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謝珵點頭,“好,今日本官便將你們帶進宮中,你們不用害怕,只需將自己所見所聞所感如實說出即可?!?/br> 四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不停的磕頭,“多謝相爺,我們四個替茺州的百姓謝謝您,回去之后,定為您塑造金身供奉?!?/br> “對對,塑金身,我們在茺州塑上百個金身?!?/br> 謝珵伸手欲他們扶起,他們縮著胳膊避開,怕自己這身臟污弄臟了謝珵的手,謝珵握住他們枯瘦的胳膊,一個一個將其扶起,“眾位放心,本官定會為茺州的百姓討一個公道!” 四人眼里含淚,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當朝丞相的支持。 謝珵帶著四人趕赴皇宮,宮里樂師奏樂,舞娘起舞,眾位官員見謝珵姍姍來遲,舉著杯子就要來敬謝珵。 謝珵認出那是投靠六皇子的一位大臣,也不出聲,冷冷的望著他,直將那位官員望的雙股顫顫,賠罪般告退才收回視線。 那位官員擦著額頭上不存在的汗,說道:“那位可是謝相,我這是犯的哪門子蠢?!?/br> 謝珵冷著一張臉,走到大殿中央,對著上面一臉笑意的簡豐帝,“陛下,臣有本奏?!?/br> 簡豐帝一向喜歡謝珵,心情大好之下,也不怪罪謝珵來晚之事,讓身邊大黃門將謝珵手里的奏折拿上來,嘴里還打趣道:“槿晏這是在家中溫柔鄉里不想出來了,來這般晚?!?/br> 眾臣跟著附和打趣,就見簡豐帝已rou眼可見的速度從溫暖如春,變成寒冬臘月。 “老六!”簡豐帝猛的抬頭,抬手將奏折扔在六皇子腳下。 “你來告訴寡人,為何那茺州太守上奏折自請還鄉,為何說茺州災情并為好轉,反而因你過去,導致災情更加嚴重,那活活將百姓扔進的大坑又是怎么回事!” 簡豐帝的話,像是往平靜的湖面狠狠扔下一塊巨石,激起層層波瀾。 六皇子愣了一下,撿起地上的奏折,快速的翻看,三步并做兩步走到前面和謝珵肩并肩站著。 “父皇,這都是污蔑,茺州的災情已經被兒臣控制住了?!?/br> 太子若有所思的將視線從謝珵身上移到六皇子身上,嗤笑一聲,“茺州離洛陽這般遠,豈不是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你堂堂一個皇子,誰敢不給你面子?!?/br> 六皇子怒目而視,“你!” 謝珵作揖,“陛下,臣還有人證?!?/br> “帶上來!” 四個唯唯諾諾的災民,走了進來,那滿身的血污,讓眾位大臣不自覺給他們讓了道,六皇子面色一變,似是不敢相信竟會有災民走到洛陽,他不是下令讓他們將沿途的災民都弄死了嗎! 四個災民跪拜完簡豐帝,便開始講述茺州所遇一切。 他們是茺州城外那十八個村的村民,據他們所言,他們躲過地震,因房屋倒塌雨水太大,朝中的賑災糧也都是石子和麩皮,根本無法食用,待他們將自家糧食食完后,便想去茺州城里求救。 誰知城門緊閉,不讓他們進去,他們在城門外呼喊,沒人理會,直至城外爆發瘟疫,城門打開,卻是為了在城外挖出一個大坑,將那些染了瘟疫的人扔在坑里。 還有不少沒有染瘟疫,只是體力不支昏倒在路邊的可憐人,也被扔了進去,他們眼見沒有活路,便想去其他地方。 一個村五十多個人,有在路上被活活餓死的,有被官兵打死的,路上所有的城鎮均不讓他們進去,最后他們實在沒法子了,便想來洛陽試試運氣。 一行人,最后只剩他們四人,索性洛陽的官兵看了路引沒有為難他們,進了洛陽攔住了謝相的馬車,便跟著謝相來了宮中。 