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羅卡不知道葛霖想得那么遠，還那么偏，伊羅卡以為葛霖還在思考他們之前的那個話題。

    “名字有時候就是一種信息?！?/br>
    “呃？”葛霖還沒有回過神，眼里盡是茫然。

    伊羅卡已經把他帶出了麥侖鎮，兩人避開回鎮的冒險者人群，走進樹林。

    月亮剛剛升起，星光還模糊不清，樹林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些昆蟲跟苔蘚散發著微弱的熒光。

    “神只是一種實力等級，我自然不可能生來就是神?！?/br>
    低語伴隨著林中的蟲鳴聲，柔和得像一片飄過水面的羽毛。

    葛霖耳根后面微熱，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神情間多了一絲尷尬，若無其事地說：“你離開了西格羅，經歷了很多事情，最后被稱為神，是這樣嗎？”

    “沒錯，也許是風族血統的緣故……我年輕的時候不喜歡長久停留在一個地方，西格羅是我的故鄉，它很好，可是西格羅的生活太平靜了?！?/br>
    葛霖沒有說話，一邊走一邊安靜地聽著前面那個人的低聲回憶。

    “那時要離開西格羅不是一件難事，只要搭上風族的船，就能穿過天穹海，到達外面那個充滿機遇跟挑戰的世界，我不是一個人，有很多西格羅人陸續離開故鄉。兩千年前，西萊大陸沒有這么繁榮，每個部族只在各自的土地上生活，他們頑固愚昧，拒絕跟別族通婚，盲目地崇敬神靈。人們將大部分財產都獻給神殿，每次舉行祭祀都要殺死許多奴隸。

    “每一天都會有戰爭爆發，可能是為了爭奪食物，也有可能是要占據一處安全的水源，普通人活到三十歲左右，就會死于窮困、疾病以及殺戮。比這些苦難更加可怕的，是神靈之間的戰爭，強者不在意普通人的生死，兩個法圣之間的一次爭斗，可能會夷平好幾個村落。

    “神戰雖然不經常發生，但是神靈們打起來的后果，就是一場席卷西萊大陸的天災。山林燃燒，海水沸騰，地面遍布溝壑，巖漿從裂縫里噴出，煙塵彌漫整片天空……除了尸體跟焦土，看不見任何東西?！?/br>
    葛霖心情復雜地想，這片大陸上的人沒有滅絕，也是不容易。

    一代又一代的神，每隔幾百年就要爆發一次神戰？

    “神降予的災難，遠遠大過神的庇護，西萊大陸很自然就出現了一群逆神者，當然他們一般不這么自稱，都說自己是冒險者?！?/br>
    “冒險者？”

    “跟現在的這個說法很像，表面上都是深入各種險地，獵取高階魔獸，尋找珍貴的草藥。實際上這群人想要成為新的神，他們通過各種方式鍛煉自己，尋找隕落的古神寶藏，想知道神跟人之間，究竟有什么區別?！?/br>
    伊羅卡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夜空，沉思了一陣才繼續說：“當時有一支冒險小隊，叫做‘南多’，我就是其中一員?！?/br>
    葛霖有些訝異，他很快想到了關鍵，忍不住問：“南多……很久以前它不是這意思？”

    “有微妙的不同，除了調侃之外還有驚訝的詞義在里面，這支冒險小隊的人比較瘋狂，哪兒危險就往哪鉆，所以就有了‘南多’這個外號。以前的西萊大陸，除了神殿跟冒險者，會說通用語的人很少，部族之間的交流只有貿易跟戰爭，所以語言一直沒有太大變化?！币亮_卡的話語里似乎帶了一些笑意，他低聲說，“這次居然要重新學通用語了，是好事??！”

    語言的變遷也可以證明很多東西，麥侖鎮上可以看見很多部族的人坐在一起，雖然他們彼此間還有矛盾，但是比起那段塵封的歷史，要好很多了。

    “加入冒險小隊的基本條件，按照今天的算法說，就是至少是超越九級的強者。南多小隊有四個人，其中三個都成為了神……至于第四個，他也是一個西格羅人，圣級武者，性格比較鬧騰，是個很有趣的人?！?/br>
    伊羅卡說到這里時，嘴角邊勾起一道明顯的弧度，葛霖莫名地覺得心情有些復雜。

