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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雪奴在線閱讀 - 第40節

第40節

    看二爺此番模樣,白馬不知為何,只覺自己的心都要掉出來了。

    他毫不猶豫地俯身貼近,親上二爺的唇。

    春光正好、天光大亮,二爺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雙眼忽然瞪得滾圓,瞳孔幾乎縮成一道線。

    白馬柔軟的雙唇,融化在他的嘴里,如流動的溫水。他那琥珀般的眼眸,醉意全消,多少經年往事歷歷浮現,又忽而消散。他心中有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在這瞬間,被少年的兩片薄唇度來的溫柔,給填滿了。

    “再、再來一下?寶貝兒,你可真甜?!?/br>
    “!”

    白馬再抬頭,二爺已是面色紅潤,哪有半點被打的印記?他當即知道,自己鐵定是又被騙了,“滾!滾滾滾滾滾滾!老流氓!”

    “別氣別氣,我遇到你才枯木逢春老樹開花!竟然起死回生啦!哎喲別打別打!好疼!”二爺抱頭鼠竄,直接由窗戶眼兒鉆出去,從二樓飛身而下,跳到熱鬧的街市。

    他低頭一看,自己腰帶松垮、衣衫半掛、左腳穿鞋右腳穿襪,模樣無比滑稽,嘿嘿一笑,回頭高喊:“記住了!小馬兒,不可讓別的男人親你,想想也不行!不可隨意收人的東西,想要什么只管找二爺要!我愛你!”

    二爺啐了一口唾沫,把被自己咬破的舌尖在牙齒上刮了刮,雖然自己咬破自己的舌頭,是十分疼的,然而他心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可他媽值當!

    他翹起一只腳,朝樓上大喊:“寶貝兒我的鞋還在你床邊!”

    啪!

    白馬氣急敗壞,拾起落在地上的皂靴,猛力擲出。

    他關上窗戶,背靠躺椅直喘氣。

    椅子上,還留著二爺的余溫,白馬逼著自己,控制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兒,就是不讓它流出來。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一個大男人,會為了另一個男人爭風吃醋?

    難不成洛京的漢人都有毛??!

    二爺則絲毫不顧他人的目光,在大街上泰然自若地佝僂著穿靴。

    背后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二哥,你若真心喜歡他,便不要總去逗弄他?!敝芡婷碱^微蹙,怕是知道自己這單薄的勸告,對于這剃頭挑子而言,沒有任何作用。

    “此間樂趣,道長不明白?!惫?,二爺還饒有興致地望著白馬廂房上,那扇閉得緊緊的窗戶,自言自語地念叨著:“上回看見董老狗,老子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可未料還真讓他給做成了。董老狗搭上那姓孟的,跟咱們的計劃差不多,聰明,有趣!將他賣給我唄,小云?!?/br>
    白衣劍客一矮身,似乎是崴了一腳。

    為了掩飾,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邊走邊說:“有正事,四弟來信,上次你去總舵看過回來后,梁炅又派人去過,設計傷了老陳他們,威逼周大人將淮揚水路東北線送與他?!?/br>
    他想了想,片刻后回頭,道:“白馬不是貨品?!?/br>
    二爺不高興了,雙手抱胸道:“哼!那姓梁的也不是我四弟?!闭f話間,他肚子骨碌碌響個不停,牽著周望舒,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將他拉到一處塵土飛揚的路邊攤,給兩人分別點了兩碗牛rou面。

    淮南王梁允與周望舒是結義兄弟,可二爺不喜歡這人。

    “你一向識人不明,從前在齊王府,給梁炅當謀士,眼下卻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半點不顧念舊情?!彼麖闹芡嫱肜飱A了片牛rou,道:“天家沒有人情,那些個王子王孫沒一個好東西。我不喜歡梁允,我跟你說,這小子是個陰肚子,娘兒們似的小心眼,指不定哪天便把你賣了?!?/br>
    周望舒掐著太陽xue,道:“白馬的事,我不與你計較,可江南那邊,你須得過去看看。我留在洛京,謝賊死期將至,不可有任何差池?!?/br>
    二爺搖頭晃腦,“什么周大人周大人的,周邘是你二哥,你已不是三歲小兒,莫要事事都聽喬姐的?!?/br>
    周望舒皺眉,“喬姐是我娘?!?/br>
    二爺似乎對周望舒的家事頗有微詞,但畢竟是別人的家事,不好多說什么,故而只是趁著喬姐看不見的時候,明里暗里,引著周望舒做些什么,“爺是看小馬兒比你強多了,你不讓他跟你一道,人家便知道自己去做?!?/br>
    周望舒:“他不聽勸,容易孤注一擲。練功如此,行事亦如此?!?/br>
    “男人便要有男人的樣子?!倍敁u頭失笑,一口氣將面湯全都喝光,啪地把一錠金子拍在桌上,“店家!收錢!弟,我這就去了,幫我照顧好他?!?/br>
    二爺走到路上,見貨郎挑著扁擔,叫賣糖人兒,便壞笑著,讓人照著自己捏了個大大的糖人兒,興高采烈地舉了一路,屁顛顛兒跳到白馬窗邊。

