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說話間她又嗚咽起來。 “我知道了。我等會兒就打?!彼?。 她看見姑婆扶著她哥哥走出了客廳,唐震云和舅舅跟在他們身后。 “根本不應該讓他們來!”母親道。 6.搜查 夏英奇的衣柜里掛著一些新衣服。睡衣、旗袍、西洋裙樣樣都有。 衣柜下方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兩條繡花床單和一條素色毛毯,唐震云猜想,這都是昨天夏秋宜夫婦在百貨公司為她購置的。她自己的東西都還在那兩個竹編大箱子里。 他打開其中一個箱子,里面都是衣服,那應該都是她平時穿的,里面不僅有旗袍,更有襪子、內襯和肚兜,他不好意思多翻,因為她就站在門口看著他。他伸手進去隨意翻了一下,本想盡快縮回手的,誰知卻觸到一個可疑的硬物。他拿出來一看,竟是一個用層層疊疊的綢緞包裹著的一個小算盤。算盤用純金打造,雖然只有巴掌這么大,但應該很值錢。她既然將其藏在隨身衣物里,應該也是怕被人知道,趁夏秋宜沒注意,他趕緊把算盤又塞回了原來的地方。 另一個箱子里放的都是雜物。最上面是幾本書,其中一本是古方手抄本,另一本則是記事本。他翻開記事本,發現那其實是一本賬簿。她好像把每天的開銷都一筆一筆地記錄了下來。他翻到記錄昨天的那頁,那上面有兩筆進賬,數目是4元,再往前看,三天前,也有一筆2元的進賬,再往前兩天,則每隔一天就有一筆進賬,有時候連著幾天都有,但數目都不大,不過1元2元,最多的也不過只有5元。 “你給過她錢嗎?”正好夏秋宜朝他走來,他問道。 夏秋宜搖頭。 “沒有。不過倒是給她買了些東西。你看這些都是我給她買的,”夏秋宜站在衣柜前,看著里面的新衣服。 如果夏秋宜沒給她錢,她又沒有工作,那這些錢又是哪兒來的? 箱子里有個小布包,唐震云打開一看,里面有三個瓷罐,每個瓷罐上都貼上了字條,第一個上面貼的是“輕身蜜丸”,第二個是“白面丸”,最后那個瓷罐里塞著一包黑色藥粉,瓷碗上貼著“煅荷葉灰”四個字,跟這三個瓷罐擠在一起的,還有十幾個小布袋。他摸了摸,有幾個布袋里裝著藥丸。 他大致已經猜到她是在干什么了。她抄錄明清古方,然后根據藥方自己加工成各種蜜丸,或者煅燒成灰,再裝入那些小布袋,賣給別人。 當鋪被人奪走后,她就是這么掙錢的嗎?他心頭一陣酸楚。隨之而來的是憤怒。要不是大伯收走了她的當鋪,她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為了這件事,他也曾經當面質問過大伯,但得到的永遠是那句話。 “她嫁過來,那些仍有她的份?!?/br> 大伯當他是傻子。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怎么還會嫁過來?而且那兩家當鋪又不在他的名下,它們早就成了大伯那兩個兒子的私人財產,怎么還會有她的份? 現在想想,她恨他,恨唐家,也不是沒道理。 他把賬簿翻到前一天,那一頁的頁腳上有一行字:“鋼筆2元,0.5元,1.5元,4元,3.5元”。這一串數字既不屬于支出也不屬于收入。這時,他忽然注意到,她的賬簿全都是用毛筆寫成,難道她記錄這些數字,是為了買一支合適的鋼筆在比較價格? 不知道她喜歡什么樣的鋼筆。但她既然在最貴的那支鋼筆下面劃了一道線,他想,應該就是它了。 “有什么發現嗎?”唐震云聽到夏秋宜在問,連忙合上了賬簿。他不想把讓夏秋宜知道太多她的事。她失去的,他永遠都無法彌補,但他至少可以為她留一點秘密。 “沒什么?!彼?。 他把賬簿又小心翼翼地塞進箱子,藏在原來的地方。 接著,唐震云又按照慣例,檢查了床底和屋子的各個角落。她的房間理所當然沒有他要找的東西。走出她房間時,他禁不住松了口氣。 接下去是夏漠的房間。 夏漠的房間就在隔壁,他昨晚已經檢查過夏漠的行李,現在只不過重新再檢查一遍,也好塞住夏家人的嘴。 夏漠的房間比他meimei更整齊。 柜子里也掛著幾件新衣服。跟夏英奇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個竹編箱放在床邊。 