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候在小道上的鐘彤,剛剛探頭見書房外奴仆跪了一地,此時看見盛怒而來的鐘瀾,心里愈發肯定鐘瀾是惹父親生氣了。 趕忙快走兩步,上前拉住鐘瀾的手,第一時間給鐘瀾做出解釋,嚶嚶哭道:“阿姊急急忙忙去尋父親,meimei心中焦急萬分,跟在阿姊身后想要阻止阿姊,可父親的書房可是家里重地,一般人是不能進的,眼見阿姊進去,meimei只好等在這不遠處,幸好阿姊無事?!?/br> 鐘瀾任由鐘彤拉著她的手哭泣,冷聲說道:“meimei盼望我有何事?我去尋父親卻得知父親根本無退婚之意,那meimei方才的說辭又是從何而來?” 跟在鐘彤身后的兩位婢女,被鐘瀾冷漠的眼神掃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頌曦和珠株對看一眼,她們本想提醒女郎,三娘不是個好的,沒想到女郎早已識破。 鐘彤震驚的松開鐘瀾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心里得意,鐘瀾蠢的真跟父親去對峙,雙手捂嘴,淚如雨下,搖頭道:“阿姊錯怪meimei了,meimei不知,不知父親無退親之意??!meimei以為,父親斷不會葬送阿姊,meimei一心為阿姊著想!” “為我著想?”鐘瀾似是失望看向她,“當初閨友與我道家中姊妹面和心不合,我只為有你這么個貼心的meimei而高興,卻不料真叫她一語中的,你是想我與五郎退親,從而敗壞我的名聲,希望父親厭棄于我,更想讓鐘家惹上謝家,從而傾覆是也不是?” 鐘彤一時愣在那里,不敢相信鐘瀾竟是將退親之事,擺在如此高的地位。 “若不是我以嫁五郎為榮,若不是我想去阻止父親。只怕,如今要被父親狠狠責罰了。更看不清以往書信中那個善解人意的meimei,到底是何面目!” 鐘彤滿臉通紅,雙耳嗡鳴,沒有料到鐘瀾竟真想要嫁那個病秧子!只得用被拆穿后的吃人目光死死瞪著鐘瀾。 鐘瀾見鐘彤終于維持不住往日善良大度的臉,俯身對著鐘彤耳旁,輕聲笑道:“meimei等在父親書房外,是想向父親展現自己的善良大度?可惜meimei千算萬算,算露了阿姊萬分想嫁五郎,此番爭執,想必很快會傳入父親耳中。棋差一招,日后可千萬別對著阿姊做出姊妹情深的樣子?!?/br> 說完,從鐘彤身旁繞過,領著兩個婢女款款而去,竟再也沒有給鐘彤一個眼神。 待鐘瀾走出書房后不久,鐘平臉上帶著一絲欣賞一絲可惜,對著自己的心腹謀士蘇白說道:“二娘是個好的,知道為鐘家著想,奈何還是年紀尚輕?!?/br> 蘇白對剛剛鎮定自若的鐘瀾有上幾分好感,回道:“二娘子剛剛的回答,條理清楚明了,可堪大用。但二娘子今日剛歸家,如此迫不及待找郎主商討,必是受了誰的挑唆?!?/br> 鐘平沉默半響,喚來安榮仔細詢問了鐘瀾歸家后都見了何人。 后轉動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綠扳指,對著蘇白說:“看來三娘近些年白長年歲了?!?/br> 若非二娘明辨是非,要是真聽信了她的話,跑到自己這大鬧一番,吵著退親,自己定要對二娘施家法,只怕二娘更對這門親事生出抵制之心! 只知道算計自己的阿姊,卻絲毫沒有想到要真退了親,對他們鐘家是一個怎樣的重擊,也許是想到了,卻并無維護鐘家之意。鐘平搖搖頭,心中對這個妾侍生的庶女,升起了一絲不滿之意。 蘇白并未回答鐘平的話,只顧低頭喝茶水,郎主的家事,他不便參與,不過三娘的小心思委實多了些。 門外部曲請示過鐘平后,老老實實將小廝傳來,剛剛二娘和三娘吵架的內容告之,鐘平眼中愈發不耐。 待鐘彤心思不定回到閨房,便見父親身邊的得力助手管家安榮攜一眾奴仆前來。 “郎主說,想來三娘近日太閑了些,禁足三月,待在房中,莫要再做些丟人現眼之事?!?/br> 鐘彤沒有想到父親的懲罰來的這么快,還來不及向長兄求情,當即焦急道:“父親可是弄錯了,女兒并沒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父親定是誤會了,容我去向父親稟告!” 說著便要沖出房門,安榮不敢與之相撞,側身行禮,低頭說道:“三娘不必去了,郎主另有交代,三娘年歲尚小,今日會出言挑唆二娘退婚,定是身邊有人嚼了舌根,身邊奴仆通通發賣出去,我們鐘家斷不會留碎嘴的下人!” 鐘彤身邊下人嚇的瑟瑟發抖,連忙跪在地上求饒,嘴里嚷著:“我們沒有亂說話??!我們從未見過二娘,怎會挑唆我們女郎!” 跟在鐘彤身邊時日最長的奴婢,跪在地上,手腳并用,爬至鐘彤身邊,抓著鐘彤的裙子,聲音凄慘:“女郎,女郎我們從未多嘴過,不要將我們發賣??!嗚嗚,女郎,你救救我們!” 鐘彤被眾人哭的不忍,巨大的恐懼令她顫抖,而安榮說的下一句話,成功壓倒了心中那根想要開口求情的稻草。 “你們的意思是三娘自己要去找二娘的麻煩嗎?來人,將他們都帶下去?!?/br> 對,當然只能是他們挑唆我的,只不過是換幾個奴仆而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榮見鐘彤臉上陰晴不定,卻遲遲沒有開口挽留,心中暗道一絲可惜,若非沒有心思縝密的二娘做對比,三娘也算是不錯,可惜??! 待所有下人均被拉走后,安榮恭敬行禮道:“這幾位奴仆,是給三娘重新換的,如此,安榮便先告退了?!?/br> 鐘彤忍不住后退幾步,跌在地上,臉色慘白一片,揮開婢女要攙扶的手,大吼道:“都給我出去!出去!” “諾?!辨九采卤徊暗?,當即退了下去。 鐘彤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憤怒的想要摔東西,但是她不能,她是驕傲的鐘三娘!她在家中多么不易,才能換來父親一句稱贊,但如今,全被鐘瀾毀了! 鐘瀾!鐘瀾!鐘瀾!都是你,都是你!定是你在父親面前讒言。為何你能嫁進世家大族謝家!為何我卻連同那些貴女交談的資格都無,我哪里不如你,哪里不如你! ☆、第4章 004 “噠噠噠”緩慢而富有節奏感的木屐聲,穿過這尚顯生機的假山流水,鋪滿光滑圓潤鵝卵石的彎曲小道。 來人頭戴黑色漆紗籠冠,身穿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寬衫,內僅著一月牙白吊帶衫,腳踩翹頭木屐,逆光而來。 如此瀟灑不羈的美郎,正手拿一折扇,眉頭稍鎖,待離的近了,才看清這美郎正是鐘府嫡長子鐘清是也。 鐘清站在鐘彤房門外,問向看門婢女:“發生何事?怎地滿院奴婢都換了?” 小婢女哪里敢答,慌忙下跪,“見過大郎。婢剛至,并不清楚發生何事?!?/br> 鐘清略微比父親晚些回來,一進家門,便見安榮率領一眾奴仆前往三妹的閨房,恐生事端,拜見完父親后,急忙趕來。 “罷了,問你何用?!?/br> 此時鐘彤早已聽見房門外長兄的聲音,心中起了新計較,趕忙從地上爬起,趴在她的茉莉寬榻上,帶著哭腔道:“快請長兄進來?!?/br> 為大郎開門的小婢女望見屋內鐘彤哭泣的樣子,眼露鄙夷,飛快地低下頭,她雖身份低微,可也不想讓這個連自己身邊婢女都護不住的女郎看見自己的眼神,惹上麻煩。 鐘清見哭的哽咽的鐘彤仍要掙扎著起身向自己行禮,心生憐愛,阻了她的動作,坐至榻上。 礙于禮法,鐘清只能拍拍鐘彤的頭,問道:“阿彤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同長兄說?!?/br> 鐘彤抬起頭,眼睛布滿哭泣過后的紅血絲,柔柔弱弱的,像極了需要保護的脆弱白兔。 