    他將內勁蘊于指尖,輕輕一插上,串起糖人的小木棍,輕而易舉地被刺入了磚石中。

    二爺輕叩窗扉,立馬閃身離去。

    白馬打開窗戶,只看到個濃眉大眼、模樣滑稽的朱衣小人兒。

    他自然知道,除了二爺,再沒人會如此幼稚地搗鬼,只可惜糖人兒香甜,他實在忍不住。

    白馬探頭探腦,把糖人拿進來,兩口就把“二爺”的腦袋給咬了下來。

    然而,當他吃完了肚子,小臉蹭地一下漲得通紅,嘎吱嘎吱地胡亂咀嚼一通,把剩下的部分給摔碎了。

    等到第二日,白馬氣呼呼地跑去找二爺,卻突然發現他不見了。

    誰也不知二爺的行蹤。

    周望舒不再出現,窗戶也再沒人敲響。

    馮掌事又來叨叨著逼自己出去跳舞陪客。

    再過幾日,白馬勸自己面對實情:所有人都走了,不會為他停留。

    就好似,大夢一場,再睜眼,了無痕跡。

    再過幾日,他也沒有時間悲春傷秋,因為,京城來了太多人,他又要開始算計了。

    第二卷 宮廷血海

    第42章 風雨

    泰熙三年六月,兩封書信,傳遍洛陽城。

    發信人,是剛剛被罷官的太子太保,謝珧。

    回信人,是尚書左丞,孫真。

    謝珧,乃是老國丈、太傅謝瑛親弟,自出仕以來,一路平步青云,既身居要職,又是皇親國戚,眼下謝瑛把持朝政,謝珧的前途不可謂不光明。

    然而,他的目光比他大哥,長遠數百倍。

    謝珧深知,同為托孤重臣,謝瑛的膽識謀略,不及外戚霍光,謝瑛才華人品,更無法與周公相提并論?;莸奂次灰詠?,謝瑛打壓宗室,濫用外戚,大肆封賞朝臣,急迫地黨同伐異,可他無才無德,如何能夠長久?

    先帝在世時,謝珧曾秘密上書天子,書云:“歷觀古今,一族二后,未嘗以全,而受覆宗之禍。[注]”

    一族二后,最多能夠從中窺見,此一宗族爭權奪利的野心極重,紅顏從來不是禍水,不過是托詞而已;實則,謝珧以自己對大哥的了解,早早地預見了將來的禍事,覆宗之禍才是他真正的憂心所在。

    為給自己留一條后路,謝珧與先帝打了個賭,將此書信,藏于家族宗廟的石函中,如若應驗,便請免除自身的禍患,帝允之。

    此后,謝瑛看謝珧,便是萬般的不順眼,數次將他降職,最終廢黜。

    世間有小人,便也有賢臣。

    時任尚書左丞孫真,為人剛直,屢次上書勸誡謝瑛,提醒其謹守為人臣子的本分,勸其將手中權力交還惠帝,退居幕后出謀劃策。

    謝瑛氣量狹小,讀罷書信,立即焚毀,決定將孫真外放。還是謝珧連夜趕到謝瑛府邸,苦苦勸說,才令他作罷。

    謝珧很是欣賞孫真,為此,給孫真寫了一封短信,書云:“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癡,復為快耳!左丞總司天臺,維正八坐,此未易居。[注]”意思是,孫真官居要職,不可事事認真計較,不如效仿那些愚癡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方可免受是非侵擾。

    此信,道出了大多數洛陽京官的心聲——水至清則無魚,為官從政,要懂得和稀泥。

    然而,孫真不是尋常人,他的脾氣太過剛直,讀過書信后,立即提筆,回了一封,書云:“逆畏以直致禍,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茍且為明哲耳!安有空空為忠益,而當見疾乎?。圩ⅲ荨?/br>
    孫真寥寥數語,尖銳地指責了官場怪相:一來,擔心因直言勸諫而招來災禍者,不過是心術不正,為了明哲保身。二來,行端坐正,所諫有理,是一片赤誠熱心,忠言雖逆耳,卻不至于受人仇視。

    書成,孫真將兩封書信貼在自家門口,供人閱覽,讓世人自行分辨孰對孰錯。

    可惜,孫真的愿望落空了。

    整個六月,洛陽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流傳著這樣的歌謠:“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了事正作癡。[注]”

    反倒是孫真自己的回信,如泥牛入海,連個水花都未砸出來。此時他才明白,原來盛世之中,自己才是特立獨行的少數人。

    民風如此,上行下效,朝堂可想而知。

    歌謠聲聲,在繁華洛陽城的大街小巷中響起,仿佛靜謐天空中,無聲洶涌翻滾的雷雨云,深深藏著不安。

    所有人都預感到,將有大事發生。

    時局不明朗,人不敢妄動,朝廷動蕩前途晦暗,沉湎于聲色犬馬以避世躲禍的人,便更多了。

    咯噔,咯噔。

    二更天,銅駝街上仍有馬車前行,宮城中士大夫府邸夜夜笙歌,青山如是樓的倡優們變成搶手貨。華貴的馬車搖搖晃晃,穿過五光十色的朱樓碧瓦,趕赴一場再一場夜宴。

    “那是什么地方?”白馬把腦袋探出車窗,綠眼睛里映出華貴豪宅,流光溢彩的。然而,一路走來,唯獨見兩戶家,沒有燈火,“像是個苜蓿園,宮城里也有人養豬?”