簡豐帝聽完氣極,一連三聲好,陰霾的看著已經跪在地上的六皇子,“老六,你好大的膽子!” ☆、第76章 076 慶功宴會, 賞賜珠寶, 簡豐帝之前對六皇子有多么滿意, 如今就有多么痛恨。 在茺州百姓苦難的襯托下,這一切都是巨大的諷刺。 簡豐帝喘著粗氣,沒有人能理解這個已經老去,盼望自己流芳百世, 獲得上天認可的皇帝,內心是多么的憤怒。 這個不肖子, 硬生生折斷了自己的飛升之路! “陛下,當務之急是派人去茺州賑災?!敝x珵在簡豐帝訓斥完六皇子后立即說道。 大殿之上群臣靜謐,誰也不敢說話,六皇子鬧了這么一出, 只怕他們去賑災, 會被那些憤怒的災民暴打。 簡豐帝沉吟片刻,他必須找個靠譜的人去茺州,上天已經降下責罰,分明是責怪他無能, 如今自己兒子又讓茺州的情況雪上加霜, 他得扭轉上天對他的看法。 “槿晏?!焙嗀S帝似有愧疚的開口。 “臣在?!敝x珵聽聞簡豐帝喚他,心里一松, 自己親身前去,才有把握解決茺州之事。 “你即日動身, 前往茺州賑災, 路上多加小心, 寡人再撥給你三百強兵,保護你的安全?!?/br> “諾?!敝x珵接的痛快,讓簡豐帝心里稍安,對謝珵更加滿意。 當謝珵提出恐那些災民做出過激之事,要求帶上十三郎一起去,畢竟十三郎才是最初做出預警之人時,想也未想便同意了。 十三郎也在這宴會之上,他的傷早就好了,人也被解了禁,聽見謝珵讓他同去頗感意外。 太子還欲安插自己眼線,卻被簡豐帝無情拒絕,他這幾個兒子,除了十三還小,沒有那些花花腸子,當他不知他們在想什么。 宮中亂糟糟的,現在陛下顧不得管六皇子,將他禁足在府,調動大晉朝的國力,撥放賑災糧。 六皇子之前賑災早就要將國庫掏空,現今再來一次,國庫吃力,謝珵便主動奉上糧食,有謝珵帶頭,那些世家子弟也不甘落后,很快賑災糧便湊夠了。 除了賑災糧還有藥材需要帶去,上次賑災藥材都是鐘瀾和姚神醫慢慢準備的,現今一下子還真配不出這么多藥材。 陛下便先讓謝珵帶糧食前去,洛陽這面搜集好藥材便派人給他送去。 待謝珵回到謝府已是子時,謝榮和謝夫人在正屋等著他。 “可是要去茺州賑災?何時走?”謝夫人眼眶都紅了,容顏憔悴,謝榮拍著她的手無聲安慰。 “后日一早便點兵帶糧出發,茺州災情嚴重,刻不容緩?!?/br> “這般快,”謝夫人伸出手,謝珵將手放進謝夫人手中,“你可要平安回來,窮山惡水出刁民,茺州百姓就算是良民,經這么一遭,只怕也是恨極了朝廷,需記得,阿姈還在家中等你歸來呢?!?/br> 謝珵眼角干澀,聲音沙啞,“母親放心,只是賑災罷了?!?/br> 謝榮看著自己這個小兒子,嘆息一聲道:“回你院子吧,你媳婦還等著你呢?!?/br> 說到鐘瀾,謝珵便坐不住了,強忍著焦躁,說道:“兒子伺候兩位安寢?!?/br> 等謝榮和謝夫人睡下,謝珵才走回自己小院,屋內蠟燭微亮,頌曦候在門前,“郎君,夫人正在屋中抄經為您祈福,已經抄了好幾個時辰了,您快去看看?!?/br> 謝珵推開門,屋內鐘瀾端坐于書桌前,正認認真真地謄抄道經,蠟燭的燭暈映在她的身上,愈發顯得她單薄。 鐘瀾聽見動靜抬起頭來,眼眶潮紅,緊抿的嘴唇泄露出她強自忍耐不舍的感情。 這不是謝珵第一次出門,他做過監軍上過戰場,可這卻是兩人成婚以來第一次分離,嘗過甜蜜的滋味,再讓她嘗下苦味,只覺酸澀難忍。 槿晏身子本就不好,茺州災情嚴重,瘟疫四起,若是染上瘟疫又該如何是好。 “莫抄了,天黑了,對眼睛不好?!敝x珵走到書桌前,從她手里將毛筆抽去,放在一旁。 鐘瀾順從的沒有反駁,只是深深的望著他,要將他的模樣刻在自己心中。 “何時出發?” 謝珵喉頭哽塞,“后日一早?!?/br> “那我得趕快為你打點行李,你身子虛,怕冷,得多帶幾個披風,暖爐也得為你帶上?!辩姙懻f著便要起身為謝珵準備。 