箱子開著,他當著夏秋宜的面翻了翻。 “什么都沒有?!彼麑ο那镆苏f,“現在我想看看阿泰少爺的房間?!?/br> “阿泰?”夏秋宜有點詫異。 “不行嗎?” “那倒不是。我叫他一聲?!?/br> 夏秋宜走出房去,夏漠則走了進來。 “查完了嗎?”夏漠問道。 “查完了?!?/br> “我早說了,這里的事跟我們沒關系?!毕哪诖策呑讼聛?,低聲道,“我meimei本來她以為我們可以暫時有個棲身之地,現在她又得為生計cao心了?!?/br> 夏漠的這句話足以讓他看不起面前這個男人。 “你是男人,這應該是你cao心的事!”他說道。 “我是個廢人。我爸早就看透我了,所以才把家里的財政大權都交給了她。既然她繼承了家業,那她當然得照顧我……” “你meimei將來嫁人怎么辦?你也跟著嫁過去?” 夏漠在床上躺下,仰頭看著他道:“你們已經解除婚約了。她的事跟你沒關系?!?/br> 夏漠說得沒錯,他無言以對。 阿泰一副嘲笑他的表情。 毫無疑問,阿泰是這個家里最英俊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材,無可挑剔的五官,外加華麗體面的衣著,他相信,這位大少爺無論到哪里都會被女人的眼光追逐。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阿泰的meimei梅琳,如果兩人的相貌換一換,也許那女孩會開心很多。 阿泰打開所有的柜門,張開雙臂,如同表演舞臺劇般夸張煽情地大聲說:“請吧。警察先生!但愿你能找到你想找的東西!” 他觀察過阿泰的房間,其實只有兩個地方可以藏東西。一是柜子里,二是床底下,幾乎都不用彎腰,他就能看清楚這兩個地方并沒有他要找的東西。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有人把東西藏在自己房間,那才叫蠢呢。 他搜索了一遍,如他所料,并沒有什么特別的發現。 “查好了?”阿泰問他。 “是的??梢詥柲銕讉€問題嗎?” “可以” 阿泰拉長音調回答了他。 “你對周子安其人,有什么看法?” “怕老婆。說話不著邊際,但姑父是個好人?!?/br> “他有仇人嗎?” 阿泰假裝想了想。 “那就是他老婆,我大姑了。我看就是她殺了他?!彼冒腴_玩笑的口吻說。 “除了她呢?” 阿泰笑,“這個家沒人跟他結仇。他是個好好先生,脾氣好的人不容易得罪人?!?/br> “他脾氣很好嗎?” “反正比我好,比我爸也好。我爸有時候會罵他,但他從來沒動過氣?!?/br> “夏先生為什么罵他?” “各種各樣的事,我不太清楚,這是他們的事。有時候他說話有點不著邊際,我爸聽他信口開河,就有點不耐煩。我不記得他跟誰吵過架,周子安對誰都笑嘻嘻的。我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家有誰會殺了他?!?/br> “他是開公司的?”他又問。 “是啊。他有家公司,可我從來沒去過。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不過,有時候在飯桌上,聽他提起,他好像是在做海外貿易,他曾經送過我媽一罐美國的熟牛rou,我媽說味道不錯,他還拿來過泰國的榴蓮、法國的面包?!卑⑻┩炖锶艘桓銦?,點上了火,“你接著查哪個房間?” “夏先生的書房?!?/br> 正好,夏秋宜走到房門口。 阿泰朝父親得意地攤手。那意思是:瞧,我是清白的。 夏秋宜把唐震云引到書房,關上了門。 “你隨便查?!?/br> 他打開原先存放煙土的柜子。他也想過夏秋宜監守自盜的可能,但夏秋宜既然主動把這件事跟兇殺案聯系在一起,那表示這種可能性不大。 “周子安老家在哪里?”他打開另一個書柜的門。 夏秋宜一邊泡茶,一邊回答他: “在揚州。他跟我大姐結婚的時候,家里很窮。他家雖然在揚州有兩個綢緞莊,但我去看過,鋪子很小,勉強做點小生意,維持生計罷了,再說那鋪子還是他哥哥的,跟他其實沒多大關系,他們早就分家了?!