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李笛吐完了,孫心妍去車里拿水給她漱口,又用剩下的水把陰溝邊的嘔吐物沖了沖。 回到酒店,兩個女人洗漱一番,疲憊不堪地躺倒在床上。燈光刺眼,孫心妍關掉燈,李笛還睜著眼睛。妝容卸掉,李笛臉上又有了以前的感覺。 孫心妍:“感覺好點沒有?” 酒后聲音沙啞,李笛說:“好多了?!?/br> 孫心妍的電話忽然響起來。 陳彥其打的,問她們平安到達沒有。他也喝高了,電話里有些碎嘴,孫心妍跟他說完掛斷,看李笛在看自己。 孫心妍說:“你又沒酒量,干什么陪他們喝這么多?!?/br> 酒精作用下,李笛呼吸有些粗,“大家多少年沒聚了,高興唄?!?/br> 窗簾沒拉嚴實,微光透過細縫映照在天花板上,微微晃動。過了許久,李笛忽然說,“薛小燕居然要和顧峰結婚了,還挺意外他們倆處了這么多年?!?/br> 吃宵夜的時候大家聊到各自情感狀況,才知道班上有幾個人已經結婚了,還有幾個正籌劃婚禮。薛小燕和顧峰是唯一一對修成正果的同學情侶。提到他們,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李愛珍在班會課上放的那部早戀電影。沒想到,這對小情侶走到了最后。 李笛陷在回憶中:“上學的時候我看顧峰又黑又丑,還想薛小燕怎么眼瞎看上了他?,F在想想,小時候好像經??床黄饎e人的感情,到頭來自己才是最可悲的那個?!?/br> 孫心妍知道她喝多了,哄著她:“你可悲什么,你不是也快結婚了么。其實班上很多人很羨慕你,一個人在深圳可以發展得那么好?!?/br> 李笛在深圳交了一個男朋友,目前已談婚論嫁。 “你不懂?!本徚讼?,李笛看向她,“我告訴你一件事。我高中時候喜歡紅旗,大學時候和他表白過?!?/br> 沒有驚訝,像是早有感知,孫心妍順著她的訴說欲追問,“他怎么和你說的?!?/br> “記得嗎,大一的寒假,我們聚會,那天晚上我喝了點酒,后來在ktv哭了。那天夜里我給他發短信表白了?!崩畹训穆曇舾≡诳諝饫?,“那夜我沒睡,一直等他的回復。他第二天早上才回,說夜里睡著沒看見,不好意思?!?/br> 后來,陳彥其回復的那條短信幾乎被李笛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不好意思,昨天夜里太累,醒了才看到你發的消息。你是一個非??蓯鄣呐?,我一直挺欣賞你的性格,還有你對朋友、對生活的態度,不過這個年紀談戀愛不像小時候,要顧慮的比較多了,我們現在學校的距離也比較遠,很難去好好培養感情。謝謝你對我的欣賞,我起來找點吃的去了。 陳彥其就這么風輕云淡地拒絕了她,后來的幾年他們沒再見過面。這次聚會見到,他們之間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 “你現在還喜歡他?”孫心妍問。 “高中時候我覺得他活得特別隨心,這幾年我發現,其實他才是最現實的人,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仔細再想想,他從來沒做過任何越線的事?!崩畹颜f,“妍妍,我以為自己跟高中比成熟了很多,但是我發現只要一看到他,我立馬就又回到了當年?!?/br> 回到當年那段青澀時光,變成那個拿著根冷飲、呆呆看他瀟灑背影的“傻丫頭”。 李笛目光向上看:“妍妍你知道嗎?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有初戀、都被人深深愛過,是,我快結婚了,但我心里很清楚,這輩子除了父母,我從來沒被誰深愛過。很遺憾?!?/br> 說到最后三個字,酒勁下,李笛哭了,起先是無聲的,后來變成悶聲大哭。 快速用手背抹掉眼淚,孫心妍下床去給她拿紙。 這幾年孫心妍以為自己早就練出鋼筋鐵骨,誰知被她兩三個詞語就帶出淚水。幫李笛擦著淚,孫心妍柔聲說,“笛子,不是的,我就很愛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是夜,李笛鬧完就累了,睡著后還有些打鼾。孫心妍不知道自己是幾點睡著的,迷迷糊糊醒來時,周圍有聲響。 