誰知跪坐著抄經時辰太長,膝蓋酸麻,一起身便搖晃的往地下摔去。 謝珵趕忙將她撈住,打橫抱起,“不急,明日再收拾也是一樣的?!?/br> 鐘瀾將臉埋進謝珵胸膛,低聲恩了一下。 謝珵抱著鐘瀾坐到床榻,將其放在自己大腿之上,一手攬著她的纖腰,一手握住她冰涼的手。 “你且放心,陛下給了我三百士兵護我周全,還有趙子闌在我身旁出謀劃策,我定能還茺州百姓一個安穩,也能平安歸來?!?/br> “我明日一早去道觀,給你求個平安符,你一定要帶著,那些感染瘟疫的人,你切記不要靠近?!?/br> “好?!?/br> “此行將師傅也帶去,瘟疫需要師傅出面。你身邊也不能離了人,藥材可能也不夠,要跟靳芝揚說一聲,讓他趕快買些藥材來?!?/br> “好?!?/br> “你還帶何人去……” 謝珵哪里還能聽的下去,猛的低頭堵住那一張一合的紅唇,他寧愿他的阿姈跟他哭,跟他鬧,求他不要去,卻不忍阿姈這樣懂事,讓他的心都抽痛了。 兩人的唇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燭光搖曳,晃動了一下,墻壁上映出的兩道不分彼此的身影也跟著顫了一下。 謝珵望著身下阿姈眼中nongnong的愛意與恐懼,親吻著她的額頭鼻尖臉頰,每一處他都沒有放過,這是他不能辜負的妻子。 兩人抵死纏綿,折騰到快要天亮謝珵方才攬著鐘瀾沉沉睡去。 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鐘瀾便扶著酸痛的腰起身了,她今日還要去道觀祈福,還要為槿晏整理行李,可不能貪睡。 在謝珵唇上印下一吻,鐘瀾便輕手輕腳的開始收拾了。 從前不覺如何,鐘瀾確覺時間過的飛快,她真想讓時間慢下來,再慢下來。 可惜只是她的妄想,謝珵已同十三郎去了茺州。 鐘瀾送完兩人便一直為他們抄寫道經,奈何自己心緒難安。 如此過了五日,靳芝揚的藥材已搜集了不少,很快就能給謝珵送過去。 這日夜晚,鐘瀾剛躺下便做了一個令她心驚膽戰的夢:她站在一片荒蕪的田埂上,太陽毒辣辣的升在天空上。 遠處過來了一隊人馬,她的槿晏被護在中央,雙臂染血,在她面前匆匆而過,后面是黑壓壓的災民,他們表情猙獰,追在槿晏身后。 有落單的人被那些災民捉住,被團團圍住,發出凄厲的吼聲,待那些災民也消失在眼前,她才看見,那些被災民追住的人被啃的只剩骨架。 她汗毛倒立,想去追槿晏,但雙腳像是灌了鉛般重,她心急難耐,奮力拔腿,等她終于能動了,畫面一轉,便看見槿晏面色蒼白,滿臉紅點的躺在床榻上。 鐘瀾急忙湊上去,便見槿晏突然七竅流血,姚神醫在其床邊唉聲嘆氣,嘴里直念叨,“老夫也治不了,治不了??!” “槿晏,槿晏!” 鐘瀾突然睜開雙眼,脫離了這個令她感到恐懼的噩夢,伸手抹了一把臉上滾落的汗珠,胸口像是被人撕裂般的疼。 不行,她得去茺州! “頌曦,珠株?!?/br> 謝珵走后,睡在外間的頌曦和珠株快步進來,點上蠟燭,見鐘瀾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說道:“夫人,做噩夢了?” “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去茺州!” 頌曦為鐘瀾脫去被汗浸透的衣裳,與倒水的珠株對視一眼,勸道:“夫人,現在夜已深,城門都關了,我們哪里能出的去,不如等明天天亮,我們辭別老夫人再去可好?” “對,是我魔障了,我們等明日再去?!辩姙懓字粡埿∧?,一口一口地喝著珠株倒給她的熱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