毕那镆私o他倒了杯茶,“但我大姐看上了他,有什么辦法呢。那時候,他說家里有幾千畝地,可其實呢,他家只是在揚州城外有那么一棟舊宅子,大約占地五十畝吧,他父母就住在那里。聽說他父親過去還當過縣官,可這些都是老皇歷了。請喝茶。杭州龍井,我特地托人去買的。這事完了之后,你帶點回去?!?/br> 他連忙擺手,“不必不必。不用客氣。我要是喝慣了你的茶,以后嘴就養刁了?!?/br> “你別客氣?!毕那镆私又?,“我父親之所以不喜歡他,是因為這個人喜歡信口開河,明明口袋里只有一分,他偏偏要說成十塊?!?/br> “他是怎么認識你大姐的?” “他是我一個老同學的學弟。我二十二歲那年,在家開了個party,那是我第一次開party,就怕沒人來,所以到處發邀請函。當時,他是跟我同學一起來的。那時候我大姐二十六,老姑娘一個,脾氣又差,整天跟我爸慪氣,我爸急著想把她嫁出去。整個party,只有周子安一個人請我大姐跳舞,當然,我大姐也不會跳。但我爸看見他們在說話,他老人家就興奮起來,硬是要我撮合他們。我跟我爸說,你都不了解這個人的情況,就把大姐嫁過去?你猜我爸是怎么說的?他說,只要有人肯要你大姐,倒貼錢我都愿意。誰知道就是一語成讖。后來,不知道貼了周家多少錢。光嫁妝就是一大筆。那時候,我太太剛進門,我這大姐事事都要跟我太太比。我太太她爹是軍火商,家里光傭人就一百多個,她怎么比?嫁妝不算,后來又給了周子安一筆錢做生意,他虧光后,又出錢給他開了家公司?!?/br> “他那家公司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問道。 “什么都做。去年他從南洋弄來一些咖喱,賣給飯店了,今年,他好像又弄了一些牛奶過來,聽說是從法國運來的,我也不清楚?!毕那镆嗽跁狼白?,“除了這些實物,他也經常搞點項目,拉別人一起投資?!?/br> “能舉個例子嗎?” “比如說,前些年,他搞了個項目是建造女士洗澡店,拉了幾個人去投資,結果,浴室是造好了,但生意不好,虧了。還有一次,他要搞一個什么戲院飯店,就是客人可以邊吃飯,邊看戲,也拉了一些資金,可這項目根本沒做成,主要是現在店鋪的租金太貴?!?/br> “如果項目沒搞成,那錢有沒有退給別人?” “應該是沒有。所以才有人寫恐嚇信過來。因為之前就收到過一些,大家也沒放在心上——一會兒讓我大姐拿給你看?!?/br> “看來他的仇人還不少?!彼P上了柜門。 “是啊,我也勸過他,”夏秋宜道,“我說錢的事,如果沒擺平,會惹禍上身的??伤f,他定合同的時候,都寫明了做生意會有風險,不管盈虧,后果都得自負。所以那些人也沒法告他,只能啞巴吃黃連了?!?/br> 唐震云感覺這個周子安的行徑像個騙子。 “他有沒有讓這個家的人投資過他的項目?” 夏秋宜皺眉,“你真的覺得是這個家里的某個人殺了他?” 唐震云不語。 “你剛剛不是找傭人去搜尋園子了嗎?”夏秋宜又道。 他點頭,“當然,如果有什么地方能讓外人溜進來,也不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他進門后直接去了墓園。你知道他去干什么嗎?” 夏秋宜搖頭,“我不知道?!彼中α诵?,“別看我們住在一個屋檐下,其實我們并不算親近。我不太欣賞他做生意的方式?!?/br> “你有沒有投資過他的項目?” 夏秋宜并不否認,“他們結婚前夕,怕他會悔婚,所以他提什么要求我們都答應。那時候他要投資開一個賣各種各樣小百貨的商店,我也鬧不清楚是什么,就投了一筆錢,后來店沒開起來,錢也沒退。他說路上被人搶了,弄得頭破血流的,我也不好說什么,再說,大姐還在旁邊幫他……數目也不大,大約三千元?!?/br> “你是大老板,可能不在乎這些錢,可別人恐怕就未必了。有人為了一塊錢也能殺人。這個家里還有誰投資過他的項目?” “這我就不知道了。沒人跟我提起過,他也不會跟我說?!?/br> “我昨天想問你,但是忘了,你說你在書房里發現了那封恐嚇信,當時信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