    苜蓿是豬食,白馬不懂士大夫們吃飽喝足后,閑來無事在家勞作的快樂,驚訝于宮城中竟有人養豬。

    臨江仙翻了個白眼,道:“那是國子祭酒曹躍淵的舊宅,他三番五次上書直言,先被貶為護烏桓校尉,后又觸怒先帝,遭到被廢黜,在家中種草養豬以自娛?!?/br>
    白馬疑惑,問:“他可真有意思,可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臨江仙壓低聲音,道:“都說曹祭酒才高八斗,先帝愛惜人才,廢黜他,是為了保住他,避免其以直致禍,想等風頭過后,再行啟用。只可惜,曹祭酒隨他父親陳思王的脾氣?!?/br>
    “陳思王,是前朝那個陳思王?”白馬更疑惑了,那可是“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的陳王曹植,他一直以為這樣的風流人物如神仙下凡,是沒有七情六欲和兒女的。

    姓曹的人,都是如此么?白馬腦中浮現出二爺的面容,只覺得曹祭酒的所作所為,與二爺的風格實在很像。為何又想起他來?

    日日得見,十分煩人;忽然消失,卻總是想起。

    白馬也弄不懂自己,苦笑著搖頭,感慨:“怪不得,他會如此意氣用事。我聽人說,當年儲位未定,先帝有心傳位于惠帝,曹祭酒指著龍椅,向先帝感嘆:此位可惜,百姓何辜!眾人皆醉,他獨能醒,很是令人敬佩?!?/br>
    “世上還能有幾個陳思王?正是魏國陳王,曹植曹子建?!迸R江仙莫名其妙地看了白馬一眼,繼續說道:“原初七年,叛將趙氏父子業已伏誅,司空衛明主持兩千石草,調查趙氏父子謀反案。衛明雖非外戚、亦非宗室,可他是太子太傅,哪里愿意在那個立儲的關鍵時刻,平白惹禍上身?他未曾調查多久,便草草結案,以謀反定罪,令趙家滿門抄斬、夷三族?!?/br>
    “衛明,還活著么?”白馬聽得頭皮發麻,背上冷汗直流,他的聲音冰冷。

    “早都死成灰了?!迸R江仙以為他在暗諷禍害遺千年,也不在意,繼續說:“當時,司隸校尉周瑾,同樣因上書勸諫,被貶為御史中丞。他因不服此案判決,上書彈劾衛明,要求徹查案件??上?,人算不如天算,適逢荊州突發暴 亂,周瑾從前曾在荊州為官,被任為建威將軍,前往平叛,而后戰死沙場了?!?/br>
    荊州,荊州。

    白馬莫名地,忽然想起了周望舒的銀薰球,他記得周望舒曾經說過:“銀薰球,是家母親手所制。荊州的山梅花,她每年六月都去山中采擷?!?/br>
    馬車咯噔一下,車輪卡在地上一個小坑中,車夫嗨喲一聲喊,拉動車輪再次向前滾動。

    白馬被打斷思路,回過神來,唏噓不已,道:“周將軍是個好人?!碧^華麗的形容,他用不出來,只覺得周瑾很好,“可是,這跟曹躍淵家中的苜蓿,有何干系?難不成死人都飛到他家里,幫他種田么?”

    臨江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道:“曹躍淵為周瑾的事情,上書痛斥先帝昏庸,欲為趙、周二人平反。坊間傳言,曹祭酒曾直言得罪了國丈謝瑛,又明指趙、周二人的死,是謝瑛與趙王狼狽為jian所為。故而,先帝病重之際,他被謝瑛進讒言,定下誣罔罪名,滿門抄斬了?!?/br>
    聽到此處,白馬不可能不明白,點點頭,道:“只怕是先帝覺得周、曹等人,都是齊王黨,本就想要打壓他們。然而,病中昏聵,不小心聽了jian人的讒言,玩脫了,把兩個忠臣都弄死。病愈后,他才幡然醒悟,為曹祭酒保留著府邸,警醒自己,警醒后人?!?/br>
    臨江仙閉目養神,道:“你倒是見一知十,當時的情形,只怕是比現在精彩百倍,可是真相到底如何,已經無人可知?!?/br>
    “仙兒jiejie厲害,你知道的可真多。為何坊間傳言那么多?”白馬勾起嘴角,發出一陣笑聲,仿佛云淡風輕,只是聽了一段朝堂秘事,可他的眼中,卻沒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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