白馬緊皺眉頭,不明所以,道:“我并未分心,比運氣練功還要專注?!?/br>
    岑非魚放下廢紙,道:“這并非是你的過錯。你說話好聽,吹簫還吹得那樣好……”他說著說著,忍不住開起玩笑,在桌下挨了白馬一腳,“哎!我錯了、我錯了!別打!”

    白馬踢岑非魚時只穿著襪子,后者反倒像得了什么便宜。

    白馬不禁被他逗笑,舒展眉頭,道:“說話聽音,俱無阻滯。書上的東西,只要別人說過一遍,我都能記得,武學招式亦然。周大俠也說過,我并不算笨?!?/br>
    “豈止是不笨?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更有天賦?!贬囚~直視白馬,告訴他,“我行走江湖時,見過許多奇人異事。你可知‘二陸入洛,三張減價’?”

    白馬點頭道:“這倒是聽過。吳國的陸機、陸云,是兩位大家?!?/br>
    岑非魚笑道:“我聽二叔說過,陸云這人種怪病,叫笑疾。從前,他家中遭了白事,他穿一身喪服,站在船上,望見水影中的自己,笑得掉進水里險些溺死?!?/br>
    白馬不以為意,道:“許是太過傷懷,哭笑失常,旁人以訛傳訛,當不得真?!?/br>
    岑非魚又道:“另一件事則是二叔親眼見過的。當時,陸云隨兄長去洛陽謀求功名,到府上拜謁太常張華。你見過張華么?一個老頭兒,總在胡須上用彩繩編小辮兒,陸云見到他,險些笑死當場。但此人六歲能文,被舉薦為官時才十六歲?!?/br>
    白馬半信半疑,“他這病真是古怪??墒郎嫌形疫@樣古怪的病么?”

    岑非魚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看到的字,與常人看到的不同,但在其他地方,自有過人的天賦。過一陣,我帶你去見個赤腳大夫,他許能知道?!?/br>
    還能如何?亦只能如此了。白馬心中難過,不瞞岑非魚,道:“可我還是想讀書。你默了那么多詩,白費功夫了。你很喜歡讀詩?”

    “詩言志、抒懷、敘事、寫人,讀詩很有趣?!贬囚~起身推開窗。

    陽光涌入室內,照得桌案上的黃紙刺眼發亮。

    岑非魚坐在窗臺上,捧著自己默的那一沓詩,把白馬拉過去,讓他坐在自己身上,雙手環過白馬肩頭,虛虛地抱著他,道:“想看什么?二叔讀給你聽?!?/br>
    白馬挪了兩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你不熱么?”

    岑非魚在白馬臉上捏了一把,道:“你現在七尺出頭,抱起來剛好趁手。等你再長大些,我就老了,不知何時就會忽然抱不動你。自然要趁能抱的時候,多抱一會兒?!?/br>
    白馬聽了莫名心酸,道:“你才過而立,說什么老不老的。你抱不動我,就不興我來抱你么?眼下你欺負我,待你老了,就等著讓我把你欺負得哭著求饒吧?!?/br>
    岑非魚哈哈大笑,拿著方才白馬臨摹的那張紙,讀了起來:“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出自《詩經》中的《鄭風》,鄭地在今雍州,近溱水與洧水,三月時過上巳節,男女在水邊郊游、野合。當地民風活潑,詩歌激越,極不同于周朝雅樂,被孔子說成‘鄭聲yin’?!?/br>
    “野……野合?”白馬臉大驚,脫口罵道,“你就會教我yin詩!”

    岑非魚一本正經道:“縱觀全書,不過《溱洧》與《將仲子》兩篇較為露骨。情愛而已,何‘yin’之有?況且,此處的‘yin’,是指‘過度,無節制’。退一步說,即便是那個意思,yin而不亂,與別人又有什么關系?子還曰過,‘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他遵周禮,不愿納新知,不喜鄭衛新風,并不稀奇?!?/br>
    陳王一脈,說來亦是奇怪,天賦高才,卻頗不循常理。岑非魚亦是如此,對孔圣人也敢品頭論足,幸而白馬不是個讀書人,不知他所言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岑非魚神秘一笑,貼在白馬耳邊吹氣,問:“嘿!你想試試與我野合么?”

    秋老虎還未離開,太陽曬得人蔫蔫兒的。

    白馬被曬得滿臉通紅,道:“你不教我,我就去找檀青了?!?/br>
    “臉皮這樣薄,你準備何時與我圓房?”岑非魚覺得甚是有趣,又在白馬臉上捏了一把,這才收起玩笑,給白馬逐字釋義。他把寫詩的黃紙放在白馬大腿上,自己則捏著白馬的手,說到什么字,便在白馬手心里寫下那個字,釋義詳盡、引經據典,說得很是有趣。

    岑非魚說完字,再說句,道:“這詩寫得是很平常的事。男女同床而眠,那女子醒得早,對男子說:‘現已是雞鳴時分?!?,意思是該起床了。男子貪睡,說;‘天光未亮,不信你看窗外,漫天明星閃閃發亮?!凶硬辉钙饋?,女子便催他出門打獵。男子被吵醒來,整理行裝準備出門。這時候,女子倒擔憂起來,連說了三個祈愿?!?/br>
    白馬聽明白了,知道詩歌朦朧,有許多事情,都是意在言外。

    他忽然體味到了讀詩的趣味,接著岑非魚的話說:“一愿你射中鴨雁,帶回家讓我來做成美味菜肴。二愿我們日日都有好酒好菜,這樣幸福生活、白頭到老。三愿我們彈琴鼓瑟,一直過著安寧美好的日子。是這樣么?”

    一只肥鴨子從廊下走過,身后跟著一串小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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