從廁所出來,李笛剛洗完澡,擦著頭發說:“醒啦,出去吃個早茶吧?!?/br> 李笛過去拉開窗簾,清晨陽光照耀下,她元氣滿滿。 孫心妍起來洗澡,聽見李笛在外面喊沒衣服換,讓她在自己行李箱里挑一身。 等孫心妍洗完澡出來換好衣服,李笛還沒決定穿哪件。 “你這些衣服都太素?!?/br> “我又還沒工作,怎么和你比。而且在醫院實習都是套白大褂,穿什么都一樣?!?/br> 勉強換上一身,李笛說:“你不能再這么懶,該打扮還是要打扮,我們還這么年輕。我看醫院里女醫生還不是穿得都挺漂亮?!?/br> 孫心妍坐在床邊笑笑,抬手腕看表:“別磨蹭了,你再不快點我們不是吃早茶,是吃中飯?!?/br> 李笛不急不慢地在鏡前整理頭發:“急什么,反正這兩天又沒什么事?!?/br> 李笛昨天喝太多,今天不是很舒服,車還是孫心妍開。坐在副駕上,李笛翻閱班級群里的聊天記錄。 臨近聚會,班級群很熱鬧,昨天一整夜都有人在說話。 手指滑動著屏幕,李笛忽然說:“李老師賬戶上多了十萬塊錢?!?/br> “嗯?”孫心妍把著方向盤,在后視鏡里看她,“誰給的?” “不知道呢,他們正在討論,”李笛說:“捐款賬號昨天才公布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打錢進來,他們現在在查是不是我們班人打的……” 孫心妍看著前路:“也不一定是我們班的,很多學生畢業后都記著她的好?!?/br> 李笛點頭,“不要以為十幾歲的學生不懂事,其實老師是不是真的為你好,從她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來。我記得我有一次上課發高燒,她還特意過來把我送回寢室。那時候不覺得有什么,現在自己上了班,再想想就很感動了,她是有師德的人,是用真心在對待學生?!?/br> 又看了看聊天記錄,李笛感慨:“也不知道這錢是誰打的……” 作者有話要說: 快結束不是說一兩章結束……我真是多說多錯…… ☆、74 陽光透亮, 灑滿五月的大地。 孫心妍過來時, 李愛珍正坐在陽臺上曬太陽。她一動不動地坐著, 稀少凌亂的短發在金色陽光下看上去格外脆弱。 癡癡地看了會兒, 孫心妍腳步輕盈地走過去。 “難得回來, 不去陪家里人聚聚, 老往我這兒跑?!崩類壅湔Z意調侃, 笑容疲倦。 孫心妍有些調皮地一笑,從包里拿出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昨天過來的太匆忙, 忘記帶了,這里面是我以前整理的一些肺癌治療注意事項, 還有飲食之類的保養方法, 比較好的都重點劃線了, 有的很有效果, 可以參考參考?!?/br> 李愛珍接過來。紙張在翻動中發出細微脆響。 本子被翻得很舊, 每一頁密布著秀氣的手寫字。 目光中起先是有淡淡疑問,很快又轉為欣慰之色, 李愛珍說:“差點忘了, 你現在已經是個小醫生了?!?/br> “我離出師還早呢?!睂O心妍不好意思地揚了下唇,目光自然地投向樓下。 樓下是一片停車場。 筆記本放在大腿上,李愛珍跟她一起看著下面, 手指細細摩挲本子的封皮。 “知道這下面能停多少車么?” 孫心妍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問,側過臉來。 “就這么一片小小的地方,最多的時候能停八十幾輛車,到了晚上, 這些車陸陸續續開走,早上又有新的開回來?!崩類壅淠樕嫌幸环N格外寬容的笑,“我更年期到了,每天無聊的時候,就喜歡坐在這數數車?!?/br> 孫心妍默然。 李愛珍說:“看著看著,就覺得這些車和你們這些學生一樣,來匆匆去匆匆的,做老師的呢就始終坐在這個小陽臺上,看你們來去?!?/br> 孫心妍溫柔地笑了,似乎覺得這個比喻很有趣。 “高中階段是一個學生學習生涯中最重要的階段,恰恰又是最容易叛逆的階段。那時候你們成天跟我嚷著要自由、要民主。什么是自由,老師不管你們,讓你們天天上網、看小說、在家睡大覺這就自由了?這不是自由,這是虛度光陰。我每每找你們聊天,你們都要抱怨,覺得這個年紀這樣苦學沒意思。其實呢,沒有人對當下的教育制度、高考制度滿意,但是能怎么樣呢,只有沒能力的人才會把問題推卸給環境?!?/br> 李愛珍說:“老師的一生默默無聞,現在更是活一天是一天,但看見你們,我就覺得自己這輩子很驕傲。