不禁讓鐘清想起了五年前自己生天花時,這個三妹不顧自身安危,執意要圍在榻旁照顧自己,每晚都會抄經祈禱,小小的身子不知何處得來的力量,他至今還記得三妹害怕的對他說:“長兄,別死?!?/br> 在他躺在榻上認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那小小的柔弱的身影總會費勁端著一碗湯藥,哪怕雙手抖的再厲害,也會固執的對他說:“長兄,喝藥,喝了藥就會好了?!?/br> 那時……是三妹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勇氣,讓他走出黑暗。 從那時起,他便立誓要護得他的三妹一世周全,榮華安康。至于旁的傳入耳中的,也不過是些女孩家慣有的驕縱小脾氣罷了,倒未放在心上。 “長兄說笑了,我何時受了委屈,只是為剛剛父親發賣出去的奴仆不忍罷了?!闭f著淚水更是不要錢似的流下來,“從府中發賣出去,想必他們日子不好過?!?/br> 鐘清回過神來,聞言愈發慈愛地揉著鐘彤的頭發,溫柔道:“合該是些不甚相干的,不值當落淚罷,你倒說說他們所犯何事被父親發賣?” 鐘彤可憐兮兮的吸了吸鼻子,糯糯地說道:“今日阿姊歸來,我聽他們談論阿姊的婚事,心中十分為阿姊擔憂,就去安慰阿姊。誰知,誰知……” 鐘清思及那位,不禁眼神一暗,“誰知如何?莫怕,告訴長兄?!?/br> 鐘彤猶豫半響,似是感受到來自長兄的信任,這才磕磕絆絆的說道:“誰知,阿姊似是誤會了我想唆使她退親,前去父親書房商討,生了我氣,不知和父親如何說的……父親要我禁足三月,就連身邊奴仆都被發賣了?!?/br> 她說到傷心處自是默默垂淚,“都是我的錯,都怨我多嘴,我不該貿然去尋阿姊?!?/br> 鐘清向來對這meimei疼愛有加,何曾見過她哭得如此傷心模樣,自是不忍,而那位的品性……他望向房外,沉吟半響方是回道:“如此,待長兄問過阿姈的,定替你解釋清楚?!?/br> 鐘清一路上心神不寧,阿姈是他嫡親妹子,她出生時他還抱過。在他懷中,小小一團不哭不鬧,只會伸著小手“咿呀咿呀”的叫喚。 可他腦子里卻總是浮現,自己在吳地見過的那個嬌蠻任性的女郎,趾高氣昂的站在祖母面前,指責他,誣陷他打碎了祖母最心愛的花瓶,可那花瓶明明是她碰碎的。事后更是拿婢女出氣,刑罰殘忍…… 鐘清搖頭,他與阿姈分別太久,兄妹情誼終歸是淡薄了。今日之事,說不準是她那嬌蠻勁造作……他腳下一頓,臨去途中又折去了父親房中,定是要好好問問的。 而此時被鐘清記著在吳地耍賴皮的鐘瀾,正慵懶地半倚在她那紫檀木折枝梅花美人榻上,背靠一煙灰紫色團花軟墊,手執一書卷,津津有味的看著,嘴角含笑,一室靜謐。 快至正午的日頭,毒辣得狠,透過白色窗布射進屋內,只余暗紅窗棱阻擋了些熱度,加之屋內炭盆散發的溫度,讓從小習慣吳地氣候的鐘瀾很是不適。 從父親書房回來,忙喚人備來湯水洗浴了一番,換上輕透衣衫這才好受了些。 鐘瀾聽聞長兄來尋她,甚是開心,想到前世今生已有多年未見長兄,急忙讓珠株為自己挽了個簡單的雙髻,只戴一金雀兒珠花,換上一身鏤金白蝶穿花云錦襖,便著人請了進來。 見到那瀟灑飄逸的鐘清,鐘瀾鄭重的向之行禮,“吳地一別多年,長兄過來看望阿姈,阿姈甚是歡喜?!?/br> 鐘清趕忙扶起鐘瀾,望著已長至他下巴處的鐘瀾,感嘆道:“阿姈已然長大了?!?/br> 鐘瀾內心正歡呼雀躍,拉著鐘清坐在黃柏木箭腿平頭案旁,哪里還能看到鐘清的異色,說道:“meimei就要及笄了,當然是長大了。長兄可食過中飯?不如和meimei一起用?” 鐘清想起還在哭泣的三妹,笑道:“你剛歸家,長兄不便打擾你休息,中飯便不在你這里用了,倒是有一事想與你說說?!彼麖母赣H那來的,已知事情如何,可如何也不敢相信鐘彤懷有那樣惡意…… 鐘瀾心中升起不好預感,仍仰頭回道:“長兄怎地如此客氣?!?