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他腦子亂糟糟的,之前自己說的話全部想了起來:喝酒誤事!居然暴露了顏控的事實! “什么時候開始的?” “嗯?”葛霖一邊套衣服,一邊茫然地望向伊羅卡。 “你喜歡看美人的習慣,什么時候開始的?按照你的性格,應該不是只看外表的人?!?/br> 不不,顏控就是這么膚淺,葛霖在心里說。 他勉強扯動嘴角,尷尬地解釋:“在我們那里,有許多人都像我這樣的……” 對上那雙碧藍色的眼睛,葛霖有種被看透的感覺,他只能閉上了嘴。 一陣沉默。 “喜歡美好的事物,是人類的天性,跟性格沒有關系。大部分人是這樣的,但如果是我的話,確實……有一些原因?!?/br> 陰郁重新爬上了眼角,葛霖艱難地說:“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做噩夢,那些人的面孔總是扭曲著,重復在我眼前回蕩,我已經記不清他們真正的模樣,只覺得他們都是戴了面具的惡鬼?!?/br> 雖然被解救,葛霖卻對所有人都抱有濃厚的敵意。 他不相信醫生,也不相信警察,因為他們是“成年人”,是對他的求助視而不見,放任他繼續留在地獄之中的成年人。哪怕這些人根本不是之前那批人,在孩子眼里也是一樣的。 因為小孩的想法就是這么極端,他們的世界固執地分為自己人跟別人。 只有同齡人才是自己人。 在葛霖這里,情況還要更復雜一些,同齡人是沒有威脅的人,成年人意味著危險。那些身高遠遠超過他,站在他面前的成年人,哪怕什么都不做,投下的陰影也會給葛霖帶來巨大的壓力。 所有被解救的兒童都有心靈創傷,葛霖的情況最為特殊,受到了特別照顧,案件偵破期間,還有專門的人來陪孩子說話做游戲什么的。 “也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我就喜歡上了看電影畫報……哦,一種跟舞臺劇差不多的東西?!?/br> 早年的電影都是這么一回事,主角英俊瀟灑,反派兇惡丑陋,主角三拳兩腳就解決了長得很對不起觀眾的反派。 “長得好看的不一定是好人,我也不關心他們是誰,沒事喜歡看一看,看到美麗的面孔就會遺忘噩夢。后來不怎么做夢了,但是養成了習慣,再也沒有改掉?!备鹆厣袂橛魫?,其實早年根本沒有顏控這個說法。 追求美好事物是人的天性,他也就是比別人更加喜歡美好的東西而已。 第76章 緋雀花 “你還沒有繼承這座莊園!你沒有權利這么做!” 科維爾的父親憤怒大喊,然后就被駐守莊園的騎士“禮貌”地送出了城堡大門。 葛霖站在東塔樓的窗口看熱鬧,對于這個把十萬金幣甩給伊羅卡,要求戰神離開自己兒子的家伙,葛霖覺得他特別有勇氣。 海神殿的祭司已經離開了,沒了依仗的老科維爾,只能不停地痛罵兒子。 莊園總管一臉的為難。 這時葛霖看見赤裸著上身的科維爾,一拳砸在他父親身邊的燈柱上,剎那間白色的冰霜就把燈柱以及城堡門口的地面封住了。 眾人猝不及防,紛紛扶住身邊的東西,老科維爾腳下一滑直接摔了一個跟頭。 “嘖?!备鹆匦南?,冰霜騎士真是難以對付的職業。 別的不說,場地瞬間變成溜冰場,簡直防不勝防。 “他很有天賦?!?/br> 伊羅卡也走到窗邊,凝視著下方的人群。 科維爾眉毛上掛著一層淡淡的白霜,指尖有清晰可見的凍氣,遠看就像一座冰雕,這種形象顯然給了他父親巨大的沖擊,竟然不敢再說什么,爬起來匆忙離開了。 “你知道冰霜騎士晉級最困難的地方是什么嗎?” “……不能把自己凍死?” 葛霖隨便給了一個猜測,聽見伊羅卡稱贊別人,他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尤其科維爾只學了一天,就拿到了肯定。 “水系魔法元素非常多變,有時很容易駕馭,有時連碰觸都會受傷,它狂暴的方式也有很多種,冰系魔法是里面最特殊的?!?/br> 伊羅卡對葛霖解釋說,“比起冰系魔法師,直接使用魔法元素淬煉身體的冰霜騎士面臨的危險更多,因為魔法師只在元素失控會遭遇危險,冰霜騎士只要使用力量,就要面對這種風險。越強的力量,對自身的傷害越大?!?/br> ——原來科維爾真的有可能把自己凍死。 葛霖心情復雜地問:“如果身體里的魔法元素失衡,他就會變成冰雕?” “會變成碎片?!?/br> “……” 凍結之后,摔得四分五裂嗎? 葛霖喉嚨發干,大約是醉酒的后遺癥。 “冰霜騎士需要用漫長的時間,讓身體逐漸適應并且對抗這些殘酷的水系元素,他這樣年輕已經是八級武者,說明很有天賦,也很努力?!?/br> 可是這世上,就算有了天賦跟努力也不一定成功。 葛霖很明白這個道理,他想起伊羅卡說可以在短期內令科維爾晉級為九級武者,看來還是有捷徑的? 伊羅卡否定了葛霖的這個想法。 “許多武者都會長期停留在八級,一輩子也無法越過,科維爾如果要嘗試晉級,首先他要戰勝的就是自己,強大的靈魂與信念,是唯一能夠讓他在極度的寒冷里保持清醒的竅門。我只能告訴他方法,一切未來都由他自己創造?!?/br> 伊羅卡說完,伸手揉了下葛霖的頭頂,然后離開了房間。 “我教你的武技,也是一樣?!?/br> “……” 葛霖沒有意識到伊羅卡是在安慰他,靈魂強大的人無所畏懼。 葛霖只感到自己又一次被身高差傷害了,他在心里悄悄地懷疑,伊羅卡在成為戰神之前,在故鄉大概也是這種待遇。 聯想到西格羅人的普遍身高,對比一下某神,葛霖覺得這個猜測很有根據。 嗯,不能說出來。 海神殿的人應該還會再來,喬安那邊要繼續套話——葛霖想到喬安,胃部就一陣不適,如果巴雷還沒死,他寧愿偽裝成滿腦子女人的廢物,每天去跟巴雷打交道,也不想對上喬安那幅卑躬屈膝還得意洋洋的面孔。 葛霖疲憊地躺在床上,他側頭看見床邊的圓桌上有一瓶跟客廳里差不多的酒,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酒這種東西,喝醉了也只能逃避現實,解決不了問題。 那些陳年舊事就像一潭死寂的池水,所有腐爛骯臟都沉在下面,看起來無波無瀾,現在它們找到一個宣泄口,不斷翻涌著,仿佛要沖破堤岸。 擺脫那段噩夢般的經歷之后,迎接葛霖的并不是幸福美好的生活。 在尋找親人的這件事上,他一次次失望。 最早是拐賣案發的時候,許多孩子跟女人被救了出來,葛霖不知道他們回到原本的家庭有什么故事,他看到的是那些跟他一起來到福利院的小孩。 有的孩子哭鬧著要回到買他們的那個家,父母一夜之間就不是父母了,小孩單純的思維轉不過來,想不明白這些復雜的事。 還有一些像葛霖這樣受到虐待的孩子,每天都期盼著,他們從福利院的護工與幼師那里聽說了真正的家是什么模樣,有多么溫馨,心里充滿了向往。 運氣好的孩子,被哭泣的父母抱在懷里接走了。 運氣不好的就像葛霖,每天等到的只有失望。 雖然涉及拐賣環節的大部分人都落網了,但是許多人販子都是臨時起意,把孩子抱了就走,這種事情做得太多,在賣掉的過程中孩子又轉手很多次,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每個孩子的來歷,不記得孩子的長相,只能把自己曾經流竄作案的地點交代一遍。 當時尋親是根據當地報案記錄,逐一通知丟失孩子的人,如果有人的聯系方式變更,搬了家,又放棄了尋找,沒有再去派出所提供新的聯系方式,這時候就通知不上。 像葛霖這樣在火車站汽車站丟失的孩子,又特別多。 很多眼里含著期待的男人女人來看過葛霖,可那些都不是他的父母。 后來還發生了一件令葛霖感到恐懼的事。 在乞討時,葛霖見過一些有殘疾的小孩,那些孩子討到的錢總是特別多,這讓那個男人一度也想把他的手腳打斷。 幸好乞討者有勢力劃分,葛霖跟那個男人屬于外來者,總是被乞丐們驅趕,有時候還要挨打,如果真的廢了就跑不快了,那個男人才沒有動手。 福利院里就有一個這樣殘疾的小孩,右腿被扭成了奇怪的形狀,根本站不起來。 他的父母看到孩子的時候立刻搖頭說這不是他們的孩子,轉身就走了。 孩子的模樣長得跟他的父親很像,他看著那對男女離開的眼神,用這世間所有語言都無法形容。 ——給殘疾的孩子治病需要很多錢,而且很難治好,長大了也還是殘疾,這對夫妻寧愿再生一個。 無論怎樣勸說,怎樣舉證,那對夫妻都咬死了說這不是自己的孩子。 最終這個孩子還是留在了福利院。 等到葛霖成年之后,才知道證據確鑿的話,其實可以用遺棄罪起訴孩子的父母,告訴他們這是犯法,威脅這對夫妻把孩子帶回去。然而當年解救葛霖這群孩子的人沒有這么做,因為他們知道,把孩子留在福利院,孩子只是沒有父母,把孩子送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殘疾的孩子本來身體就虛弱,如果幾頓不吃,再挨冷受凍,發個燒轉成肺炎家長故意不送醫院,基本活不了。 不想要這個孩子的父母,會想盡辦法地“不要”。 沒人能天天盯著他們家的情況,而疏于照顧孩子導致親生子女死亡,又不會被判刑。 這件事嚇得所有小孩都遮掩傷口,恨不得在院子里跑幾圈證明自己的健康。同時他們也明白了,并不是“父母”就一定會把自己接回去。 給予了希望,又遭遇現實的絕望,很多孩子都得了嚴重的心理疾病。 葛霖是在這樣的失望里逐漸長大的,他不再每天等待“父母”的出現,開始有自己的生活跟目標,比如畢業后自己想辦法尋親。 高中時,市里一家電視臺忽然通知學校,說葛霖的家人找來了,請他上節目認親。 葛霖雖然高興,但是并沒有激動地馬上過去。 十年來毫無消息的父母,當初警察都找不到,怎么忽然就出現了呢? 事實證明他的謹慎是對的,多問了幾句也是對的。 那并不是他的父母,而是一群對他恨之入骨,想要從他身上榨出一筆錢的“熟人”,曾經的“mama”與“弟弟”。 那個男人早早死了,這么多年,家里的欠債也沒能還清。 這一家人越想越不甘心,算了算葛霖已經是能工作的年紀(如果不上高中),看到一些電視尋親節目的時候就有了個主意,他們想要找到葛霖,討要七年的撫養費。 他們理直氣壯地覺得家里的債都是為了買葛霖欠下的,理所當然應該是他還。 這種激烈沖突,兩方當場拉扯的節目播出去,非常容易獲得收視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