我只是一個小小校園內的中學老師,我平凡,但是我的學生不平凡,他們是律師、是醫生、是工程師……是走遍世界各地的人?!?/br> “李老師,知道我為什么學醫嗎?”靜了靜,孫心妍微微側著臉,在陽光照耀下,目光依舊像女孩一樣單純。 “你可能不記得,零八年的時候汶川地震,中午你過來給我們放新聞,那條新聞拍攝了一些醫護人員。很多醫生一邊救人一邊哭,你看那個新聞的時候哭了,全班人很多人也哭了。當時我想,以后我也要當個醫生,救死扶傷?!?/br> 那是一顆懵懂甚至是有些隨意的小種子,可就是這顆種子,誤打誤撞地掉入心田,如今一點點生根發芽,長成她人生中的大樹,托起她的夢想。 十六歲的女孩,一晃眼就成了二十六歲的女人,心中充滿感恩。 “李老師,所以我很感謝你?!?/br> “你們這些機靈鬼啊,我真是老了?!崩類壅湫α?,“你這個孩子啊我是知道的,看著聽話,心里主意其實大很。那時候你和那個小何濱,讓你們不要談不要談,你爸爸那么管你都不聽,最后兩個人還背著我們偷偷繼續。后來我是實在看你們沒影響成績,才跟你爸爸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怕適得其反,反把你們兩個好孩子逼急了?!?/br> 又問,“現在何濱怎么樣了?我上回聽誰說,好像去國外了?!?/br> 低頭看了看地磚,孫心妍唇邊泛起微笑,輕輕搖頭,“不知道,我們后來分開了?!?/br> 李愛珍想了想,一笑:“他那時候被你爸砸得那下子還不輕呢。小小年紀騙小姑娘,也該他這混小子受的?!?/br> 孫心妍只笑笑。 “對了,孫老師這兩年怎么樣,還在韜光小學吧?你剛畢業那會兒我還在商場看過他一回?!?/br> 默了下,孫心妍:“我爸爸已經去世了?!?/br> 心中微微震驚,李愛珍看著她:“哪年的事???我記得他不比我大多少啊?!?/br> 手指不自覺地摳著包帶上的一個搭扣,孫心妍抿了下唇,“有幾年了,一四年走的。一三年年底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肺癌晚期,過了半年走掉的?!?/br> 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李愛珍愣了會兒,長長一聲嘆息,“孩子,你也是不簡單了?!?/br> 她是知道她家庭情況的,她mama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孫賀敏還特意拜托她多照顧照顧孫心妍情緒。 “這兩年已經好多了……”孫心妍狀似輕松地笑了下,“所以李老師你挺幸運的,查出來的時候比較早,接下來只要配合好治療、保養得好,現在的醫學水平延長十幾年、二十幾年壽命都不成問題?!?/br> 李愛珍無謂地搖頭:“我發現的時候也不算早了,中晚期,再遲一點就動不了手術?!?/br> “生了病最重要的是心情,不要想太多,給自己太大壓力?!?/br> 李愛珍點頭,“我知道?!?/br> 孫心妍獨自一人走出醫院時已經快傍晚了,馬路上響著焦躁的鳴笛聲,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正在往家趕。 茫然地在街頭站了片刻,她給李笛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飯。李笛被父母拖著走不開身,說陳彥其正好在群里喊人吃飯,讓孫心妍去和他們一起吃。 孫心妍:“那算了,跟他們有什么好吃的?!?/br> 李笛:“實在不行你等我會兒,我在家裝裝樣子陪他們吃一口,等下過來找你?!?/br> 孫心妍笑了,“行了吧,你難得回來一趟,多陪陪他們……有電話來了,先不跟你說了?!备畹汛掖艺f完,孫心妍接起來。 說曹cao曹cao到,陳彥其在那頭吊兒郎當地問:“美女,人在哪放風,過來一起吃個小飯啊?!?/br> 半小時后,陳彥其親自開著輛老奧迪車來把孫心妍接去吃飯了。 飯還是在昨天的飯店吃的,人也幾乎是昨天的人,一切像是復制了一遍。 席間,大家都在討論李老師的賬戶捐款。 才一天,陸續有不少校友捐款,稀奇的是上午有人打了十萬,就在剛剛一會兒前,又有人打了十萬。