    這種異樣的感覺出現得很突然，消失得又快，葛霖來不及抓住，他就把這個感覺歸咎于好久沒看到那張面具下的臉了，顏控忽然遭遇暴擊導致的不適。

    “他說，如果以后他能成為神，不管是什么神，他都要用‘費南多’作為神名。如果不能，他就給南多小隊里隨便哪一個人做大祭司，還用這個名字，建立一個不那么糟糕的神殿?！?/br>
    “……后來呢？”

    “他死了?！?/br>
    葛霖預感到了這個答案，可還是找不到話來接，只能沉默。

    伊羅卡見過太多死亡，他談起這些事時，神情始終是平靜的。

    “那時我們已經不是冒險者了，眾神都擁有軍隊，我也有，只是這支軍隊并不是我的信徒組成的，而是風族人、西格羅人、我們的朋友、我們的親族，以及所有希望神戰天災從大陸上消失的人……最后我們贏了，然而活下來的人卻沒有多少，費南多也死了?！?/br>
    “這就是你說過的曙光之戰？”

    “不，這是一千七百年前的祈愿之戰，典籍記載的名字是希望之戰，你說的那場戰爭，是我作為神經歷的第二次神戰?！?/br>
    葛霖再次感到了伊羅卡這本書的厚度。

    “既然贏了，為什么還會有第二次神戰？”

    “曾經的神死了，新的神出現，他們沒有經歷過那段歲月，也不會嚴守那條神戰時不造成天災的約定?！?/br>
    伊羅卡的眼睛樹林里的微弱熒光里映出一種特異的光彩，就像海水里閃爍的星光，葛霖的呼吸一滯，差點沒有聽清伊羅卡的話。

    “……遺忘先輩付出的慘烈代價，抹去那段歷史，愚弄普通人。只想著自己的利益，令文明倒退，這樣的事情，你見過嗎？”

    葛霖沉默不語。

    他見過，怎么會沒有見過呢？開歷史的倒車，毀掉文明結晶，遺忘了先輩用血與生命換來的自由跟權利，在他被大貓擄到西格羅之前，類似的新聞他在工作中讀得太多了，在地球上每一處都會發生。

    “因為人類就是這樣，有些事總得重復好幾遍，人們才能謹記，所以我經歷了第二次神戰，好在我永遠不會孤獨。這次的神戰里，我有一個盟友，山林之神費南多?！?/br>
    “這是？”葛霖一驚。

    “他是我們之前提過的那個‘費南多’的后代……沒有血緣關系，據說他們把這個名字傳了好幾代，同時跟隨名字繼承了先輩的兩個愿望。成為神，或者去做理想里的神殿大祭司。這兩個愿望，他們用了很多年去努力?！?/br>
    “為什么？”葛霖迷惑了，成神不容易，靠關系做大祭司也很難嗎？

    “因為我沒有神殿，南多小隊里的另外兩個人，還來不及建立神殿，就死在希望之戰里了，所以他們的第二個愿望根本無法實現，結果隔了好幾代之后達成了第一個愿望?！?/br>
    葛霖說不出話了。

    想要一個理想的宗教，居然比成神還要難？

    不，是只有成神才能實現。

    “曙光之戰后，我返回西格羅，費南多還活著。神一般只有五百年的壽命，當時我已經一千多歲了，我不確定自己還能活多久，我希望費南多能在新的神里面尋找他的盟友，再把這個原則傳承下去，讓神戰天災永遠消失，他答應了這件事。我告訴他，如果遇到困難就到西格羅來，只要我還活著。然后一千年都沒有消息，我在西格羅也沒有感覺到神戰天災的發生。這次出來時，我沒有想到，西萊大陸上居然沒有山林神殿，而是多了一個戰神殿……”

    這時他們已經走出了樹林，前方是一座巍峨的山脈。

    貫穿西萊大陸的勝利山脈，走出麥侖鎮，向西南進發，半天之后就會抵達迷幻之森，而戰神殿就在迷幻之森的邊緣。

    伊羅卡回頭示意葛霖跟上他。

    “現在我們可以去看看了，聽說那座神殿的每一代大祭司都叫費南多，如果他是我想的‘費南多’，他們還在踐行自己的承諾，也在堅守那兩個愿望?！?/br>
    ——不能成為神，就做理想里的神殿大祭司。

