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葛霖摸了摸身下的甲板,他站了起來,眼前海水平靜得像是一面鏡子,船正順著海流往前飄。后方海面有一處噴泉狀的東西,水花很大,葛霖親眼看到兩條大魚被水柱噴上海面,又跌進了海水里。 這種魚沒有鱗片,有流線型的外表跟魚鰭,遠看很像海豚。 習慣也很像,它們躍出水面,空中幾個翻身重新落了回去,兩條海豚互相追逐,奔著這條船來了。 “嘩啦!” 水花四濺,葛霖連忙擦掉臉上的海水,這時船體微微左傾,一條海豚把它的大腦袋擱在船舷上。 一陣優美的旋律出現在耳邊,葛霖驚訝轉頭。 這時他發現右邊船舷也趴了一條海豚,伊羅卡正伸手撫摸它的腦袋。 動聽的歌聲居然是海豚發出來的,它們興奮地縮回腦袋,繞著船打轉,碰碰又蹭蹭,然后興奮地游向遠方。 歌聲傳得更遠了。 沒有詞的旋律,只有單音節的變化,聽起來寧靜美好。 葛霖目送海豚消失,低頭看見手里的水杯,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大口。 杯子里是酒,葛霖出發前免費獲得的“裝備”之一。 伊德酒館里沒有存貨,這是一個西格羅人看到他們要出海,硬塞過來的。西格羅的酒口感與度數都跟啤酒差不多,還很解渴,即使不怎么喝酒的人,受到驚嚇后也可以來一口定神。 “我們剛才穿過了什么?這是哪里?” 葛霖抬頭望向夜空,心底生出了荒謬之感。 不為別的,眼前的星空很近,星光也亮了很多,跟地面上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我們該不會在天上吧?”葛霖無意識地做了個吞咽動作,艱難地低頭看水面,“你說的航路就是那道水龍卷?” 葛霖不知道用西萊語該怎么說這種被稱作“龍吸水”的旋風,他用手指懸空攪動了兩下,比劃出自己的意思。 伊羅卡知道自己錯估了葛霖對航路的接受程度,耐心聽著。 沒有胖子充當翻譯,要說大段陌生詞匯,溝通就會困難很多,好在葛霖依靠之前沒日沒夜的苦背,已經打下了西萊語的初級基礎,就當是一邊聊天一邊學語言了。 這里沒有風,船沿著海流往前飄,急也沒用。 葛霖終于知道了西格羅的與世隔絕,到了多么令人發指的地步。 陸地上的路被布滿魔獸的森林跟高聳的雪山擋住了?那還不算什么,三面環海的西格羅,真的位于世界盡頭。 整個西萊大陸都被不知道多厚的云墻阻擋著,越往深處越危險,即使是神,也無法穿過邊界云墻。 當西格羅人乘船筆直地往海洋深處進發時,最終只能看到云墻。 如果沿著兩側海岸線往內陸走,那么最終在西萊大陸第一高峰弗洛亞娜雪山附近,會遇到風暴流,雖然沒有云墻,但海面上同樣是驚濤駭浪。 這條颶風帶跟雪山平行,從不消失,籠罩面積很廣,像兩道閘門,一端連接著邊界云墻,一端跟陸地上的高峰對接,完全阻斷了通往西格羅的海上航路。 颶風帶內雷暴終年不歇,許多風系、水系、雷系的海洋魔獸都生活在此處,被稱為海上的死亡荒漠,想要乘船通過颶風帶,難度比陸地上穿越幽語森林要多十倍,找死也沒有這樣的找法。 在地圖上,以颶風帶為分割線,廣闊的海洋跟那片延伸出去的角狀陸地,統稱為遺忘之海,基本上就是被人類遺忘的地方,也沒有人能去得了。 “一生都在海上漂泊的流赫族,他們沒有被稱作海族人,而是風族人,我想你應該知道了答案?!?/br> 這個部族征服的不僅是海洋,還有天空。 因為西萊大陸存在著一個奇特的景觀,天穹海。 