/br> 鐘清想著書房所聞,還甚是出神,而鐘瀾的姿態又與自己想象中的又似不同,遂躊躇詞句道:“三meimei如今禁足三月,當是知了錯,也吃了無心之言的苦頭想必不會再犯,這事兒就這么揭過,姐妹二人莫存了心結?!?/br> 鐘瀾差點沒能繃住臉上笑意,語氣卻也不如之前親昵:“原來長兄這般是為了meimei來的……”她話意未盡,添了一絲涼薄,明明是冷清淡然的模樣,卻令人覺察到一絲傷心。 鐘清叫她如此模樣怔愣住,莫名地竟有一絲發虛?!澳銊偟郊?,還是少些事端好?!?/br> 鐘瀾聞言陡的直視鐘清,道:“我剛歸家未至兩個時辰,長兄認為阿姈會有通天之能,影響父親決定?” “長兄在朝為官,可見過謝相?可也認為謝相是個病秧子,即將不久于人世,不是meimei良人?” 鐘清一直將謝珵視為榜樣,此時聽見鐘瀾如此說謝珵,語氣嚴厲道:“謝相乃百官之首,胸有乾坤,又大勝胡人,怎能被如此詆毀!” 鐘瀾冷笑兩聲道:“然,剛才那番話,實則出自三妹之口。今日我剛歸家,三妹便跟我透露,父親欲要退婚,我這才慌張去尋父親,請父親莫要退婚?!?/br> 鐘清啞然,最終卻還是選擇為鐘彤辯解:“三妹是誤信奴仆之言才跟你說了那番話,她的初心也是為你著想。父親已將三妹奴仆盡數換了,阿姈,三妹是你的親人,切勿做出傷人心之事?!?/br> 鐘瀾只覺的自己一顆心被捅了又捅,手里茶杯都似萬鈞重,無奈道:“長兄一心認為是阿姈誤會三妹,然,在阿姈心中,三妹才是那個使盡心機,算計阿姈之人。長兄與三妹一同長大,必然會比阿姈跟長兄親密些,長兄尚未查實證據,認定三妹無心之失,阿姈故意陷害,阿姈無話可說,還請長兄回吧?!?/br> 鐘清本以為經他一番解釋,姊妹兩人能好好相處,卻不想阿姈一門心思認定三妹使壞,姐妹成仇,如此并非是他樂意見到的,看著固執的女郎終是道了朽木不可雕拂袖而去。 鐘瀾想起前世那個對她百般包容,為了她能順利和謝珵退婚,受盡恥笑,差點連官職都不保的長兄,悲從心來。 淚水轉瞬間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前世長兄雖也對自己冷落,在外人面前卻處處護著自己,畢竟都是一母同胞,日子久了,感情自然便好了起來,想著今世要重新經歷長兄對自己的冷眼,淚水更是止不住的流淌。 頌曦浸濕手帕,輕輕為鐘瀾擦拭,安慰道:“女郎放心,大郎是女郎的嫡親兄長,現如今不過是被三娘子蒙蔽了,待大郎看清三娘子的真面目,何愁不會親近女郎?!?/br> 女郎的苦,頌曦和珠株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這半年來,女郎暗地里悲傷哭泣的次數,比以往都多,兩人心中也是焦急不已,頌曦向珠株使個眼色。 珠株會意道:“幸而大郎未留至女郎處用膳,女郎想必是忘了,夫人可準備了好一桌菜,等著女郎過去同吃,難不成女郎是舍不得將老夫人送與夫人的金銀首飾給夫人?這可難辦了,讓老夫人知曉了,可如何是好?” 鐘瀾破涕為笑,嬌嗔道:“什么舍不得,就你嘴巴毒,連我都敢調侃起來,快將我給母親繡的那件鵝黃繡白玉蘭長裙拿上,讓母親高興高興?!?/br> “諾,我的女郎?!?/br> 見女郎終于展顏一笑,兩位婢女才舒了口氣,美人落淚,當真是令人心碎不已。 時光總是飛逝,轉瞬間鐘瀾已歸家月余,春回大地,梅香四溢。 窗外紅梅開著正盛,鐘瀾一時興起,開窗繪梅,不料一小婢女慌慌張張大喊:“女郎,女郎,出事了!” 鐘瀾被嚇的手一抖,落下一滴墨水,暈了好大一團,“可惜了這幅丹青?!?/br> 看著頭發散亂,小臉跑得紫紅的小婢女,鐘瀾心中一緊,急忙問道:“發生何事?” “女郎,快去救救珠株,四郎說要打死珠株!” ☆、第5章 005 “頌曦,取我的馬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