    這樣的費南多，不懂古西萊語的可能性太小了。

    名字有時候就是一種信息……

    第33章 戰神殿

    黑夜籠罩大地，野獸穿行在樹木之間，夜梟在枝頭號叫著。

    樹影婆娑，冷風送來一陣血腥氣，很快又消失在悉悉索索的響動里，夜晚是許多魔獸的捕獵時間，同時它們也有可能成為其他魔獸的一頓美餐。

    森林太過茂密，根本看不見天空，月亮與星光也無法照入。

    生長在樹根下面的孢子類魔法植物，不分季節地播撒孢子，這些細小的顆粒跟森林里無數葉片沁出的水珠凝結在一起，就成了迷霧。

    這些霧氣飄蕩不定，大部分迷霧只會讓人產生幻覺，分不清方向，另外一些霧氣有毒。不同區域的毒霧，它們的特性也不同。有的迷霧只是令人頭暈嘔吐，有的霧氣會讓人直接送命。

    這里就是西萊大陸著名的險地之一，迷幻之森。

    夜晚是霧氣最濃的時刻，冒險者們基本都在自己選擇的安全營地里，鉆進了可以隔絕迷霧的魔法睡袋休息，夜晚只屬于這座森林本身，生活在這里的魔獸可以在霧氣里隨意來去。

    “嗷嗚~~~”

    夜幕中響起一聲狼嚎，緊跟著嚎叫聲接二連三，宛如合唱。

    某處營地里的冒險者被吵醒了，他急忙側耳傾聽，隔著睡袋去拍同伴的肩膀。

    “醒醒！聲音在東面，你說會不會是雪狼？”

    “別傻了，雪狼在山上，這是森林！”他的同伴不耐煩地說。

    冒險者有些不甘心，繼續跟同伴嘀咕：“我們只能在迷幻之森邊緣轉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什么像樣的收獲，不如我們改道上山試試運氣，沒準可以發一筆財?！?/br>
    “你以為捕獵雪狼是一件輕松的活計？它們比狐貍還精，也不會沒事嚎兩聲，高山上亂叫會鬧雪崩的，懂不懂？”

    “竟然是這樣？”冒險者沮喪地躺了回去。

    走了那么遠的路才到麥侖鎮，人人都說這里遍地是金子，隨便撿就行。要是沒撈到像樣的東西，他怎么好意思回去？

    森林里的狼是幾級魔獸，值不值錢？

    這個冒險者開始后悔沒有仔細翻閱公會的任務卷軸，只記住了那些金額高的草藥。

    他悄悄拉開了睡袋，摸出一顆可以制造清新氣流的魔法風珠，躡手躡腳繞開了打著呼嚕的同伴，朝著東面張望。

    就在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忽然看到林間依稀有人影閃過。

    ——果然有人去獵狼了！

    這個新手冒險者一咬牙，捏著魔法風珠，拿起武器就向人影消失的方向跑了過去。

    前方森林里，葛霖正在黑暗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戴著伊羅卡給他的面具，穿著那件黑袍子，用尤鱷人的裝備來遮擋毒霧侵襲。

    進入迷幻之森的時候，葛霖特意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月上中天，他整整走了四個多小時的山路。

    伊羅卡還說他們走了一條捷徑，節省了不少時間。這條捷徑要路過長尾猿的領地，四級魔獸長尾猿的戰斗力不算強，問題是這種魔獸群居，規模少說也有上百只，一般冒險者根本不敢靠近。

    山路崎嶇，沒有人聲。伊羅卡有意地放出一些氣息，魔獸全部趴在窩里不敢冒頭，即使這樣，葛霖的臉色還是發白，有一段時間他神情都是恍惚的。

    伊羅卡若有所思地記下了葛霖“不能在夜晚走山路”的毛病。

    發現這個問題后，伊羅卡不再獨自走在前方，而是跟在葛霖身邊，有幾次葛霖差點失足摔倒，都被伊羅卡用無形氣流拉了回來。

    身邊有人的事實讓葛霖恢復了正常，山路后半程他走得有驚無險，然而好景不長，進入暗無天日的森林后，葛霖又開始感到心悸。

    面具斗篷原本應該給葛霖安全感，可是整個人被困在里面的感覺非常糟糕，他快要透不過氣了。

    這時伊羅卡停下了腳步，示意葛霖跟他繞到一棵大樹后面。

    “有人來了?！?/br>
    “……戰神殿的人？”葛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跟平常一樣。

    “不是?！币亮_卡給了否定的回答。

    他也很奇怪那個人是誰，力量很微弱的模樣，居然還敢在半夜里亂跑。

    等到那個新手冒險者興沖沖地跑過眼前，伊羅卡的目光落在了那顆魔法風珠上。

    這些年新發明的魔法器具確實很有用，拿這顆珠子來說，夏天是涼風扇，進了迷幻之森還能當防毒面具用。

    “嗷嗚~~~”

    狼嚎聲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