在邊界云墻附近,總會出現水龍卷,每個水龍卷的存在時間都不長,一個消失,很快又會有第二個生長,它們源源不絕地吸取海水,直接送到了高空之上。 西萊大陸的每一滴水都帶有魔力,越靠近天空,海水的力量越強。 “天穹海的范圍不是固定的,它甚至不是連起來的一整片,有時水量少了,就變成了幾百塊天空湖,有時又能覆蓋整個西萊大陸的上空。如果兩片海水在天空上相遇,發生碰撞融合,相對應的地面就要下雨,天穹海的海水流速決定了雨量大小?!?/br> 海水流速越快,碰撞時的水量越多,肯定要下暴雨。 葛霖聽得已經開始懷疑起了人生。 ——仿佛十多年的自然科學白學了! 他撲到船邊,用杯子舀起了天穹海的水,含了一口在嘴里。 沒有苦澀,也不清甜,是一種介于海水跟淡水之間的味道,非常古怪。 葛霖把水吐掉,腦子里嗡嗡作響。海水蒸發變成雨落到地面的道理他懂,然而異世界海水直接上天,受到風的魔力,還有陽光星光月光的魔力改變,等到化為雨水降落時,就從苦咸水變成了淡水的魔幻旅程他不懂! 這一切都是幻覺吧! 瞧,他坐著船在蒼穹之上航行,這里不冷,也不缺氧。 因為水有魔力,所以天穹海就像一個巨大的保護罩,不管駕駛帆船,還是生活在水里的魚,都沒有任何不適。因為天穹海的位置太高,地面上的人抬頭望天,不會感覺到任何異樣。 “所以你們下雨時,天上會掉魚?” 葛霖抹了一把臉,表情呆滯。他在西格羅住了快三個月,下雨時沒有看過這種奇幻景象??! “基本不會,可以在天穹海里生存的魚類并不多,它們都能感覺到預兆,知道怎樣避免自己掉下去,魚又不會飛,離開水對它們來說,意味著死亡?!?/br> “……” 葛霖深深吸了口氣,阻止自己叫出聲。 魚又不會飛!這句話到底是怎么說得出口的?!它們不是已經在天上了嗎?! 葛霖手握成拳,重重地捶了下腦門,想讓自己變得清醒一些。 “我們要怎么下去,難道這艘船會飛?” 葛霖不禁臆想,狂風暴雨里一艘船從天而降,這到底是什么樣的畫面?是神跡?或者西萊大陸人已經習以為常了? 這樣的話,船會飛還不行,還得會降落! 葛霖想起了伊羅卡之前說,這艘船的船頭船尾都是封死的,沒有儲藏的空間……所以船艙里其實有輪子跟起落架? 暈頭轉向的葛霖只記得飛機的樣子,把飛機降落還需要跑道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當然不是,要是一直遇不到下雨,我們豈不是只能留在這里?”伊羅卡打開艙門,取出食物遞給葛霖,隨口說,“有吸取海水的颶風,當然也有下落的颶風航道?!?/br> 說完他繼續遠眺海面,自從來到天穹海,伊羅卡就是這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兩條海豚帶回了更多的同伴,它們吟唱起動聽的旋律,興沖沖地圍觀這條船。 伊羅卡神情凝重,終于連葛霖都注意到了。 “有什么不對嗎?”葛霖仔細打量這群海豚。 “這是流赫魚,跟風族同名,除了力氣,沒有什么特別的能力,風族人喜歡飼養它們,方便在天穹海上推船增加航速?!?/br> 伊羅卡走到船舷邊,海豚跳出水面來了個后空翻,又快樂地跟伙伴們玩了起來,沒有理會伊羅卡朝它們做出的手勢。 “現在它們連風族的船都不認識了?!币亮_卡說。 西格羅人數百年沒有見過風族的船,這條颶風航道的入口似乎也被荒廢了,天穹海上一片孤寂。 “一千年可以改變許多東西,也許風族人換了生活方式,也許他們換了別的手勢指揮這些魚呢?”葛霖也意識到了什么,他竭力安慰。 他沒有見過那個以風為名的部族,單從戰神這里聽過只言片語的描述,葛霖就覺得這些人簡直逆天了。 伊羅卡是“神”,風族的人可不是。 沒有那種無形氣流形成的氣囊保護,他們到底是怎樣駕馭船只,在颶風里也能保持正確的方向,迎戰自然之威,扶搖而上,征服天空與海洋的呢? 葛霖想到自己的丟人表現,很心塞。 然而他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宇航員,也沒參加過任何一項極限運動,連跟隨跳傘都沒有體驗過,猛然遭遇這么一出,能堅持到最后都沒有吐出來,事后沒有嚇出心理陰影,也沒有當場崩潰,作為普通人已經很了不得。 “我們就在甲板上睡覺?” 葛霖發現天穹海水流平緩得他可以搬張躺椅放在甲板上曬月光。 遺憾的是,他沒有躺椅。 “不用,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能到達弗洛亞娜島?!?/br> “島?” 這是天穹海,還能有島? “弗洛亞娜島,是風族人聚會的地方,也是天穹海唯一可以補充食物跟飲水的島嶼。是不是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熟?因為通常人們稱呼它弗洛亞娜雪山?!?/br> 葛霖懵了。 他抱著頭坐在甲板上,直到伊羅卡根據月亮的位置重新調整了航向,改用氣流推著船體前行,葛霖這才反應過來。 西萊大陸的第一高峰,弗洛亞娜雪山的頂端甚至深入了天穹海,山巔成為海里的一座島嶼。 這得多高?三萬公尺? 飛機在平流層的飛行高度,一萬米以上? 伊德說得沒錯,它果然比珠穆朗瑪峰高。 真是一座無法形容的奇葩山峰,別的高峰最多擁有亞熱帶、溫帶、寒帶這幾個很有代表性的植物帶,然后是雪線跟永凍層,這座山倒好……再往上一部分是泡在海水里的,最后山頂露出水面,那會是一座什么樣的島? 葛霖第一次發現自己想象力匱乏,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迷糊間他打起了瞌睡。 在葛霖感覺里,也就是一閉眼再睜眼的工夫,換成地面上得走七天七夜的路程就結束了,海浪聲轟隆作響,睡在甲板上的葛霖猛然驚醒。 前方果然出現了一座島嶼,島上似乎生長著許多樹木,形成一個模糊的綠點。 通往海島的必經之路上,海面上有數個巨大的漩渦。 海水在這里變得洶涌起來,葛霖醒來時,這條船正靈活地穿行在急流之間。 這次沒有氣流環繞保護,完全依靠梭形船身的輕快,急速地掠過漩渦外圍水域,不斷轉舵變換航向,始終保持船身前進方向與水流方向平行。 險象環生仿佛屢次死里逃生,等回頭時,又覺得一切都是精準絕妙的技巧展示。 “你醒了?”伊羅卡示意葛霖看前方的海島。 這時船已經穿過了危險海域,盡管這里已經能看到海島,距離登岸至少還要航行一個小時。 葛霖心神還陷在剛才那番驚險之中,他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唯恐驚動了那個掌舵的人。結果對方完全沒有半點緊張的模樣,輕松得像是吃飯喝水。 這肯定是風族人的技巧,也許戰神活得久,學得多? 葛霖覺得伊羅卡睡了一千年,都沒把技能忘記,上手就來,這本領也很了不得,就像擁有流傳于血脈里的天賦……咦? “你有風族人的血統?”葛霖脫口而出,話說完就后悔了,這算不算隱私? “我的母親是西格羅人,父親是風族人,我出生在西格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